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在帮欧阳紫荆打理行李的当儿，黄淑英的心里犹如打翻的厨房，五味杂陈，可又一样都说不准。从根儿上讲，像是酸的，为欧阳紫荆的失败和离开而难过，因为这分别，因为自己对她所怀有的奇异的情感即将落空而发酸；可这酸里面，是蕴藏着苦，像她这样好的一个人，竟然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还有一丝欣喜掺杂在其中，似乎是一块大石头稍微从心头挪开了，她暗暗感到，自己的人生是从认识欧阳紫荆开始发生改变的，而这种改变非自己所能预料和控制，改变的速度越来越快，让她自己吃惊；欣喜中埋藏着辣味，也就是一种不甘和忿忿，凭什么另外一些人生下来就什么都有，就万事俱备？而她黄淑英拼尽了力气也不过是刚摆脱种地耕田的命运而已。心底里，她觉得自己酝酿着一种反抗的冲动，她不知道该叫什么。革命？不是，不是革命，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理论和理想，而只是觉得不公平。只要满足她小小的生活愿望，这冲动很快就能消散得一滴不剩。
无论如何，欧阳紫荆要离开北京了。
“败走京城，我这是败走京城呀。”欧阳紫荆在一边嘟囔着。她拿出一件紫色的裙子，摆在身前，招呼黄淑英：“看看，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黄淑英说。欧阳紫荆确实好看，穿什么都是别有一番风情。
“送你了。”欧阳紫荆把裙子递给黄淑英。黄淑英有些吃惊，她知道，这条裙子即使不是欧阳紫荆的最爱，也是之一，因为是紫色的，她的幸运色是紫色，叫紫荆，穿紫色的衣服。
“做什么？好好的干吗送人？我不要。”
“就送给你。我到北京走这一遭，也不是一无所获，好在认识了你这个朋友，也算值了。”
欧阳紫荆说得有些动情：“如果连你也没认识，那我可真是白走一遭了。”
黄淑英的眼泪刷地一下流出来，刚才心里的那些五味杂陈，瞬时间都变成了泪水：“咱们永远是好朋友，好姐妹。”
她们出去吃了一顿离别饭。离别让人伤心，可是这伤心却又是她们亲密关系的证明，因而，离别饭吃起来永远不会是美味的快乐的，但又必须要吃。有时候，这个仪式本身，比它承担的内容要重要的多。
她们去了西餐厅，要了牛排、红酒，如同两个热恋中的人，碰着杯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学校和娱乐圈的八卦。然而，这两个人的伤心，又是那么的不同。欧阳紫荆的伤心里，带着失败感，带着自己所托非人的失望，带着理想终成泡影的无奈，而黄淑英这里，伤心更多因为离别，她知道自己心里的隐秘情感，从此后都只能一个人的秘密（或许两个人吧）。她或许会爱上哪个男人，但，她再也不会爱上任何女人了，她是在告别这奇异的恋情，她生命中的爱，从此会有一半彻底封存。而事实上，她们并没有相爱过，这才是她们整个的相识里，最吊诡的事。
第2节
欧阳紫荆上火车的那天，黄淑英竟然没法去车站送她，她们去实习。欧阳紫荆故意没有买周末的票。那天清晨，她起得很早，敲开中文系所有女生宿舍的门，各个宿舍都放了一小束花：打扰你们了，再见。
很多中文系的女生，都见过欧阳紫荆，还有一些说过话打过交道，但从未想过她意味着什么。而现在欧阳紫荆走得这么低调又张扬，走得这么伤别离，竟然深深地把影子印在了她们心上，很多年后，她们把一些同学忘掉，却还记得这个漂亮的女孩。
黄淑英正在课堂上给一群初中生读课文，第一次上课的紧张感，让她完全忘记了欧阳紫荆。教室后面坐着好几个校领导和听课老师，他们都盯着她。教案是早就准备好的，但她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更重要的是：当她站在讲台上时，发现自己的视角和当学生时是那么的不同，真的不同。作为学生，总觉得讲台上的老师和自己的距离很近，在一个水平面上，但其实不是，三尺讲台的三尺是一个莫大的距离，站上这三尺，你就不一样了。黄淑英发挥得很差，课后老师们的讲评虽然都很客气，说了一堆套话，但黄淑英听得出不满。
讲评后，带队的老师又组织她们几个实习生开会，说是要评一个优秀实习生，并暗示他们得到这个优秀实习生，找工作时很有用。带队老师磨磨唧唧，讲了一堆评比的规则，惹得李莉很烦，因为午饭的时间早就到了，她们的盒饭还待在语文组办公室里发馊，就打断她：“不用评了，我们几个人就燕子将来要做老师，就她吧。”
带队老师说：“怎么能这样呢？我们应该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来选拔……”
李莉说：“算了吧，干吗这么认真，谁都知道实习是怎么回事。”
带队老师脸红脖子粗：“那……你们……”
“我们都同意，”另外两个男生说，“就燕子吧，饿死我了，赶紧去吃饭。”说完就跑去吃饭。
黄淑英走在最后，带队老师追上她说：“这群学生怎么这样，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就你规矩多。”黄淑英竟然抢白了她一句，她知道自己的气从哪儿来，但还是忍不住。好在，她黄淑英已经不再是孩子，也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土的掉渣的挂娘，她甚至已经建立了一些人生原则，比如，不可改变的事情，就尽量少去想她。何况她自己也清楚得很，考研失败，对欧阳紫荆来说不是好事，但对她而言，确实最好的结局。否则，她接下来的人生，都要和欧阳紫荆纠缠在一起，像两根长满刺的荆条，要生生拧成一根绳，只能是一边折断刺，一边被刺痛。
现在好了，一切超越常规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走向它们的没落，这一列青春的车，爱情的车，梦想的车，终于被生生搬到了世俗的轨道上，此后，你甚至不需要看前面的路，只需沿着它走下去便是了。该停靠的站，它一个也不活落下。
第3节
胡梦是这几天一心想着怎么和苏帘儿道歉。本来吵架的那天，他以为自己离开苏帘儿一段时间也没什么，该干吗干吗，打打球，吃吃饭，干干活，日子照常。但其实不然，干什么都有苏帘儿的影子在眼前晃。前天晚上正在那儿攒字，郑必知来找他，说图书公司答应先付给他五百块钱，但速度得提一提。胡梦是当然同意，他还担心干完了拿不到钱呢，这家公司看来很靠谱：“郑老兄，太感谢你了，拿到钱请你去吃羊肉串。”
郑必知嘿嘿一笑，说：“你丫还是别感谢我了，要谢去谢苏帘儿吧，这活本来是她帮你找的，怕你不好意思，才让我从中假装了一回善人。”
胡梦是愣了。
苏帘儿，原来是你。
胡梦是当时就想冲到女生楼把苏帘儿喊下来。心里狠狠骂了自己几声不知好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惹她生气呢？考研怎么了？考一考，说不定就考上公费的了，就算考不上，也可以陪着女朋友考一考啊。一边埋怨自己死心眼，一边到下面的电话亭去给苏帘儿打电话，可是接电话的同学一听是胡梦是，就大喊：“苏帘儿，胡梦是电话，你接不接。”
话筒里能听到，苏帘儿用更大的声音喊：“不接。”
不接则不接，偏偏不挂电话，她们宿舍一屋子人的笑声也传了出来，胡梦是赶紧挂了。她们是在故意糗他。
五百块钱拿到，胡梦是还是请郑必知和王志坚几个人去吃了一顿羊肉串。席间，郑必知问他和苏帘儿和好了没，胡梦是摇头叹息：“她不给我机会啊，打电话不接。”
郑必知给了他一巴掌：“你丫傻呀，打电话不接，你就不会在楼底下等着堵她？”
“那多没面子，来来回回好多同学。”胡梦是说。
“操，你丫是要面子还是要老婆？我可告诉你，苏帘儿多好的姑娘，你丫竟然不珍惜，还鸡巴面子，面子值几个钱？我听苏帘儿宿舍一个姐们儿说，她前男友可是好像又找她呢，你不好好巩固自己的根据地，胡汉三可就杀回来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胡梦是腾地站起来：“那王八蛋又回来了？”
王志坚拉住他，说：“你瞎激动什么？他回来你能怎么着。”
“就是嘛，”郑必知说，“你找他去单挑，你这身子骨还想和练体育的单挑？”
胡梦是咕咚干了一杯啤酒，说：“他要敢再纠缠帘儿，我他妈就捅了他，我……我人肉了他。”
“你得了吧，”郑必知说，“我还不知道你有几个胆子。别管人家怎么着，关键是你得好好和苏帘儿处，自己不珍惜，闹别扭，那不就是把女朋友往别人怀里推吗？”
“好，我一会儿就去等她。”
“这样好了，”郑必知说，“我帮人帮到底。”说着拿出电话来，“喂，小丽吗？哦，不是小丽啊，是纤纤吧？我是你郑必知哥哥。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苏帘儿一起自习呢？是啊，那就好，等一会儿你们回来时，给我发个短信，千万别告诉苏帘儿啊。好。挂了。”
打完电话，郑必知嘿嘿一笑：“怎么样，一会儿你掐着点儿去等她，女人嘛，也不能太惯着，一等好几个小时确实丢面子。就冲这，得再来十串羊肉。”
胡梦是激动得什么似的：“太够朋友了，什么十串羊肉串，服务员，给我们来十个大腰子三瓶啤酒……”
胡梦是有些微醺，刚在酒桌上又被郑必知和王志坚夸张地鼓舞了一番，加之体育男的出现使他危机感巨重，站在女生楼外，情绪很是激动，有点儿起伏不定：苏帘儿，苏帘儿，我那可人的苏帘儿，我真不该惹你生气呀。家里的事情先不想了，苏帘儿，我就是得和你在一块。
念及这些，突然老母亲跳进脑海里，笑着跟胡梦是说：大拇哥短，二拇哥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你那脚趾头长的，还没娶媳妇呢就把娘给忘了。
妈，对不起了，我眼下只能顾一头。
来往的学生很多，并没有谁在意胡梦是在那儿嘟嘟囔囔，何况站在女生楼下的男生一排一排的，她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更有甚者，一男一女就在墙根上搂住接吻，声音响亮而充满诱惑力，也间或有对话传来：
“我说晚上不吃韭菜馅饼，你非要吃，看看，一嘴韭菜味。”
“没事，咱俩都吃了。”
等了快20分钟，苏帘儿还未出现，胡梦是的情绪也平静下来，有点儿怀疑郑必知的情报不够准确，或者郑必知根本没有情报，只是把他骗到这儿来傻等。可既然来了，既然下了决心，不见到苏帘儿是不成的，今天就要态度明确。
第4节
女生楼前有两个长条凳，一直坐满了人，刚好有一个人走掉，胡梦是奋力去抢占了座位，他腿都站麻了。坐下来才发现这地方也不好受：左边一对男女朋友窃窃私语，右边一对男女朋友相濡以沫，就他夹在中间干坐着。本来挨着他的两边都是女孩，但过几分钟，两个男朋友感到不对劲，便换过来，胡梦是就在俩发情的男人的夹击下了。这时的天气，已然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虽然夜晚气温比白天稍低些，但人也容易出汗，何况是几个挤在一起的人呢？
胡梦是坐不住，他刚一欠屁股要站起来，就有好几个人冲到了他面前要抢占座位，看此情形，胡梦是又有些舍不得这个座位了，毕竟这不是在公交车上，对方也不是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奶奶，让不让座，全看心情。又坐了一会儿，又被两个男朋友碰撞了一番，胡梦是实在难以忍受，噌地一下站起来向前跨了几步，一转头，惊奇地看到一张微笑着的熟悉的脸。是苏帘儿。
“怎么样，你这个电灯泡？”苏帘儿笑话他。
“油尽灯枯。”胡梦是说，“幸亏我的发电站来了。”
“谁是你的发电站，别臭美了。你来这儿干吗？我在旁边看了你半天了。”
“等你啊。我……”
“你喝酒了？”
“心里愁得慌嘛，喝了点儿。帘儿，谢谢你。”
“哈，谢我什么？”
“郑必知都和我说了，那个活是你帮我找的。谢谢你。对不起。”
“没事，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嘛，谁让咱们是同学呢。”
胡梦是再也不想这么聊下去了，抓住苏帘儿的手，说：“我才不要当同学，走走吧，这里人好多。”
他本以为苏帘儿会象征性地挣脱一下，但是没有，她温柔而乖顺地跟着离开那儿，沿着楼前那条路往教学楼走去。这一刻，胡梦是心里极为感动，他更为深切地知道，苏帘儿是个多么好的女孩，连一点儿故作姿态也不会。她肯定也是一直在等着自己来找她的，只是自己太愚笨了，竟然要等到别人提醒。她从来不考验胡梦是，他说喜欢她，她就相信，或许正因为这一点，当年她才会和体育男成为男女朋友，也才会在那样的境地里接受胡梦是的表白。胡梦是对苏帘儿的天真无邪，生出无限的柔情和怜惜，她是柔弱的，她是清水，很容易被风吹走，被尘埃染脏，而胡梦是就要做她的玻璃杯子——即使只是矿泉水瓶子，把她装下，任凭什么形状，就这么装着她，让她永远清清凉凉的。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涌上他的心头，爱情，绝非只是荷尔蒙的冲动和心理需要，爱情还是一个人自我修炼的必然步骤。只有在爱情中，在你所爱的对方中，你才会实现不断成长，明白自己所应该扮演的角色。
胡梦是把苏帘儿带到主楼后的草坪上，这儿有很多很多的回忆。他们曾席地而坐，畅谈所有。胡梦是让苏帘儿站在那儿别动，他钻到周边的一丛灌木里，很快又钻出来，手里是几朵玫瑰花。
他从她眼中看到了惊喜般的幸福，看出某种少女的小愿望在意外中得以实现的满足感，以及她本身所具有的纯真气质，这些表情丰富着她年轻、美丽的脸，让她看起来像在发光，一种淡淡的、柔和的、直接照射到人内心的光。
“我实在不好意思拿着花在楼下等你，帘儿，我也没有多少钱，只能买几朵玫瑰。”
她把花抱在怀里，虽然只是单薄的几朵，一只手都能握住，但苏帘儿还是用抱的姿态：“一万朵不多，一朵也不少。谢谢你，梦是，我真是太幸福了。”
按一般场景，他们应该拥抱在一起，甚至应该热吻，但是没有，两个人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微笑着。这样过了很久，在偶尔路过的人眼里看起来像两个傻子一般。恰好有一阵风吹过来，胡梦是说：“有点儿凉吧？我们走。”
苏帘儿把一只手挎在他的臂弯上，他们又按着原路往回走。
昏黄的路灯下，经常在学校里兜售水果的那个傻傻的男子又坐在小三轮上，手里拎着几个装满苹果的塑料袋子，结结巴巴地说：“三块钱，三块钱。”
苏帘儿跑过去，说：“我要一袋，给你五块钱。”
男人却递给她两袋，说：“便宜……给你。”
苏帘儿说：“好吧，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送你一朵花。”就把手中的花挑出一朵开得很盛的，插在他车把上。
“很公平。”她说。
“很……好……看。”他说。
胡梦是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们，听他们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对话。
“我的感觉是对的，一点儿没错，”他想，“帘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走吧，我的矿泉水。他们没有去想将来，甚至连明天都没想，因为这个夜晚的这个时空实在太美好了，犹如电影中的某个虚构镜头。
临分手时，苏帘儿轻轻吻了胡梦是的嘴唇。
“要梦见我哦。”她说。
“明天别忘叫我去自习。”他说。
“嗯。”
“晚安，矿泉水。”
“晚安，大石头。”
不知道是一遍什么铃声响了，他们各自回了宿舍。
第5节
这天晚上睡到半夜，胡梦是果然梦见了苏帘儿，但这个梦却不是什么美梦，因为在梦里还有着体育男，他开着一辆特别拉风的车来抢夺苏帘儿了。
两个人说好了决斗，就是在操场上跑圈，谁跑得多，谁就是胜利者。
胡梦是已经忘记自己跑多少圈了，也忘了体育男比自己多跑了多少，总之体育男像闪电一样快，而且不知疲倦，而胡梦是则慢如蜗牛，一直气喘吁吁。他拼了命在坚持着，后来倒在地上，体育男嘲笑他，往他身上撒尿，他一下子醒过来。
醒过来的胡梦是再也没能睡着，他回忆起昨晚的一切都恍如隔世，但细节却又历历在目。他明白，美好是真实的，而自己做这样的梦也不是无来由：他是在吃体育男的醋，他在担心会失去苏帘儿，更重要的是，他忽然间清醒起来，苏帘儿曾经被体育男亲吻过、抚摸过，甚至有过肌肤之亲。他深知这么想完全是自找没趣，深知那还是自己和苏帘儿在一起之前的事情，但却总是难以放下。
胡梦是想起小时候自己有一个很好看的盒子，绿色绸缎的面，原本是给爷爷装药丸用的，后来给了他做铅笔盒。但有一次，一个小朋友看他的盒子好，抢去装铅笔橡皮，他们打了一架，老师让那个小朋友把盒子还给他，但胡梦是却死活都说这个盒子已经不是自己的盒子了。
“这不是我原来的盒子了。”他幼小的身体怒吼。
胡梦是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儿问题，不断告诫自己要调节调节，否则明天该如何见苏帘儿呢？要不，就坦诚地问问她吧，帘儿那么好的人，她会把真实情况告诉自己的，不是吗？可是，你胡梦是到底是想听帘儿说什么呢，难道要她去忏悔过去？
他想不清楚，头痛欲裂。这时候，上铺的小诸葛喊了一声：“你不好好睡觉，嘟囔啥呀？”
胡梦是赶紧连呼吸都屏住了，过几分钟才敢轻轻地喘气。就这么一直醒着，直到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清晨的曙光，他起身穿衣服，洗漱，走出宿舍楼。
清晨的校园安静至极，除了几个清洁工人和野猫，只有胡梦是一个人在走。他坐在长椅上，心情不再那么郁闷：“原来早晨真的很美好，以前只是睡懒觉，没有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