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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又越人某,二十余岁而亡。逾年,其家婢出买物,忽大步登堂,对其主母揖曰:“嫂一载相别,身其康宁?”嫂骇然曰:“汝中邪耶?”笑曰:“毋恐,吾尔叔也。”据客位坐,语操南音,曰:“大哥好心,欲令五弟归吾榇。但五弟非人,不可托,不如附粮艘为便。”此事仅夫妇有私议,外人无知者。嫂问曰:“叔在阴司作何事业?”对曰:“吾生平无过,城隍神录吾为吏,职司考察,每闻土神报大哥作好事,则吾欢欣踊跃。报坏事,则吾寝食不安。嫂须劝大哥多积阴功,自然逢吉。”嫂指其幼子曰:“大哥仅有此儿,多病而弱,叔既神灵,祈默佑之。”笑曰:“天道无私,积德荫子孙,自然之理也。吾何能为?”又曰:“吾屋漏矣,凄风冷雨触骸甚苦,祈嫂修之。吾为此事恒欲相告,不得其便,今因公过门,附婢暂见,不可久留。”遂起,出门既跌,复起,则仍婢也。遣使视其棺,果有小孔,为补之加漆。是冬其兄在外,不知前事,以千金属其五弟回南贸易,便带灵柩。路由京师,为优伶所迷,挥金立尽,货其行囊而逸,榇则弃于旷野,未悉后能归否。

又沈咸,钱塘人,自少应童子试不售,郁郁至五十余岁而卒。送殓之客盈门,其妻抚尸号泣,仆而复起,大步出堂,遍拜宾客,慰劳再三,内有闻人孝廉者,是其生平好友,执手嘱曰:“我之后事,阁下任之。我之神主,阁下点之。”家资何存,妻子何度,絮絮不休。客始知为咸之魂附其妻也。孝廉曰:“阁下肉身尚在,何不附之?”而生乃手指孝廉而哂曰:“不通不通,人之所以得生者,气血耳。此身气绝血凝,何以能生?”孝廉曰:“我闻死则魂入阴司,阁下何不一行?”又哂曰:“阴司何在?我自病革后,魂与体离,飘飘然无所归,只闻妻哭过悲,欲前慰之,不觉合而为一,然支持甚苦,刻刻欲分,想不能久住矣。”语毕而仆,扶之入帏,则仍妻也。传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三人者或远离庐墓,或未正首邱,或神魂失据,咸有为厉之端者。然宇宙之宽,群黎之众,死者日以千计,其中不得其所者不知几几,何绝无影响。或曰:“使死者人人附生者而言,亦属寻常事矣,奚烦足下记之?”对曰:“唯。”

孝女

国家设官分职,佐朝廷以安养百姓者也。乃竟有不然者,莫如前朝仕宦之强争,以鱼肉乡愚为胜,故有宁使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谣。即如江左某巨室,叔侄相继为宰辅,子弟之职居清要者数十人,天下名公巨乡半出其门下,雷令风行,极一时之盛。是应绵祖德报君恩,以长享富贵耳。畴知其弟某学士,因疾家居,伺应之强奴悍仆以千计,分班值日,统于老奴。其放班闲旷之时,成群结伙,占据于茶坊酒肆,搅扰不休。有何姓者,携其妻女在宦宅之左近开设酒接为业,其悍仆日来饮馔,不但逋欠者多,且一纵性逞兴,则号呼达旦,何厌苦之,以酒尽为辞。诸仆大怒,群搜其室,得酒数甕,叱问曰:“此非酒耶?奈何欺我?”何方强辩,一醉仆举甕以击何首,立碎之,漫骂而归。谋诸老奴,告主人以房佃何某不给赁值,使仆索取,伊触首于墙,思饰伤以抵赖,不意力猛自戕,请杂治之。主人从其言,使鸣诸县尹,甫闻何妻之报,又得宦词,草草验讯,竟以自戕定谳,反欲追租完案。何妻茹痛携女,遁于省垣,含冤莫诉。

女渐长成,姿容艳丽,远近莫不知其美者。恒与母言及父仇,则恸不欲生。自名曰“仇”,志不忘也。及笄之年,媒媪造门,问字者踵相接。其母曰:“我女自幼矢志,无论小家巨族,为富为贫,为妻为妾,只须能击强宗,戮悍仆,与父复仇者,以身事之,毋需纳聘。”闻其言者皆咋舌。时有分镇大将军,宗室也,值社会之期偶出,见女艳羡之,谋诸从官,探得其故以告。将军曰:“孝女也,吾当成其志。”密陈于帝,帝怒,遣缇骑提学士问实,籍没其家,谪戍边陲,而置奴仆于大辟。女请得其仇首以祭,偕母投将军,愿长为侍婢以报。

义仆

江左望族某氏,其父为太守,贿赂公行,纳资至数十万之富,犹孳孽搜求。有司阍之仆高禄者,恒劝谏其主曰:“非义之财,悖入者必悖出,况膝下仅有一公子,若恃其富有,则志气纵佚,恐不得上达矣。”太守心是之,然不能从也。未几太守夫妇相继卒,禄护其眷属回籍,少君骄甚,禄裁之以礼,少君怒,立逐之。

自禄去后,益无忌惮,日挟千金,觅局纵博,不尽不归。于是为利之徒,从而诱引之,不数年家财罄尽,货及房产,万金之业,甫书契券,不及转手,一掷而去。渐及衣物,又数月而空诸所有。家人星散,即其相与之淫朋昵友,亦引避不遑,遂与匪徒为伍。登城席地之局,犹日为之。不觉囊空爨绝,仰屋而嗟。其少夫人,江南宦室之女,美而贤,惟拘以顺为正之义,从无反目事。是时牛衣对泣,正无可如何间,有匪徒索逋登门,瞥见少夫人,谓少君曰:“尔家有如许大财,犹诈贫耶?”少君曰:“无之。”匪徒笑挽之出曰:“适所见之艳者,是尔妻耶?”少君曰:“是也。”曰:“是值千金,能舍之,则不患无资。”少君叱曰:“是何言欤!我纵贫窭,为一邑之臣族,非但不能卖妻,亦谁敢娶之哉?”匪哂曰:“呆哉,有此尤物,既不能自活,又不以与人,同为饿殍,奚济于事?若载往远方,则苏扬妓室,必重价相求,诓而货之,其谁得而闻哉?况尔得此身价,不仅宿逋顿清,依然裘马翩翩之佳公子矣。方知我辈之深谋远虑也。”少君踌躇不忍,群匪力赞之,意遂决。归谓其妻曰:“升斗难谋,何以度日?闻汝兄弟有告养亲回者,我与汝投之,必能相济。”少夫人愿见其母,欣然从之。遂假资匪徒,买舟赴吴下,匪徒已先至妓室,宣扬少妇之色超前绝后,可冠古今。鸨姥乐从,匪曰:“是犹良家妇,不可直告以故,须设法觐之,诱入汝家,则惟命是从矣。”匪与鸨姥伪作仆妇,传太夫人命,遣来慰问者,见妇姿容果如所说,邀少君去,以五百金立券,备衣饰,遣婢女,以舆迎之。至则门第轩昂,居然大家。登堂入室,奉有白眉神像,命之拜。少夫人觉有异,问太夫人所在,鸨姥笑曰:“尔已为本夫所售作我家新妇,我即尔母,何来太夫人耶?”少夫人悟入骗局,忿不顾身,以首触墙,只求速毙,幸人众拦拒之,得勿伤。鸨姥怒喝健妇五六人,拥之入后楼,尽褫其衣裳,以巨索反缚手足,悬于梁,鞭挞无算,体无完肤,训之曰:“从则锦衣玉食,惟尔所欲。否则日三百鞭,求死未得。”少夫人悲啼不答,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鸨姥无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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