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胜瞥一眼雷鸣那双会说话的眸子，舒展开紧锁的眉头，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道：“不是没有可能，但必须用证据印证。俗话说，河里无鱼市上瞧。走，不讲有鱼没鱼，先撒它一网再说。”
在辖区派出所所长的带领下，吕胜、雷鸣等民警，来到与许翠萍家隔路相对的一幢楼的三层。所长轻轻敲开屋门，吕胜、雷鸣进屋后要换拖鞋，房东老大娘热情地阻止道：“不用，快到里边坐！”几个人落座后，老大娘忙不迭倒水、让烟。看来，她和所长很是熟识。
趁雷鸣与老大娘嘘寒问暖拉家长的当儿，吕胜独自来到窗前，掏出望远镜，透过窗户玻璃，观察许翠萍家的情况。
映入望远镜的，是一个独门独户小院。三间破旧的门朝北的南屋，院里凌乱地放着一些杂物。在靠近大门的太阳底下，依门框蹲着一个中年男子，他耸肩缩颈，阴死阳活，面黄肌瘦，瘦骨嶙峋，两手抱膝，屈背弓腰，正眯缝着眼睛晒太阳。
瞭望片刻，吕胜转身摆摆手，把雷鸣招到窗前，把望远镜递给雷鸣。雷鸣会意地对目标观察了一会儿，知吕胜必有话说，边把望远镜还给吕胜边问道：“局座有何高见？”
吕胜遥视一眼晒暖的人，低声道出自己的看法说：“门边晒暖的这个人，看来就是甘汉了。你看，此人病入膏肓，就他那风大一点儿便能刮倒的身子骨，别说杀人移尸，我看他连杀鸡的力气也不一定有。另外，甘汉久病致贫，也极难有钱雇凶杀害方启明。有动机，无能力，可以排除，你说呢？”
“什么！放弃这条线索？”雷鸣眨巴一下魅力四射的大眼睛，显得有点愕然地反问吕胜。
吕胜沉思片刻，严谨地回答道：“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只能放弃半条。”
“你是说在许翠萍身上做文章。”
吕胜浓重的剑眉一忽闪，用锐利的目光瞅雷鸣一眼，操着调侃的语气道：“对付女人，你应该比我有办法。”
雷鸣俏皮地反唇相讥道：“你激我？”
“欲知山中事，须问砍柴人。”吕胜画龙点睛道。话虽不多，却充满着智慧和哲理。
“大智不智，大谋不谋。吕局，我算服你啦！”雷鸣豁然大悟，禁不住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赞佩。
许翠萍很快被传讯到派出所，警方给出的理由是向她了解方启明的情况。她体态微胖，因怀有身孕，似乎更加显得有些臃肿。出乎雷鸣意料之外的是，与许翠萍刚一接触，二人便舌枪唇剑地打起了嘴仗。不知警方传讯她的真实目的的许翠萍，因了与方启明的不正当关系，虽然心虚胆怯，但为了遮丑，便无理赖三分，猪八戒倒打一耙子，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情绪激动地吆喝道：“我一没偷，二没抢，为啥抓我？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待许翠萍发泄一通后，雷鸣心平气和地劝导她说：“许翠萍，你冷静点儿，我们既然请你来，自然有其理由。我问你，有个叫方启明的，你认识吗？”
俗话说，人怕输理，狗怕夹尾。一提方启明，许翠萍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火气消了一半儿。登时像被蝎子蓦然蜇了一下似的，陡吃一惊，垂头沉思好长时间，才支支吾吾地承认道：“认、认、认识啊！”
“仅仅是认识吗，你们二人究竟是啥关系？”
许翠萍遮遮掩掩地答：“前几年他做证件生意，因为腿脚不利索，让我帮他跑跑业务。”
“除此之外呢，譬如你们的个人之间？”雷鸣紧逼猛追，步步施压。
许翠萍翻眼白雷鸣一眼，似乎揣摩出雷鸣是有备而问，只得不情愿地坦承道：“说实话，他待我不薄，我同情他残疾人干事不容易，就有意无意地从生活上关照他一些。一来二去，我们便跑、跑到一个床上去了。不过，现在这种事多到老鼻子上去啦，兴啥啥不丑嘛！”
“别净说些不沾闲的！你最后一次与方启明见面，是什么时间？”雷鸣见许翠萍入彀，穷追猛打地追问。
许翠萍嘴里嘟哝着，仰面瞪着天花板心算了一会儿答：“大约三四天前吧。自那以后，那个龟孙就小鬼不见面了，连个电话也不打了，不信你们可以调查。”
“他出事了。”
“出事啦，出啥事啦？是不是因为做假证件，又被你们逮着啦？”许翠萍瞪着眼急切询问。
“不！是被人害死了。”雷鸣平静地告诉许翠萍。
“害死啦，真的？天哪！我的命咋恁赖啊，我肚里怀着他的孩子咋办呐？”许翠萍一听雷鸣说方启明被人害死了，登时菩萨身上长草，荒（慌）了神儿。也不顾有人在场，便没羞没臊，呼天唤地地喊叫起来。
雷鸣见状劝阻道：“车到山前自有路。孩子的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需要你尽快如实向警方提供线索，在你的印象中，谁会是嫌疑人？换而言之，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杀害方启明？”
“我哪儿知道是谁呀！刚学会理发就碰上络腮胡，你这不是净给我出难剃（题）吗。”许翠萍乍听方启明被害，一时六神无主，双手无措地扣在已凸显的腹部，有点不明事理地埋怨说。
“哼！”雷鸣凤眼怒视，咄咄逼人地直视许翠萍：“这难道还用我提醒你吗？譬如，与方启明有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你的丈夫甘汉……”雷鸣一针见血，点到即止，直击许翠萍的软肋。
俗话说，猪爪煮千滚，总是朝里弯。许翠萍听后一怔，随即替丈夫辩白道：“不，不可能，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是谁，你说呀！”雷鸣见预期的效果已经达到，便柔中有刚地又紧逼一步。
“你们这是捏不住鼻子拧耳朵，缠不过铁蛋子缠找麻泡。”许翠萍愤然作色，情绪显得十分激动地责怪道。从她的眼神和紧皱的眉头中，可以猜测出，为了证明丈夫的清白，她正在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思索、回忆。蓦然，她仰起面对雷鸣说：
“有这样一件事，不知能证明方启明不是甘汉杀的不能？”
雷鸣见许翠萍愿意配合，也顺水推舟，客气地递给许翠萍一杯开水，换了副表情，和言细语鼓励道：“讲讲看。”
许翠萍饮口水，停嗔息怒，为了证明丈夫的清白，她不得不向雷鸣坦承出一件秘密来：
“三天前，下午六点多钟时，甘汉正因为我与方启明相好的事跟我生气，方启明突然打来手机，约我到迎宾旅馆，说他在二一八房间等我呢。那个地方我们曾不止一次去过。关上手机，我借口去接该放学的孩子，脱身赶到迎宾旅馆。刚走到房间门外，便听到屋里高一声低一声的争执声。我冒冒失失地推开房间门，看到方启明正与邵敏拌嘴。他们每人嘴里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地在吵吵。屋里烟雾弥漫，呛得我眼辣嗓燥，几乎喘不过气来。我顺手关上门，赶紧拉开一扇窗子，让屋里透些新鲜空气。
“当时二人都阴沉着脸没理我，我找个地方刚落座，便听到方启明用十分生气的语气，瞪眼巴扎地对邵敏说：‘不是哥不讲交情，我确实急用钱。赌的钱暂且不说，你借的四万块钱，这两天必须还给我。’
“邵敏埋头抽烟，沉默不语。急得方启明怒视着她又摆理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看翠萍也快生产了，人家看得起我这个残废人，我总得讲个良心，起码得给她母子买套房子吧！’
“邵敏长叹口气，推一天少两晌地央求方启明：‘启明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缓我十天半月中不中？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我挣几个钱都哈进去不说，还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账，加之这阵子扫黄打非，我也没有挣手里钱。四万块又不是小数，短时间内我真的还不上。’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可好，借钱时是朋友，索债时成冤仇。当初你烟瘾上来，难受得跳楼投河的无钱买，我好心好意顾你的急了，让你还钱时却难哩跟劝寡妇上轿似的，反倒落个我不仁义，你说兴这不兴？兴这不兴？哼！今儿个咱先把丑话说到前头，这三两天内你如果不把钱还给我，看我咋要你的好看……’方启明得理不让人，毫不留情地发出狠话。”
“邵敏是干啥的？”雷鸣打断许翠萍的回忆问。
“邵敏是个卖淫女，贱货。都三十出头的人了，冒充二十多岁的小姐卖淫。为显年轻，脸上整天抹得花里胡哨，像个活鬼似的，俗不可耐。她经常活动的地点就是‘迎宾旅馆’，私人干的。噢！对了，这个邵敏还吸毒。”
“好，接着讲。”
许翠萍偷偷瞅一眼雷鸣的脸色，接着道：“当时，我看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怕他们伤和气，便充当和事佬相劝道，恁俩平时亲得跟没出五服一样，好得恨不得合穿一条裤子，这会儿因为几个钱，就闹得跟斗鸡似的，值当吗！
“‘你咋这么多废话呀！’正在气头上的方启明朝我咆哮道，‘此地无青草，不要多嘴驴。不说话能把你当哑巴卖呀！’
“邵敏见方启明火气难消，话已说绝，知道再无协商的余地，顿时也火冒三丈地‘扑通’跳下床，双眉倒拧，狠狠地把手中的半截烟摔到地上，负气斗狠道：‘既然你老毛兔拔屌无情，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邵敏就是押袜子卖鞋，去偷去抢，也把钱还给你。等我的电话拿钱好了。’言毕，气得吹胡子瞪眼地摔门而去。
“邵敏走后，我陪方启明到‘新浪洗浴中心’洗了鸳鸯浴，我们二人在浴池里做……”说到这儿，许翠萍翻眼皮瞥雷鸣一眼，没羞没臊地道，“我们干了一回那事儿，我帮他穿好衣服，他要请我吃晚饭。因为甘汉这段时间管我管得特严，我担心回去太晚了，他又跟我吵闹，便以得赶紧回去给孩子做饭为借口，抽身回家。
“晚上九点多时，我又给方启明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在‘狂欢迪厅’看热闹呢。从那以后，他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我再也没有跟他联系上过。”
讲到这儿，许翠萍若有所悟地又提供道：“方启明随身带一个银行卡，卡内存两万多块钱，密码就我们俩知道，是六个八。”
“邵敏的手机号码、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雷鸣敏感地把思绪转移到邵敏身上。利害关系明显，因果关系成立。她凭直觉预感到，这个叫邵敏的身上可能有戏。
许翠萍迟疑片刻，摇头答：“不知道。”
“邵敏长得啥样？”雷鸣又问。
许翠萍语气中充满着几许醋意地形象刻画道：“那个半拉门子人长得是不赖。大高个儿，个头儿有一米七多；细长条，披肩发，双眼俏皮，皮肤也怪白净。听方启明讲，他认识我之前不止一次嫖过她。”
“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许翠萍摇摇头。
雷鸣看许翠萍的“牙膏”已挤完，便对何惠敏说：“让她看看笔录，如无不对，就签字。”然后匆匆离开审讯室给吕胜打电话，她要把邵敏这条新线索，尽快反馈给吕胜。
省公安厅分管刑侦工作的柳副厅长、刑警总队唐总队长再次莅临颍川市，听取文章华一案的侦破情况，与颍川警方一起把脉会诊，督导办案。
“嘟——嘟——”吕胜手机的振铃响，他一看是雷鸣打来的，便压低声音告诉对方：“正给省厅领导汇报案件，等会儿我给你打过去。”
这时，贺国庆的开场白已接近尾声：“关于文章华一案的侦破情况和我们前段所做的主要工作，我就简单汇报这些。下面，请柳厅长、唐总队长做指示。”
“指示就谈不上喽！”面色白中透红、双目炯炯有神、体态微胖但又不失匀称的柳副厅长摆摆手谦虚道。他讲话的声音不高，但不失力度和威严：“这次，我和唐总队长受厅主要领导的指派，专程到颍川市，一是了解文章华一案的侦破进展情况，二是根据现在所掌握的线索，和你们共同研究下步工作如何开展，以使此案早日得到侦破。”
柳副厅长环视四座，谈吐如流地讲道：“同志们，在形形色色的案件中，凶杀案件最严重、最恶劣、最残忍，危害最大，也最能引起社会的关注。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宝贵的呢！凶杀案件不仅对人民群众的生命构成极大威胁和危害，严重影响人民群众的安全感，而且影响社会的稳定，影响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威望。因此，此类案件历来是我们公安工作的重点。”
讲完命案侦破的重要意义，柳副厅长感慨万端地强调：“同志们，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是我们公安机关最基本的职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如果我们连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都保护不了，还何谈执法为民，何谈‘三个代表’，何谈科学发展，何谈构建和谐社会。”
柳副厅长呷口水，接着通报关于文章华案的最新动态道：“前不久，文章华的亲属到北京上访，要求尽快破案擒凶，为死者申冤雪恨。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个颇有建树的海港设计专家，居然在自己的家里，被不明不白地害死了，其亲属要求破案，这个要求不算高、不过分嘛！中央一位领导同志和公安部领导高度重视，先后做出批示，把文章华案列为公安部挂牌督办案件，要求加大侦破力度，尽快给死者家属一个满意的结果。”
讲到此，柳副厅长收放自如地把目光投向贺国庆：“刚才国庆同志讲了，前段尽管下劲不小，还带破了一批形形色色的案件，但文章华案却仍然是云遮雾罩，扑朔迷离。下步怎么办，我想听听你们的具体设想和打算。”
为了留些回旋、进退的余地，贺国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通达谙练，机变如神地把话题引向吕胜道：“还是让分管刑侦工作的吕胜同志汇报吧！当然，他讲的也是我们局党组的意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