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到店时，他就想，这大概是又一本庸俗之书，封面上虽然讲到会传授很多技巧，但那些技巧谁不会呢？无非是对女人要多点前戏，过后又要再事抚慰，不要呼呼大睡之类。以医学书为面目出现的此类书他已见过太多了，大大的器官特写，上面被突兀地打上编号，或是用一条细线，将各个部位和它们的医学名称连接起来，阅读者常不得不将手指始终夹在这一页里，以便随时可翻到此页查看对应部位。
这样的一本书有什么好。他甚至没有拆开书的封套，随手就将它放到书架上。他的书店虽然小，这样平凡的书却多的是，就像在本城，光临书店的顾客大多是些平凡的人，他透过窗户见到的那些骄傲的本地名媛或是本地士绅，从未对他的招牌多看一眼。
时间缓缓地过了三年多，有一天他想，再不能这样厌烦地过日子，至少今天不能。他在店门口挂上“歇业”的小牌，打算彻底打扫一下书店，再将书架上的书都整理一遍。书店里到处都是灰，蜘蛛网也织了好几张，但有一个角落奇异地保持着整洁。下午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照进来，正好照亮这一小角，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向右转，他看见了这本书。这本书最初被放在离店门很近的书架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被人一点一点，慢慢转移到了这里。它的周围是一大堆被永远遗弃的书：《实用家庭修理手册》《鄂尔浑突厥语语法》，不知名的作者文集，过气明星写真集……书的封套早就被拆开了，甚至书页都有点散页，封面很旧，破了一处，又被人仔细地用纸贴上。是谁在看这本书呢？也许是最近常常来的那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他每次进来都会拿一本爱情小说，躲到书架背后去看，他的鼻子患有慢性病，总是抽个不停，听起来就像他在为那些廉价的爱情小说哭泣。或许，是几个月前路过本城的流浪汉，每天下午他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奇怪的海腥味和尘土味，他常常翻看各种有图片的过期杂志。或许是那个沉默的中年人，红脸膛的老年人，随身携带电工包的年轻人。或许呢，是更早以前，那个背着书包的高中生，他看起来很内向，又似乎没有什么朋友，有一年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来，看完了店里所有的漫画书，又接着看所有的历史书，又接着看侦探小说和科幻小说……
他们都曾经很爱来他的书店，但也都没有买过他的书。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和他一样，推门进来时都带着深深的普通人的印记，他曾经想当然地以为，他们也和他一样，带着内心深处的厌倦软弱地生活着。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2009.0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