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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林成宝接了个奇怪的客人。一个年轻的男人,留着很短的头发,长着一只瘦长的鼻子,看上去不苟言笑但是很斯文。他进来了先付钱。这让林成宝有些不安,因为这说明他是有特殊要求的客人。她有些担心是不是一个变态的男人,变态的男人都是看不出来的。想着要不要先给媚媚打个电话,过会真要遇到麻烦,让她过来救自己。

进了里间,林成宝开了灯,看都不看男人就开始脱衣服。男人一把拉住了她,对她一笑,然后摇了摇头。林成宝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客人,心里更恐惧了。男人把她拉到身边,说,躺会好吗,就这样,和我在床上躺会。两个人都穿着衣服躺在了床上,男人把她拉在怀里,把她的一只手握在了自己手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林成宝都怀疑男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睁开眼睛一看,男人正看着她。她正不安的时候,男人说话了,好了,我该走了。然后从床上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走了。林成宝和媚媚说,媚媚说自己也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她说,小心点,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过了几天,那个男人又来了,依然是先付钱,然后抱着林成宝躺了一会就走了。男人第三次来的时候,林成宝没有接他的钱,她问,你为什么不和我做?嫌我脏?那你来这干什么?男人看着她,因为,我喜欢你。我这两天四处和我朋友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妓女。第一次见你,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林成宝几乎想笑,一眼?又是一眼?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一眼。

他真够奢侈的,凭着这一眼两眼间的事居然来喜欢一个妓女。她曾经也这么奢侈,就凭着一眼就嫁给了一个男人,她已经得到了报应。眼前的这个男人呢?八成是那种吃饱了实在没事干的男人。她说,可是你什么都不做我就收你的钱,我觉得良心不安。男人坐在了床上,拉住她的一只手,我不是来和你上床的。你不觉得拉拉手,拥抱一下,会有谈恋爱的感觉?这不比做爱有意思吗?

林成宝想,疯了,他居然跑来和一个妓女谈恋爱。她说,你怎么就敢相信一眼两眼间的事。男人说,我是个摄影师,我生活的内容全是一眼两眼间的事。我是在镜头里看到你的,我立刻告诉自己,我喜欢你。

林成宝想,他到底想干什么,几次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她喜欢她?他总不会突然对自己说,和我结婚吧。不会的,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妓女说,我们结婚吧。她不能给自己这点幻想,然后回过头来又被这点幻想彻底撕毁现状,那她就哪里都去不了,她会连妓女都做不成。

可是她越是这样清醒,那清醒下面一点野草一样的东西就越是要长出来,砍掉,烧掉,还是要长出来。在心底那点潮湿的角落里,它有足够的温度长出来。那就是,会不会有一天真有一个男人对她说,嫁给我吧,我带你走。这种最见不得人,最埋在黑暗里的企盼却像鱼身体里的刺,再硌得痛,也是长在自己身体里的。怎么也剔不掉的。

男人第四次来的时候仍然是不脱衣服抱着她,她说,你就真不想和我做爱吗?过了好长时间男人才说了一句,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做爱,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今天又多接了一个男人,一个和别的任何男人都没有区别的男人。林成宝静静地伏在那里,安静得像睡着了,她明白了,他终究是把她当做一个妓女来看待。揭去表面上一切的幌子,那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不过是,你就是个妓女。

男人临走时,林成宝说,把这个拿走。男人一看,是一卷钱。他说,你什么意思?难道妓女要给嫖客钱?林成宝说,这是你几次来的钱,我又没和你做什么,所以这个钱我给你退回去,你这样的客人我不接,以后就不要来了。男人站在那愣了半天,说,如果我和你做爱你就会收下这些钱吗?那我们就做爱吧,可是你知道吗?和一个妓女做爱,需要我很高尚还需要我很邪恶,我做不到。

林成宝推开门,我不懂,你走吧,把钱带走。男人看着她最后还是从开着的门中间走出去了,风钻进来了,窗帘膨胀起来,塞满了整间屋子,似乎四处站满了人。林成宝呆呆地站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把门关上。一回头,地上扔着那卷钱,被风吹着四散开来,像地上长出的植物。

林成宝找媚媚喝酒,几瓶啤酒下去了,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钱退给他?我必须和他做个了断,我不能对他有任何幻想。他居然来撩拨我?真是比别的男人还可恶。我就是不许他再来,不要再见他。你呢,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打算找个人嫁了?

媚媚捏着一只酒瓶说,不好找的,但是这碗饭只能吃几年,终究得找个人嫁了。对我们来说,为的还不就是个饭碗。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能当饭碗也就算了。你要真想嫁人,就攒点钱给自己做嫁妆,现在的男人冲着嫁妆也愿意娶一个女人,要不就走的远远的,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做人。我再做一年就不做了,再过一年我就二十五了,不能再做了,你看看我脖子上的皱纹,我的黑眼圈。做这行的女人老得太快,我们的二十五当别人的三十五来活,趁早做打算吧。你赶紧物色着。不过在客人里面你就不要指望了,我们不是杜十娘,这年头也出不了杜十娘。

林成宝抽着烟,木木地笑着,半天问了一句,你现在一个人选都没有?媚媚剔着指甲,挑起一只眉毛说,你有没有看到那个老来我这的客人,我和他都认识两年了,他一直只找我,够意思吧。对我也挺好,自己省吃俭用倒舍得为我花钱。男人嘛,舍得为你花钱的就是真的。他四十多岁了一直没有结婚,他倒是有娶我的意思,可是,嫁给他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他年龄大了,也没什么固定收入,就仗着是本地人靠房租生活,嫁给他也就过这种勉强饿不死的日子。

林成宝想,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还要这么算计,倒好像还有层出不穷的可能性似的。媚媚像看出她的心思一样,又说了一句,可是,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还想怎样呢?只能想想了。你也赶紧了,带着个孩子不是个办法,那孩子在一天天懂事了,你不能总带着他在身边。林成宝不说话,抽着烟看着自己的两条腿尽头的电视屏幕。

这天,林成宝正抱着孩子在沙发上看电视,外面一辆摩托车停住了,有个人隔着玻璃门站在门外。林成宝一抬头,是程亮。他站在那就像被嵌进了玻璃里,她隔着一只玻璃的容器看着他,再近也像是遥不可及的,陌生的,冰凉的。然而他还是推开门进来了,从那容器里走了出来,她抱着孩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们面对面站着。

玻璃门外是来来往往的人影,吉祥街上低矮的楼房,妓女,人群都在那两扇玻璃门外流动着,流动着,他们站在这局促的屋子里就像站在一节飞驰而去的车厢里,车窗外的一切擦着他们过去了却不做停留,他们站在车厢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程亮先开口了,语气倒也平淡,好像一个人累得过头了也就不觉得累了。我找你半年了,前几天路过吉祥街上时看到一个人很像你,但不敢认,今天就专门跑来看看是不是你。

林成宝冷笑,说,这回看清楚了?可就是我。回去告诉我奶奶和姑妈吧。程亮说,就是你奶奶让我找你的,你姑妈去了我家好多次就是让我找你,半年都没找到,我还以为你不在塘县了。林成宝干笑,她们找我做什么,不怕我丢她们的人吗?你以为我还能去哪里。程亮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你奶奶死了。

林成宝抱着孩子的手差点松开,她回头看着他,什么时候?是嗓子里发出的扁而干的声音。一个月前,程亮说,她死前每天把我叫过去,一直让我找你,她说从你走了,她晚上都睡不着。两个人呆呆地站着,人流像水一样擦着他们流过去,他们却还是干干地站在岸边。

程亮突然说,回去吧,家里就剩下你姑妈一个人了,她也急着找你呢。林成宝看着玻璃门外说,是他们把我赶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回去,你走吧,回去告诉她我在吉祥街做妓女了。省的丢她们的人,败她们的兴。程亮说,你姑妈真的很着急的,走吧。林成宝回过头,眼睛又湿又亮,像落在水里的灯影,她说,她真的是急着找我吗?她伺候着我奶奶怕她死是因为她死了她的退休工资就跟着没了,她靠什么生活。现在我奶奶真死了她才想起我,可是我没有退休工资可以给她,她找我做什么?

程亮猛得打断了她,我先走了。林成宝眼睛上那层清亮的壳还是碎了,泪流了一脸,她打开门,还是看着他的脸,你自己清楚,我说的不对吗?

几天后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林成宝只穿着一件吊带衫和短裤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孩子自己在一边玩。她一回头,进来一个男人,是程亮,林成宝还没来得及说话,程亮身后跟着进来一个人。

是个女人,是姑妈。

姑妈进了那扇门就没有再往前走了,只站在那里就不动了,一句话都没有。屋里还没有开灯,姑妈逆着光站着,林成宝看不清她的五官和表情,只看到她周身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那光晕里的人却仿佛是生了锈的雕塑,喑哑的,斑驳的。林成宝掉过头继续收拾,不再看他们。但那圈毛茸茸的光晕却像鸟的羽毛一样不时地粘到她手上,脸上。她死命一甩,那羽毛落到地上,碎了。

她的泪跟着下来了。

林成宝把屋子转租给了另一个准备来吉祥街做生意的女孩子,收拾了东西跟着姑妈回去了。她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个台阶,也许是最后的台阶,她不能不抓住。她知道如果把这次错过了,她就真的在这吉祥街上出不去了。那孩子长起来简直像棵热带的植物,一天一个样,眼看着他眼睛里的影子一天比一天茂密起来了。每次他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就觉得周身寒冷,这时候她就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了,该走了。

可是去哪里?在吉祥街上生活了半年,她看着自己以后的生活就像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样清晰,一眼就到头了,连点缝隙都不留。那个摄影师则直直地从窗口吹进来,又吹出去,把她最后那点隐秘的见不得人的幻想连根带走了。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奶奶死了之后,她突然觉得这个被她叫姑妈的女人和自己真正开始有了关系。

以前的二十多年,她都是她的姑妈,可她从心里从没有觉得这个女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突然的,这个女人的身体和她自己的身体之间长出了什么,排斥着躲避着却还是纠缠到了一起。这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了,于是她真正成了她的亲人。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两个人之间有了关系是这么容易,又是这么奇怪。

可是,一旦有了关系就永远有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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