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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英雄出少年

田思思听田心说她曾经暗示过她,不由叹道:‘那时我又怎么想得到。’她苦笑着,又道:‘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想不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田心抿嘴笑道:‘其实人家也没有害你,只不过要娶你作老婆而已。’

田思思皱眉道:‘为什么他们要花这么多心机,究竟谁是主谋的人?’

田心道:‘葛先生。’

田思思忍不住机饯饯打了个冷噤,道:‘他早就跟张好儿串通了?’

田心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

田思思道:‘他根本就没有被冒牌的秦歌点住穴道。’

田心道:‘那当然是他们故意在你面前做的戏,好教你更相信那秦歌是真的。’她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其实就算有十个花蝴蝶,葛先生也只要用两根手指就能把他们全都捏死。’

田思思也叹道:‘那人的确很可怕。’

田心道:‘据我知,他武功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可怕得多。’她忽又笑了笑,道:‘但他只要一见杨公子,就好像老鼠见到了猫。’

田思思又沉下了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

田心道:‘若非杨公子及时来救我,现在只怕我已见不着小姐了。’

田思思动容道:‘葛先生要杀你?’

田心点点头,道:‘他们想必已发现了我跟小姐你的关系。’

田思思道:‘可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田心摇摇头叹道:‘王大娘送我来的,她把我送给了张好儿。’

田思思道:‘那天你没有逃走?’

田心摇摇头,叹道:‘我怎么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田思思‘噗哧’一笑,道:‘王大娘又不是如来佛,你怎么连他的手掌心都逃不出,你这位孙悟空不是一向都很神通广大的么?’

这句话说完了,她还是笑个不停。

田心噘起嘴,道:‘有什么事这么好笑的。’

田思思勉强忍住笑,道:‘你有没有看出来,那大头鬼很像一个人。’

田心怔了怔,道:‘像谁?是不是我们认得的人?’

田思思道:‘按理说,你应该认得才对,因为他们本都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一个是天蓬元帅,一个是齐天大圣。’

田心终于明白了,失笑道:‘你是说他像猪八戒?’

田思思拍手笑道:‘你看他像不像……不像才怪。’

田心却摇了摇头,道:‘我倒看不出他有哪点像。’

田思思道:‘他又能吃,又能睡,一看到漂亮的女人,眼睛立刻就变成一条线,那种色迷迷的样子,活脱脱就像是猪八戒进了高家庄。’

田心叹了口气,道:‘但若没有他这个猪八戒,唐三藏和孙悟空这次只怕就难免要上吊了。’

田思思板起了脸,道:‘你为什么总是要帮着他说话?’

田心道:‘因为我佩服他。’

田思思眨了眨眼,忽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把你嫁给他好不好?’

田心道:‘好。’

她答应得倒真痛快,连想都没有想。

田思思反倒怔住了,道:‘你说好?’

田心道:‘有什么不好?’

田思思道:‘但他的头比真的大头鬼还大三倍,你难道看不出来?’

田心道:‘头大有什么不好,头大的人一定比别人聪明。’

田思思道:‘他的腰比水桶粗。’

田心道:‘可是他的心却比针还细,无论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周到。’

田思思道:‘你不觉得他是个丑八怪?’

田心道:‘一个男人只要聪明能干,就算真的丑一点也没关系,何况他根本就不丑。’

田思思叫了起来,道:‘他还不丑?要怎么样的人才算丑?’

田心道:‘依我看,那花蝴蝶就比他丑得多,连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她闭着眼,就像做梦似的,接着道:‘你若仔细看看,就会发觉他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长得很顺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更迷人极了。’

田思思瞪着她,恨恨道:‘好,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我不如就真把你嫁给他算了。’

田心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绝不会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是……’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一人道:‘我喜欢的人就是我自己。’

杨凡忽然已笑嘻嘻站到她们面前来了,微笑着道:‘每个人最喜欢的人都一定是他自己,这就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田心红着脸,垂下头,不敢再开口。

杨凡打了个呵欠,道:‘我们走吧。’

田思思瞪眼道:‘走?就这样走!’

杨凡道:‘不这样走还能怎么样走?’

田思思道:‘张好儿呢?’

杨凡道:‘在屋里。’

田思思道:‘你难道真的就这样放过了她?’

杨凡道:‘你要我怎么样?杀了她?打她三百下屁股?’

田思思咬着牙,道:‘你……你……你至少应该替我出气!’

杨凡道:‘你有什么气好出的?她打过你没有。’

田思思道:‘没有。’

杨凡道:‘骂过你没有?’

田思思道:‘也没有。’

杨凡道:‘你跟她到这里来之后,她要你做了些什么事?’

田思思道:‘她要我洗澡,要我换衣服,然后……然后……’

杨凡道:‘然后又请你吃了顿饭,介绍了一个并不算难看的男人给你,对不对?’

田思思道:‘对是对的,只不过……’

杨凡道:‘只不过怎么?还是要出气?’

田思思道:‘当然。’

杨凡道:‘你要怎么样出气呢?是不是也要叫她洗个澡,换件衣服,然后再请她吃顿饭,介绍个漂漂亮亮的小伙子给她……’

田思思跳了起来,跺脚道:‘你究竟是帮着我?还是帮着她?’

杨凡笑了笑,道:‘我什么人都不帮,只帮讲理的人。’

田思思道:‘你认为我不讲理?她呢?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我嫁给那个人?’

杨凡淡淡道:‘那也许只因为你长得太漂亮,所以才有人一心想娶你做老婆,你若长的跟我一样,跪下来求别人娶你,人家也不娶你。’

田思思气极了,大叫道:‘谁说我长得漂亮,我一点也不漂亮,你难道看不出他们一定有阴谋。’

杨凡笑道:‘你几时变得这么谦虚起来了,难得,难得……’他又打了个呵欠,道:‘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走都随便你。’

田思思大声道:‘当然随便我,你凭什么管我?’

杨凡已施然走了出去,悠然道:‘你若见到葛先生,其实也用不着太害怕,他最多也不过想娶你做老婆而已,绝不会吃掉你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田思思已追了上去,喘着气道:‘你说什么,葛先生还在这里?’

杨凡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他还在不在这里,他在哪里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田思思道:‘你刚才遇见过他?’

杨凡道:‘不错。’

田思思道:‘你为什么不抓住他?’

杨凡道:‘你也见过他很多次,你为什么不抓住他?’

田思思道:‘因为我抓不住他。’

杨凡道:‘我也一样。’

田思思道:‘你也一样?难道你武功也不如他?’

杨凡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你何必将我看得太高?’

田思思道:‘那他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跑?’

杨凡想了想,道:‘也许只因为我是个正人君子,邪不胜正,这句话你总该知道的。’

□□□

巷子里很静。

淡淡的星光照着青石板铺的路,风中带着木樨花的香味。

杨凡在前面走,田思思只有在后面跟着。这大头鬼虽然可恨,至少总比葛先生好些。

田心走在她侧旁边,一双大眼睛老是不停的在他们身上溜来溜去。

田思思忽然道:‘你问问他,究竟想到哪里去。’

田心眨眨眼,道:‘你为什么自己不去问?’

田思思狠狠瞪了她一眼,还没有开口。

田心忽又道:‘张好儿虽然满嘴不说真话,有件事倒不是骗你。’

田思思道:‘什么事?’

田心道:‘秦歌的确已到了这里,好几天之前我就听他们说过了。’

田思思眼睛亮了起来,道:‘你有没有听说他在哪里?’

田心摇摇头。

杨凡忽然回过头来笑笑,道:‘他若真的已到了这里,我倒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能找到他。’

田思思大喜道:‘什么地方?’

杨凡淡淡道:‘一个单身的男人喜欢到些什么地方去,你也应该懂得的。’

□□□

男人喜欢到些什么地方去呢?

有趣的地方。

那地方不一定要有很美丽的风景,很堂皇的房子,只要有好酒,好菜,好看的女人,公平的赌博,十个男人中或至少有九个喜欢去。

无论是不是单身的男人都一样。

□□□

这地方风景并不美,简直根本连一点风景也没有。

这地方只不过是城墙角下的一条死衖堂。

这房子一点也不堂皇。

事实上,这房子很破烂,十年前就应该拆掉了,看来如像随随便便的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垮。

两个油漆剥落的大门,也是紧紧关着的。

门口还堆着垃圾。

田思思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就闻到一股臭气,忍不住皱眉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杨凡道:‘你不是要我找秦歌么?’

田思思道:‘他难道会到这种见鬼的地方来?’

杨凡笑了笑,道:‘他非但一定会来,而且来了就舍不得走。’

田思思道:‘为什么?’

杨凡道:‘你慢慢就会知道为什么的。’

田思思忽然停下脚步,道:‘这地方是不是也有很多……很多像张好儿那样的慈善家?’

杨凡摇摇头道:‘到这地方来的人,并不来找慈善家的。’

田思思道:‘来干什么?’

杨凡笑道:‘到这地方来的人,喜欢自己做慈善家。’

田思思眨眨眼,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杨凡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人喜欢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银子送出去救济别人,而且送得很快。’

田心忽然道:‘有多快。’

杨凡道:‘你若也想将自己的银子送出去,绝对找不到别的地方,能比这里送得更方便、送得更快的了。’

田心恍然道:‘我明白了,这地方一定是个很大的赌场。’

杨凡笑道:‘不错,倒底还是你比较聪明些。’

田思思又噘起了嘴,冷冷道:‘看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到这里来的人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大手面。’

杨凡道:‘这你又不懂了,真正喜欢赌钱的人,只要有得赌,别的事根本全不讲究,你就算叫他们在阴沟里赌也没关系。’

田思思道:‘既然什么地方都可以赌,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杨凡道:‘因为这地方很秘密。’

田思思道:‘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秘密?’

杨凡道:‘原因很多。’

田思思道:‘你说出来听听。’

杨凡道:‘有些人怕老婆,不敢赌,有些人身份特别,不能赌,还有些人的银子来路不明,若是赌得太大,怕引起别人的疑心。’他笑了笑,道:‘可是在这里,随便你怎么赌都没关系,既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抓你,更没有人会查出你银子的来历。’

田思思道:‘为什么?’

杨凡道:‘因为这地方的主人是金大胡子。’

田思思道:‘金大胡子又是谁?’

杨凡道:‘是个别人惹不起的人。’

田思思道:‘秦歌既没有老婆可怕,也没有见不得人的原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赌呢?’

杨凡道:‘因为这地方赌得大,赌得过瘾,不是大手面的人,连大门都进不去。’

田思思用眼角瞟着他,道:‘你呢?……你进不进得去?’

杨凡笑了笑,道:‘我若进不去,怎么敢带你来呢!’

田思思冷笑道:‘想不到你非但是个酒鬼,还是个赌鬼。’

杨凡微笑道:‘其实你早就应该想到的。’

□□□

大门上还有个小门。

杨凡敲了敲门上的铜环,小门就开了。

门里刚好露出一个人的脸。

一张凶巴巴的脸,看着人的时候眼睛里总带着三分杀气。

这人不但样子长得凶,声音也很凶,瞪着杨凡道:‘你来干什么的?’

杨凡道:‘你不认得我!’

这人道:‘谁认得你?’

杨凡笑了笑,道:‘金大胡子认得我。’他忽然拿出一些东西塞到门洞里去,又道:‘你拿去给他看看,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这人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砰’的,将门重重的关上。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金大胡子怎认得你?’

杨凡微笑道:‘我不是慈善家,我不会骗人。’

田思思道:‘你怎么会认得这种人的?’

杨凡淡淡道:‘因为我是个赌鬼,又是个酒鬼。’

田思思也瞪了他一眼,忽又问道:‘葛先生会不会到这里来?’

杨凡道:‘我怎么知道?’

田思思道:‘你一定知道,我总觉得你早就认得他了,他也早就认得你。’

杨凡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为什么总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呢?’

□□□

门忽然开了。

这次开的不是小门,是大门。

出来开门的竟然还是刚才那个样子很凶的人,他忽然已变成了很客气的人,陪着笑躬身道:‘请,请进。’

他旁边还站有个衣裳穿得很华丽的彪形大汉,浓眉大眼,满脸横肉,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看见杨凡就迎了上来,大笑道:‘今天是那阵风把你吹来的?’

杨凡道:‘一阵邪风。’

华衣大汉怔了怔,道:‘邪风?’

杨凡道:‘若不是邪风,怎么会把我吹到这里来。’

华衣大汉笑道:‘你已有好几个月没有送钱来了,也不怕银子发霉么?’

□□□

屋子虽然很大,看来还是烟雾腾腾的,到处都挤满了人。

各式各样的人,大多数都很紧张,有几个不紧张的人,也只不过是在故作镇定而已,其实连小衣都只怕已被汗水湿透。

真正不紧张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带杨凡进来的华衣大汉。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屋子里谁是赢家。

他自己。

他拍着杨凡的肩,笑道:‘你随便玩玩,等这阵子忙过了,我再来陪你喝酒。’

等他走远了,田思思忽然冷笑道:‘看来你跟金大胡子也并没有什么交情。’

杨凡道:‘哦?’

田思思道:‘若是有交情的朋友,他一定会亲自出来迎接的。’

杨凡笑了笑,道:‘你以为刚才带我们进来的人是谁?’

田思思道:‘他总不会是金大胡子吧?’

杨凡道:‘他不是金大胡子是谁?’

田思思失声道:‘什么?他就是金大胡子,他连一根胡子都没有。’

杨凡道:‘胡子是可以刮掉的。’

田思思道:‘他既然叫金大胡子,为什么要刮胡子?’

杨凡道:‘因为他最近娶了个老婆。’

田思思道:‘娶老婆和刮胡子有什么关系?’

杨凡道:‘非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难道是他老婆叫他把胡子刮掉的?’

杨凡笑道:‘你这次总算变得聪明了些。’

田思思也忍不住笑了,道:‘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怕老婆。’

杨凡道:‘各种人都会怕老婆,怕老婆这种人是完全不分种族,不分阶级的。’

田思思笑道:‘这么样说来,怕老婆至少是件很公平的事。’

杨凡又叹了口气,道:‘像这样公平的事的确还不多……幸好还不多。’

□□□

屋子里既然有各式各样的人,就有各式各样的赌骰子、牌九、单双、大小……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墙上贴着张告示:

‘赌注限额!

最高壹仟两,最低十两。’

田思思东张西望的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秦歌不在这里。’

杨凡道:‘我保证他一定会来的。’

田思思道:‘你不骗我?’

杨凡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田思思想了想,的确想不出杨凡有骗她的理由,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来?’

杨凡道:‘那就难说了,反正我们一直等到他来为止。’

田思思道:‘这地方若是打烊了呢?’

杨凡道:‘这地方从不打烊的。’

田思思道:‘为什么?’

杨凡道:‘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赌瘾什么时候会发作,所以,这个地方十二个时辰中随时都有人会来。’

田思思瞟了他一眼,道:‘现在你赌瘾发作了没有?’

杨凡苦笑道:‘既已到了这里,想不发作也不行了。’

忽听田心道:‘你们看,那边那个女人。’

赌场里有女人并不稀奇,但这女人却实在太年轻太漂亮。

她正在赌牌九,而且正在推庄。

她穿的本来是件很华贵,很漂亮的衣裳,现在衣襟也敝开了,袖子也卷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和一双嫩藕的手臂。

她正在赔钱。

这一把她拿的是‘弊十’赔钱。

眼见着她面前堆得高高的一堆银子,眨眼间就赌得干干净净。

旁边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正斜眼看着她,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悠悠道:‘少奶奶,我看你还是让别人来推几手吧。’

这位少奶奶已输得满脸通红,大声道:‘不行,我还要翻本。’

大麻子道:‘要翻本只怕也得等到明天了,今天你连戴来的首饰都押了出去,我们这里的规矩又不作兴赌赊帐的。’

少奶奶咬着嘴唇,发了半天怔,忽然道:‘我还有样东西可以押。’

大麻子道:‘什么东西?’

少奶奶挺起了胸,道:‘我这个人。’

大麻子脸上每颗麻子都亮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道:‘你想押多少?’

少奶奶忽然向他抛了个媚眼,道:‘你看我能押多少?’

大麻子眼睛盯着她敝开的衣襟,道:‘三千两行不行?’

少奶奶一拍桌子,道:‘好,银子拿来,我押给你了。’

田思思看得眼睛发直,忍不住叹息着道:‘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少奶奶,输得这么惨。’

旁边忽然有个人冷笑道:‘她是个屁的少奶奶,规规矩矩的少奶奶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这人一张马脸,满身布衣,那身打扮和那看门的人完全一样,想必也是金大胡子的手下。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这人道:‘一个人到这里来赌的女人,不是卖的,就是人家的姨太太。’他指了指那位少奶奶,道:‘她就是大同府王百万的第十三房姨太太,平时倒还规矩,只要一赌起来,立刻就现了原形。’

田思思冷笑道:‘男人一赌起来,还不是一样的要现原形。’

这人笑了笑,道:‘只可惜男人就算要卖,也卖不出去。’

他笑嘻嘻的走了,临走的时候还瞟了田思思两眼。

田思思气得脸发白,恨恨道:‘为什么女人好像天生要比男人倒霉些,为什么男人能赌,女人就不能赌?’

杨凡淡淡道:‘因为女人天生就不是男人。’

田思思瞪眼道:‘这是什么话?’

杨凡道:‘这是句很简单的话,只可惜世上偏偏有些女人听不懂。’

□□□

杨凡也开始赌了。

他赌的是牌九。

这里最低赌注是十两银子,他就赌十两。无论是输是赢,他都是十两,连一两都不肯多押下去。

旁边看着他的人,嘴里虽然没有说什么,目光中却露出不屑之意。

无论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杨凡还是一点也不在乎。

田大小姐却已受不了,她既然坐在杨凡旁边,杨凡丢人,岂非就等于是她丢人。

她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多押一点?’

杨凡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能?’

杨凡笑笑,道:‘因为我既不想输得太快,也不想赢人家的。’

田思思恨恨道:‘你这样子算什么赌鬼?’

杨凡道:‘我并没有说我是赌鬼,是你说的。’

田思思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嫣然道:‘你就算是赌鬼,也只能算第八流的赌鬼。’

杨凡还没有说话,又将赌注押了下去。

还是十两,不多也不少。

田思思叹道:‘看来这里赌注的限额若是一文钱,你一定不会押两文。’

杨凡笑道:‘你又说对了一次。’

忽然间,屋子里爆出了一片欢呼道:‘秦大侠来了,秦大少一来,场面就一定热闹了……’

无论是秦大侠也好,秦大少也好,田思思知道他们说的一定就是秦歌。

秦歌果然来了。

田思思只觉嘴里发干,手脚发冷,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她虽然睁大了眼睛,却还是没法子看清楚秦歌的人。

她实在太紧张,紧张得连眼睛都有点发花。

幸好她总算还是看到了一条红丝巾。

红得像刚升起的太阳。

□□□

秦歌的确是个红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红人。

他一来,屋子里所有的人几乎全都围了上去。

田思思连那条红丝巾都看不见了,急得简直要跳脚。

杨凡却还是稳如泰山般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在他的赌注上。

十两,不多也不少。

田思思真恨不得把这十两破银子塞到他嘴里去。

‘像秦歌这样的大人物来了,这猪八戒居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在他眼中看来,秦歌好像连十两银子都比不上。’

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只好去问田心,道:‘你看见了他没有?’

田心眨眨眼,道:‘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他是谁?’

田思思跺脚道:‘当然是秦歌,除了秦歌还有谁?’

田心笑道:‘看倒是看见了,只不过……’

田思思不等她说完,就抢着问道:‘他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

田心悠然道:‘什么样子?还不是个人的样子吗?好像也并没有比别人多长两只眼睛一条腿。’

田思思又急又气,又恨不得把那十两银子塞到这小噘嘴里去。

幸好这时他总算已听到了秦歌的声音。

声音又响亮,又豪爽,听起来正是男子汉的声音,道:‘要赌就赌得痛快,否则就不如回家去抱老婆了。’

大家一起大笑。

‘对!秦大侠真是个痛快的人。’

‘押单双最痛快,秦大侠你来推庄好不好?’

秦歌的声音还是那么痛快。

‘好,推庄就推庄,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秦大侠只管说!’

‘我可不管金大胡子订的那些穷规矩,要押我的庄,至少就得押一百两,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我赌钱一向是越大越风流。’

□□□

人群总算散开了些。

田思思总算看到了秦歌,总算看到了她心目中的大人物。

她最先看到的,自然还是那条鲜红的丝巾。

红得就和她现在的脸色一样。

□□□

红丝巾轻松的系在脖子上。

脖子很粗,但长在秦歌身上,看来就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粗了。

大人物并不一定长得英俊漂亮,但却一定有种与众不同的气派。

秦歌的气派的确不小,只见他随手一掏,就是厚厚的一大迭银票,随随便便就摔在桌子

上,‘押,尽管押。’

于是大家就押,几百两的也有,几千两的也有。

到这里来的人,身上的银子就不能算是银子,也不像辛辛苦苦赚来的,好像不是偷来的

,就是抢来的。

又是一阵欢呼。

庄家赔出的多,吃进的少。

一赔就是好几千两,眨眼间,大把银子就不是姓秦的了。

秦歌却还是面不改色,眼睛还是灼灼有光,他长得就算不太英俊漂亮,就凭这种气派,

已足够让女人一队队的拜倒在他黑缎子的裤脚上。

田思思简直已看得痴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他真是条男子汉,真是个大英雄

。’

田心忽然笑了笑,道:‘你从哪点看出来的?’

田思思道:‘只看他赌钱的样子,就已足够了。’

田心道:‘一个人赌钱赌得凶,并不能证明他就是男子汉,就是英雄。’她又笑了笑,

道:‘也许只能证明一件事。’

田思思道:‘什么事?’

田心悠然道:‘只能证明他是个赌鬼,第一流的赌鬼。’

田思思气得再也不想看她。

杨凡呢?还是全神贯注在他的赌注上。

还是十两。

田思思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悄悄道:‘你认不认得秦歌?’

杨凡道:‘不认得。’

田思思冷笑道:‘亏你还算是在江湖中混的,连他这样的大人物都不认得。’

杨凡笑笑道:‘因为我天生就不是大人物,而且一看到大人物就紧张。’

田思思恨恨道:‘你为什么不想法子去认得他?’

杨凡道:‘我为什么要想法子去认得他?’

田思思道:‘因为……因为我想认得他。’

杨凡道:‘能不能认得他,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早就说过,只能带你找到他,别的事我

都不管。’

田思思道:‘可是……可是你至少应该给我个机会。’

杨凡道:‘什么样的机会?’

田思思道:‘你若也到那边桌上去赌,说不定就认得他了。’

杨凡道:‘我不能去。’

田思思道:‘为什么不能去?’

杨凡道:‘那边的赌注太大。’

田思思忍不住跺了跺脚,道:‘你为什么不回家抱老婆去。’

杨凡淡淡道:‘因为我没有老婆。’

他的回答永远都是这么简单,谁也不能说他说的不对题,谁也不能说他没道理,但却可

以活活把人气死。

田思思生了半天闷气,抬起头,恰巧又看到了那大麻子。

她眼珠子一转,忽又问道:‘那个大麻子你认不认得?’

杨凡笑笑道:‘这人我认得,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田思思道:‘他是干什么的?’

杨凡道:‘据说他就是这赌场的吸血虫。’

田思思皱眉道:‘吸血虫?’

杨凡道:‘他专门等输光了的人拿东西到他那里去押,一天就要三分利,本来值三百两

的,他最多只押壹百五。’

田思思眼珠子又一转,忽然笑了,嫣然道:‘你好人索性做到底,帮我个忙好不好?’

杨凡道:‘帮什么忙?’

田思思道:‘把我押给那大麻子。’

杨凡上上下下看了她两眼,道:‘你有毛病?’

田思思笑道:‘没有,一点毛病也没有。’

杨凡道:‘你也想去押几把?’

田思思道:‘不想,我又不是赌鬼。’

杨凡道:‘你既没有毛病,又不是赌鬼,却要我把你押给那大麻子。’他叹了口气,苦

笑道:‘女人为什么总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呢?’

田思思道:‘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也不用管我是为了什么,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以后

绝对不再麻烦你了。’

杨凡想了想,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田思思道:‘绝对最后一次。’

杨凡叹道:‘好吧,长痛不如短痛,我就认命了。’他终于向那大麻子招了招手,大声

道:‘赵刚,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赵大麻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田思思,终于施施然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悠然

道:‘怎么?十两十两的押,也会输光吗?’

杨凡道:‘一钱一钱的押,迟早也会输光的。’

赵大麻子道:‘你想押什么?’

杨凡指了指田思思道:‘你看她可以值多少两银子?’

赵大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田思思几眼,脸上的麻子又发出了光,道:‘你想押多少。’

杨凡道:‘像这么样又漂亮,又年轻的小姑娘,至少也值三千两。’

赵大麻子又盯了田思思几眼,喃喃道:‘看来倒还像是原封货……好吧,我就给你三千

两,但你可保证她不能溜了。’

杨凡道:‘你难道还怕别人赖帐?’

赵大麻子仰面大笑,道:‘谁敢赖我赵某人的帐,我们真佩服他。’

他终于数出了三千两银票,还没有交到杨凡手上。

田思思忽然大叫了起来:‘救命,救命呀。’

她叫的声音比人踩住了鸡脖了还可怕。

杨凡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好像早已算准了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只有赵大麻子吓了一大跳,除了他之外,别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最气人的是,秦歌也没有听见。

男人在赌钱的时候,耳朵里除了骰子的声音外,很少还能听到别的声音。

田思思咬了咬牙,索性冲到秦歌旁边去,大叫道:‘救命,救命呀。’

她简直已经在对着秦歌的耳朵叫了。

秦歌这才听见了,却好像还是没有听得十分清楚,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什么事

?’

田思思指着杨凡,道:‘他……他……他要把我卖给别人。’

秦歌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皱眉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田思思低着头,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道:‘他根本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只不

过是跟他到这里来玩的,谁知他……他……他……’

秦歌忽然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这是什么话,天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他大步走

到杨凡面前,瞪眼道:‘你凭什么要把这位小姑娘卖给别人?’

杨凡叹道:‘因为我是个赌鬼,而且输急了。’

这理由简直该打屁股三百板。

谁知秦歌却好像很同情的样子,道:‘这倒也难怪你,你想要多少银子翻本。’

杨凡忽然笑了笑,道:‘既然秦大侠已出头,我一两银子也不要了。’

他站起来,拍拍衣服,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田思思看他就这样走了,心里反而有点难受起来。

‘无论如何,这大头鬼并不能算是个坏人,我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报答他才是。’

她忽然又想起了田心。

‘他既然没老婆,田心又蛮喜欢他的,我为什么不索性将田心许配给他呢?’

只可惜这时田心也不见了。

田心是什么时候走的?从哪里走的田思思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眼睛里好像已只有秦歌一个人,心里也只有秦歌一个人,别的人别

的事,她完全都没有注意。

这是怎么回事呢?

田大小姐自己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承认。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才发现秦歌还站在她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多事,好容易才总算认得了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刚才她

居然连他都忘了。

这大人物在她心里的地位,难道还没有那猪八戒重要?

秦歌还在看她,彷佛在等着她说话,一双眼睛当然很明亮很有慑人威力,只不过有几根

红丝而已。

‘像他这么样多采多姿的人,当然不大有时间睡觉。’

田思思终于嫣然一笑,道:‘多谢秦大侠救了我,否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秦歌道:‘你认得我?’

田思思瞟着他脖子上的红丝巾,抿嘴笑道:‘江湖中的人谁不认得秦大侠呢?’

秦歌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救你?’

田思思道:‘秦大侠见义勇为,也是江湖人人都知道的。’

秦歌缓缓道:‘就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救你,所以要刚才那个人把你卖给赵大麻子,然

后让我来救,是不是?’

田思思怔住了。

她再也想不到秦歌居然能看破她的心事,更想不到他会当面说出来。

田思思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句话一问出来,她就已后悔了,因为这句话已等于告诉秦歌,她刚才做的那些事完全

是在演戏。

秦歌大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为这法子很妙,对我说来却一点也不稀奇了,因

为至少已有七八个女孩子在我面前利用过同样的法子。’

田思思的脸已红到耳根,直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进去。

秦歌忽又道:‘但你却有一点跟那些女孩子不同的地方。’

田思思咬着嘴唇,鼓起勇气,问道:‘哪……哪一点?’

秦歌微笑着,道:‘你比那些女孩子长得漂亮些,笑起来也比她们甜,笑得甜的女人,

将来的运气都不会太坏,所以……’他忽然拉起田思思,道:‘走,陪我去赌两手,看你能

不能带点好运气给我。’

□□□

所以田大小姐总算真的认得秦歌了,而且至少已对这个人有了一点了解。

她已发觉秦歌真是个敢说敢做的人,他若要拉你的手时,无论有多少双眼睛在瞧着,他

都照样要拉。

他若要说一句话是不是会让别人脸红,他更完全不管不顾。

‘假如是那大头鬼,也许就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把我的秘密揭穿了,他至少会替我

留着面子。’

田大小姐本已下了决心,以后绝不再想那大头鬼了,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无论看到什

么人,都忍不住要拿这人跟他比一比。

‘无论如何,秦歌至少比他坦白得多。’

田大小姐终于为自己下了个结论,但这结论是否正确呢?

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绝不会承认的。

等到田大小姐肯承认自己错误时,太阳一定已经在西边出了。

□□□

亲蜜的朋友不一定是好朋友。

譬如说:‘酒’和‘赌’,这一对朋友就很亲蜜,亲密得已很少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但

这对朋友实在糟透了。

所以赌鬼通常也是酒鬼。

有的人一喝了酒,就想赌,有的人一开始赌,就想喝酒。

结果呢?

结果是:‘越输越喝,越喝越输,不醉不休,输光为止。’

所以赌场里一定有酒,而且通常都是免费的酒,随便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你可以尽管喝,那意思就是你也可以尽管输。

秦歌正在尽量的喝酒。

他若还不肯承认他是个豪气如云的人,看到他喝酒时也不能不承认了。

他喝起酒来就好像跟酒是天生的冤家对头似的,只要一看见杯子里有酒,就非把它一口

灌到肚子里去不可。

既不问酒有多少,更不问杯子大小。

‘男人就要这样子喝酒,这才是英雄本色。’

但田心若在这里,一定就会说:‘这也并不能证明他是个英雄,只不过证明了他是个酒

鬼而已。’

从那小噘嘴里说出来的话,好话实在太少。

‘这死丫头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会跟着那大头鬼跑了?’

田思思咬着嘴唇,决定连她都不再想。决心全神贯注在秦歌身上。

然后她立刻就发现秦歌已输光。

输光了的人样子通常都不太好看,秦歌居然还是面不改色。

那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金大胡子,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正站在他身旁,脸上带着同情之

色,道:‘秦大侠今天手风好像不太顺,输得可真不少。’

秦歌大笑,道:‘我赌钱本来就准备输的,只要赌得痛快,输个万儿八千又何妨?’

金大胡子一挑大拇指,大声道:‘好!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不但赌得漂亮,输也输得

漂亮。’他挥了挥手,又道:‘再去拿五万两银子来,让秦大侠翻本。’

秦歌大笑道:‘我早知道你也是个漂亮人,用不着等我开口的。’

金大胡子脸上忽然露出了为难之色,沉吟着道:‘只不过这里的规矩,秦大侠想必也知

道的。’

秦歌道:‘你要抵押?’

金大胡子笑道:‘朋友是朋友,规矩是规矩,秦大侠义气干云,当然绝不会要朋友为难

的。’

秦歌又大笑:‘你用不着拿话来绕我,你就算把成堆的元宝堆在我面前,我姓秦的也不

平白拿你一锭。’他拍了拍胸膛,又道:‘你看我全身上下有什么值五万两银子的,只管开

口就是。’

金大胡子道:‘真的?’

秦歌沉下了脸,道:‘什么真的假的?只要你能开口,我就能让你如愿。’

金大胡子目光闪动,忽然压低声音,道:‘秦大侠可曾看见那边角落里的三个人?’

他用不着指明,别人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因为这三个人的确很特别。

这三人一个是道士,一个是和尚,还有一个是穷秀才。

赌场里本就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的,有和尚道士到这里来,也就不算稀奇。

稀奇的是这三个人并不是来赌的,根本就没有下注。

和尚手里拿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经。

道士闭着眼,双手合什,居然在那里打坐。

穷秀才左手端着杯酒,右手捧着本书,正看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

和尚念经,道士打坐,秀才看书,本已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到赌场里来做这种事,那就

不但稀奇,而且简直稀奇得离了谱。

三个人一人占据了一张赌桌,别的人就算想赌也没法子坐下去。

连田思思都已看出这三人是成心来找麻烦的。

她觉得这三人用的法子不但特别,而且有趣。

秦歌皱了皱眉,道:‘你是不是要我把他们赶出去?’

金大胡子道:‘正有此意。’

秦歌道:‘你自己为什么不过去动手。’

金大胡子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他倒并没有破坏这里的规矩。’他苦接道:‘这里

并没有规定每个人一进来就非下注不可,你能说不准秀才看书,道士打坐,和尚念经么?’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是在成心找麻烦,却又偏偏不能说他们做错了事。

秦歌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金大胡子道:‘好几天以前就来了,但有时来,有时走,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

现。’

秦歌道:‘你为何要放他们进来?’

金大胡子又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秦歌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沉声道:‘如此说来,这三人倒有几下子。’

金大胡子道:‘看来的确像是有点扎手,所以秦大侠若不愿意这么办,在下也不勉强。

秦歌冷笑道:‘我天生就是喜欢惹麻烦的人。’

金大胡子展颜笑道:‘五万两银子已在等着秦大侠回来翻本。’

□□□

秦歌听了金大胡子的话,大笑起来,将面前所有的酒全都一饮而尽,大步走了过去。

秦歌做事的确很干脆,说做就做,绝不拖泥带水。

但为了五万两银子,就替赌场做保镖,岂非有失大侠身份。

田思思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也难免觉得有点失望。

‘大侠应该做什么呢?’

‘见义勇为,扶弱锄强,主持正义,排难解纷——这些事非但连一文钱都赚不到,有时

还得要贴上几文。’

‘大侠一样也是人,一样要吃饭,要花钱,花得比别人还要多些,若是只做贴钱的事,

岂非一个个都要活活饿死?’

‘大侠既不是会生金蛋的驴,天上也没有大元宝掉下来给他们,难道你要他们去拉车赶

驴子?那岂非也一样丢人?’

想来想去,田思思又觉得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了。

只要田大小姐觉得对的事,她总有法子为自己解释的。

只要田大小姐喜欢的人,就是好人。

道士还在打坐,和尚还在念经,秀才还捧著书,在那里看得出神。

秦歌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故意走得很慢,很从容,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喝了五六斤酒下肚,生怕自己的脚步走不

稳,只不过他无论在做什么事的时候,都希望能先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很欣赏别人看着他时,那种带着三分敬畏,七分羡慕的眼色,这一点他的确做得很成

功。

每个都已在注意着他,大厅里突然变得很静,连掷骰子的声音都已停止。

秦歌脸上的微笑更洒脱,慢慢的走到那秀才面前,悠然道:‘秀才你看的是什么书?’

秀才没有听见。

在江湖中人心目中,秀才的意思就是穷酸,这秀才也不例外。他身上穿着的一件蓝衫已

被洗得发白,一张脸也又黄又瘦,显得营养很不良的样子。

现在他正看得眉飞色舞,突然重重的一拍桌子,仰面笑道:‘好一个张子房,好一个朱

亥,这一椎虽然不中,亦足以惊天动地而泣鬼神……痛快呀痛快,当浮一大白。’

话未说完,他已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秦歌忍不住问道:‘这张子房是谁?朱亥又是谁?莫非也是两位使椎的武林高手?’

秀才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眼色就像是在看着一只骆驼突然走到面前来了一样,连半点敬畏的意思都没有。

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几眼,才皱眉道:‘张子房就是张良,张留侯,足下难道连这人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秦歌笑了笑,道:‘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当今武林中,使椎的第一高手是蓝大先生,他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居然还笑得很洒脱,又道:‘你说的那位张良,若也是条好汉,下次我若有机会见到他时,倒不妨向他讨教个一招半式。’

秀才听完他的话,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连鼻子都歪到旁边去了,赶快倒了杯酒喝下去,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的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足下最好还是走远点,莫让我沾着足下这一身俗气。’

秦歌沉下了脸,道:‘你要我走?’

秀才道:‘正有此意。’

秦歌道:‘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秀才道:‘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怎会知道。’

秦歌道:‘好,我告诉你,我是来要你走的。’

秀才好像很吃惊,道:‘要我走?为什么要我走?’

秦歌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秀才道:‘是个赌场。’

秦歌道:‘你既然知道,根本就不该来。’

秀才道:‘这地方连妓女都能来,秀才为什么就不能来?’

秦歌道:‘你来干什么?’

秀才道:‘当然是来读书,秀才一日不读书,就觉得满身俗气。’他瞪着秦歌,道:‘秀才能不能读书?’

秦歌道:‘能。’

秀才道:‘秀才既然能来,秀才既然也能读书,你为什么要赶秀才呢,这是你有理?还是我有理?’

秦歌道:‘是你。’

秀才道:‘既然是我有理,你就该走远些。’

秦歌道:‘我不走,你走!’

秀才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从来不跟秀才讲理。’

秀才突然跳了起来,道:‘你真不讲理?’

秦歌道:‘不讲。’

秀才挽了挽袖子,道:‘你想打架?’

秦歌笑了笑,道:‘这次你总算说对了。’

秀才瞪着他,道:‘你不跟秀才讲理,秀才为什么要跟你打架?’他慢慢的放下袖子,道:‘我看你还是快走吧,你若不走,我就……’

秦歌道:‘就怎么样?’

秀才道:‘就走,你不走我就走……你是不是真的不走?’

秦歌道:‘真的!’

秀才道:‘好,你真不走,我就真走了。’

他倒是真的说走就走,一点也不假。

秦歌大笑,将这秀才的一壶酒也喝了下去,才走到那道士面前,道:‘那秀才也是道士你的朋友?’

道士合什道:‘红花叶青莲藕,三教本来是一家,芸芸众生,谁不是贫道之友?’

秦歌道:‘秀才既然能到这里来,道士当然也能来。’

道士道:‘正是如此。’

秦歌道:‘秀才既然能在这里读书,道士当然也能在这里打坐。’

道士笑道:‘施主果然是个明白人。’

秦歌道:‘我还明白一样事。’

道士道:‘请教。’

秦歌道:‘秀才既然走了,道士也就该跟着走。’

道士想了想,道:‘道士若走了,和尚就也该跟着走。’

秦歌也笑了,道:‘道士也是明白人。’

道士道:‘却不知这和尚是不是个明白人?’

和尚道:‘不是。’

道士道:‘你难道是个胡涂和尚?’

和尚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和尚不胡涂?谁胡涂?’

道士道:‘和尚若真的想入地狱,那倒容易,这里离地狱本就不远。’

和尚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请道兄带路。’

道士也微笑着道:‘在大师面前,贫道怎敢争先?’

和尚道:‘道兄请。’

道士道:‘大师请。’

和尚看了秦歌一眼,道:‘这位施主呢?是否也有意随贫僧一行?’

道士合什笑道:‘大师与贫道先走,这位施主想必很快的就会来的!’

和尚道:‘既然如此,贫僧只有在地狱中相候了……阿弥陀佛。’

道士道:‘无量寿佛。’

和尚道:‘善哉善哉。’

两人双手合什,口宣佛号,向秦歌躬身一礼,微笑着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和尚突又回头向秦歌一笑,道:‘但愿施主莫忘了今日之约。’

道士道:‘他不会忘的。’

和尚道:‘道长怎知他人心意。’

道士微笑道:‘往地狱去的路总是好走些的。’

和尚微笑道:‘不错,下去总是比上去容易得多。’

道士道:‘也快得多。’

两人同时仰面大笑了三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秦歌也想笑,但却不知为了什么,居然好像有点笑不出了。

别的人也笑得并不十分自然,因为每个人都有点失望。

每个人却认为这和尚和秀才绝不会是省油的灯。

每个人却在等着他们和秦歌的好戏,谁知他们居然全都乖乖的走了,而且说走就走,绝不噜嗦。

有人在窃窃私议。

‘这三个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他们当然不会是真的到这里来念经打生的。

‘若是来找麻烦的,为什么就这样乖乖的走了?’

当然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秦歌的脖了上的红丝巾。

‘若不是秦大侠的威名镇住了他们,他们怎么会如此老实?’

秦歌真了不起。

‘找秀才讲理的人是呆子,找秦大侠打架的人不是呆子,是白痴。’

田思思心里本来也有点疙瘩,听到这些话,忽然开心了起来,

别人在称赞秦歌的时候,她简直比秦歌还开心。

她正在奇怪秦歌看来为什么没有很开心的样子,秦歌已忽然大笑了起来,好像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件事很滑稽,又好像他肚子里的酒已开始发生作用。

他一直笑个不停,已渐渐笑得不像是个‘大侠’的样子了。

田思思忍不住走过去,悄悄拉了拉他衣角,悄悄道:‘喂,别人都在看你。’

秦歌大笑着点头,不停的点着头,道:‘我知道别人都在看我。’

田思思道:‘你可不可以笑得小声一点?’

秦歌道:‘不可以。’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觉得好笑极了,所以非笑不可。’

田思思道:‘什么事这样好笑好?’

秦歌道:‘那和尚……’

田思思道:‘和尚怎么样?’

秦歌道:‘他说他要在地狱里等我。’

田思思道:‘这句话有点好笑?’

秦歌道:‘只有一点。’

田思思道:‘哪一点?’

秦歌道:‘他居然不知道我就是从地狱中出来的。’他故意压低声音,作出很神秘的样子,悄悄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从那里逃出来?’

田思思只有摇头。

秦歌道:‘因为那里有和尚。’这句话没有说完,他又不停的大笑起来。

田思思看着他,心里忽然又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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