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所有的学生都来了，甚至，不少学生家长都来了，因为他们都要来看看，这位城市来的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心肠像观音菩萨一样好的老师还会不会继续来当老师，结果没让大家失望，左梦玲来了，不仅来了，而且还为小学校带来了许多图书，带来了不少玩具，更带来了一样新鲜东西———无线电收音机。打开收音机，就听见小方匣子里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敲锣打鼓。小方匣子里还告诉山里人们许许多多山外面的事情。
随着国家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山里人走出大山的越来越多，山里人懂得利用山里资源发家致富的人也多了起来。比如，这宝山滴水岩清水河里的石头，千奇百怪的，像狗像猫的，自然彩绘上许多图形的。还有一种类似宝山深山特产腊肉似的石头，叫黄腊石，打磨以后黄灿灿，亮闪闪，据说这是亿万年前沧海变陆地，火山暴发时，抛洒下的火山岩浆粒。还有山上的千年老树，不少人连根带树挖出来，制作盆景，更有山上满沟满梁的山茶花、杜鹃花、兰草花，成为山下城市追捧的好东西。这不，小学校的学生们，为左梦玲弄来了两盆杜鹃花，两盆山茶花，还在学校小院里栽种了喇叭花、金银花、兰草花，还时不时地从河里捡几块石头放在这些花草四周，倒给这个寂寞冷清的小学校带来一派春色，也增添了满满的生机。而左梦玲除了白天与生气勃勃、充满活力的孩子们和谐相处，孩子们离开学校，放学回家后，左梦玲与这些绿树红花，奇石相陪相伴，特别是每天梦玲都要与“袁方”通信交流，日子过得倒十分充实丰富。除了担心远在省城的父亲和还在拘留所拘押的丁香外，梦玲最大的牵挂和思恋就是远在天边，近在心田的姚远方了。她时不时翻开两年来给远方写的日记，或者说写给远方的信，写着看着，看着写着，时不时笑容迸放，时不时泪如雨下，时不时愁上眉头，这也可能就是梦玲两年来的生活，当她与学生在一起的时候，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教书育人的工作中去。当她做完一天的工作之后，她又全身心地交给了远方。
转眼间梦玲在滴水岩清水河小学校工作已经三个年头了，梦玲已经二十四岁了，小学校的五年级学生也送到乡里初中去上学了，彭山豹、张永发等学生都离开了小学校，升入初中，而山猴子、石头蛋、王大发也上到四年级或五年级，有的到秋天也要升乡里初中了。由于左梦玲在滴水岩小学校踏踏实实干了近三年，这宝山深处三十里二十里远近的乡亲们都认、都信这个天仙似的女老师，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小学校来读书，而且山里人厚道，几乎每天都有学生或学生家长把山里人家自己种的、山上采挖的蔬菜、野果，甚至山上打的獾子、野兔等野味带到学校，而且山里孩子虽穷，但腿长手勤，特别是一些女孩子，上学的没上学的，不少姑娘女学生都愿到小学校与左老师玩，听左老师讲课，听左老师说话，有的还向老师学城里人用化妆品的学问，左老师的生活过得丰富充实而富有乐趣。由于十里山乡，远近山寨的老百姓信任梦玲，都愿意把孩子送过来读书，因此，滴水岩小学的学生，由梦玲刚来的五十多名增加到现在一百零八名，差两人就够一百一十名学生了。但就在夏季学期即将考试结束，广大师生将要迎来放暑假的时候，传来教育局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教育局局长倪千成为履行他的诺言，准备把左梦玲调到清水河下游另一个山村的小学校去，对县城、对全县上万名教师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调动而已，但对滴水岩小学校来说，对滴水岩上百名学生及几百户山里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老支书急了，余水灵急了，山猴子急了，石头蛋急了，毛妮子急了，同学们急了，学生家长更急了，老支书只能通过组织程序，先跑到乡、再跑到县，一个要求：“左老师不能走！”听说老支书到乡里、县里为留老师奔波，滴水岩十几个村民组的山里人到乡里来了，滴水岩小学除了一二年级学生小，其他各年级的学生也都赶到了乡里，上百名山里人、六十多名学生，再加上沿路不断增多的人，会集到乡里上访希望左老师留下的人已经有二百多人。到了乡政府，乡党委政府也出奇的一致：也不同意左老师调走，这样的好老师绝不能调走，但不支持上访。但乡里态度也解决不了留住左老师的问题，乡里的书记乡长都出来做工作，上访的山民和学生要求乡里向县教育局反映，把左老师留下来。当着上访农民和学生代表的面，乡长书记直接打电话给教育局局长倪千成，先是乡长说情，后又书记道好，只一个要求，不要调左老师离开滴水岩小学。但倪千成就斩钉截铁一句话：“这是局长办公会的集体决定，个人无可更改，也绝不更改。”
学生和山里村民听说教育局不改初衷，坚持要把左老师调走，就一骨碌全赶到县里，几百号人先在教育局请愿，要求教育局改弦更张，收回成命。但教育局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定，并派人出来劝导学生和家长回去。上访人群见请愿无效，又转而到县委县政府大门外广场，本来只有二百多人，再加上看热闹的、问究竟的、支持的、随大流的，等围到县委县政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有上千人。这么多上访的人自然惊动了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县委书记是省里空降下来的省后备干部，曾经的清华大学学生会干部，经济学博士肖岩。肖岩刚来县里三个月，是接任刚提拔的县委书记的，接到关于上访的报告后，他换了个便装，戴了眼镜，先在人群中转悠了几围，他在信访办接待人员与上访代表的对话中听到了事情的端倪：
“你是学生代表？”
“是，我叫山猴子，是左老师的学生。”
“你呢？”
“我是学生家长代表，我叫毛永安，我女儿是左老师的学生。”
“你们上访究竟为什么？”
“就一件事，不能让左老师走。”
“左老师是什么人？”
“左老师是大城市人，在我们学校教得好好的，为什么调她走？”
“我们同学都舍不得左老师。”
“我们不让左老师走。”
“你们还有其他要求吗？”
“没有。”
“留下左老师！”
“不能让左老师走！”
“左老师是好老师！”
肖岩听明白了，这么多人上访其实就为一件事，留下在深山区教书的老师。
肖岩回到办公室，请来了县委副书记，因为县长去省委党校学习，常务副县长、宣传部长、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和县信访局局长及相关人员都来了，肖岩说：“之所以今天没教育局的同志来，是因为教育局是当事方，教育局与上访群众和学生代表两个方面，我们是裁判方，所以不请教育局来。大家说说情况吧。”
信访办主任说：“其实，这次上访的事情起因很简单，就一件事，留下从地区到山区支教的左梦玲老师。”
肖岩说：“是我工作不到家，这个滴水岩村听说是宝山最深最远的地方，去宝山乡几次，想去滴水岩看看，但一是因为远，二是因为乡里说山路崎岖难行不让去，三是我官僚主义，到底怎么崎岖，怎么路陡，怎么深怎么远，去了才知道。一个城市姑娘，在这么个深山区干了三年，山里老百姓和孩子们不让走，可见这个老师敬业之深，表现之好。”正说着，办公室主任在肖岩耳边说：“宝山乡的书记乡长到了。”
“好，宝山乡的父母官到了，让他们进来。”
宝山乡党委书记辛大刚和乡长和尔贵走进会议室，忙作自我检查：“对不起，我们工作没做好，给县委县政府添麻烦了。”
肖岩笑道：“先不忙着做自我批评，你们先听情况，一会儿给我介绍这个左老师的情况。”
主管教育的副县长余为远说：“肖书记，我跟乡里和教育局都碰到头了，这次上访事件虽然影响不好，但群众上访学生请愿都是自发的，他们只有一个要求，不希望滴水岩小学的左梦玲老师离开。”
常务副县长乔飞叶发言：“肖书记，这件事，左老师这个人我知道一点，左梦玲同志是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品学兼优的学生，是我们宝山地区原财政局长左贵山的女儿，当年因为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自愿分回老家，在地区教育局工作。后来地区教育局组织到偏远山区支持教育，左老师主动报名来到我们宝山县最偏、最远也是最穷的宝山乡滴水岩村小学教书，而且一干就是三年。三年来孩子们与她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与周围的村民也十分融洽，老乡们亲切地称她为宝山上的‘仙女’‘金凤凰’。左老师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心灵也十分善良美好，她父亲已经调省财政厅工作。左老师不仅热爱教师工作，在教师的岗位上尽职尽责，而且通过她父亲帮山村办了不少好事，通了电，建了桥，公路也开始了修筑，滴水岩的乡亲们不让她走，学生们留她，是情理之中的事。”
乔副县长看见了和乡长后面的老支书余文化：“老支书，你最了解情况，你说。”
肖岩把老支书记让到自己身边说：“是的，老支书，你最有发言权。”
“对不住呀，书记，给你添乱了。可我得说实话，这闺女就是好哇！别看人长得跟仙女似的，可这闺女人咋恁好呢，我当书记几十年了，送走迎来多少老师呀，可有哪位有这闺女干得长呀，有哪位有这闺女干得好哇，这闺女是金子心，总把学生当成她的心肝肉，从城里带来的、她爸爸送来的好吃的、好用的都给咱山里那帮娃了呀，这闺女心里没有自己，只有山里这帮娃。有一次山里发大水，这闺女为了救毛妮子，被山洪卷走了，好在咱闺女人好心好命大，被河边的树枝剐着没冲走哇。”
老支书一席话把大家说得泪光点点，而首先落泪的竟然是县委书记肖岩。
“咱闺女？”
乔飞叶说：“老支书，左老师什么时候成了咱闺女了？”
大家笑了。老支书接着说：“左局长把左老师交给我，说玲儿就是你家又一个姑娘，我老伴，我，我们全家都喜欢这闺女，特别是我女儿水灵，单有三天不见左老师就活不了。左老师人就是好呀，各位领导，你们想，一个城市长得跟花一样的姑娘，在我们山高石头多的穷山村教书育人培养孩子，多么了不得呀。深山野沟里，每天就一个姑娘家，白天还有学生，还有民办教师，可到了夜晚，头两年连电都没有，一个闺女家，硬是干了三年，还干得十里八乡无人不翘大拇指呀。肖书记，这样的好老师，真不能让走哇。”
老支书的话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肖岩也激动不已，但他是书记，他要主持会议，他问主管教育的余为远副县长：“余副县长，你了解教育局为什么要调动左老师吗？”
“这……”余为远有点为难。
“不方便说吗？”肖岩变得十严厉，口气相当重。
“也……也不是，开始我问他，他是说正常调动，不为什么。后来再问，他又说是局长办公会的决定，但……但……”
肖岩加重了口气：“余副县长，你主管教育，难道有难言之隐吗？”
“不……不，肖书记，我作了调查，实际上没开局长办公会，是倪千成个人的决定。后来教育局的二把手才告诉我，当年左老师刚来的时候，倪千成因为喝醉了，想占左老师的便宜，左老师愤怒之极，打了倪千成两个耳光。倪千成发下誓言，只要左老师还在宝山县干，就让每两年换一个地方，而且都是宝山最远、最偏、最穷的地方。”
“啊———”众人大吃一惊。
肖岩笑了：“好啦，这个倪千成，挺重承诺，可惜，这个承诺是个伪善的错误的承诺。”
肖岩又问乔飞叶，“乔县长，你是老宝山，你的意见？”
“我说点意见：一、左梦玲同志是个好老师，这样的好老师不能走。二、左梦玲同志是青年知识分子的先进典型，应把她的事迹在全县宣传推广。三、从对宝山的经济建设讲，我们也要善待左老师，她父亲左贵山是省财政经济开发集团的一把手，支持过我县不少项目，今后还有更大的项目需要左局长支持。所以左老师要留、要保、要宣传。”
肖岩又征求了副书记和乡里书记乡长的意见，他们的说法非常一致，左老师不能走，只要左老师自己不走，就应支持她留下来，同时要尽可能帮助她。
肖岩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就总结说：“好，我看我们这个小会开得好，说它好是因为有如下几点：第一，弄清了学生和村民上访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他们上访的目的。第二，通过这次上访，我们发现了一位深入山区、支农助教、爱学生、爱山林、爱人民的优秀人民教师，我们发现了一位先进典型。第三，也找到了解决这次上访的办法。第四，通过这件事也知道了我们工作上的毛病，特别是我工作存在的问题。好了，谢谢大家，一会儿，我去见上访的学生和群众代表，乔县长，你从交通局找四辆大客车，我跟他们说完后，用大车把孩子们和超过六十岁的群众送回乡里。辛大刚、和尔贵，这些人到乡里，绝不能打压，和和平平地把他们送回学校送回家，有一个人不愿意，我拿你们是问。余县长，你通知倪千成，等我做完上访学生和群众的工作，让他在常委会议室见我，到时，彭副书记、乔县长、文部长、余县长，还有县委办公室主任，我们一块会会他。”
肖岩来到了大门口，来到了上访人群面前，他首先站到广场的一个高台阶上，高声道：“同学们、乡亲们，我是宝山县委书记肖岩，请宝山乡滴水岩村上访的同学和乡亲们围过来，其他不是上访的同志，请公安部门的同志做做工作，让他们退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