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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老斑鸠(2)

外祖母接下去讲了个故事:“……从前哪,有一只孤独的老斑鸠,它用九十九天的工夫,从远处一根根衔来柴草做了个窝。到了第一百天上,大风把窝拆散了。它又用了四十九天的工夫重新做好。到了第五十天上,一群过路的老鸦把窝上的柴草全抢走了。老斑鸠追上啄它们,咬它们,败下阵来,又带着一身的血重新到远远的地方去衔柴草,从头做起,再花上九十九天……”

我被这故事吸引住了,泪水早已停止了流动,只一声不吭地听着。

……我不知听到哪里才睡去了。梦里有一只带着血奔向远方的老斑鸠。我变成了一只小斑鸠,紧紧跟在老斑鸠的身后……

大果园里开始生出密茸茸的小草了,蝴蝶飞得更欢,连巧嘴巧舌的小鸟也你追我赶地飞来了……我和外祖母在每一棵树下都埋了小香瓜的种子,又浇了水。我几乎一刻也不愿离开外祖母,看她在园里松土、刮腐烂的树皮、刷药水,有时还求她讲一个故事。她的故事又多又有趣,她一边讲一边用手里修树的刀剪比画着。果树患病越来越多,她要不间断地给树木刷药水。那些药渣就倒在水沟里,外祖母总是及时地去收集起来……

……一个傍晚她去背药渣,回来的时候满身衣服都湿透了,沾着稀泥,一只手还滴着血。我知道她捡药渣时跌到深水里了,那手是被水下的碎玻璃割破的!我吓得哭出了声音,她却笑着告诉我:“水底下的泥鳅可大了,等我给你抓一个……”

外祖母的两个箩筐全修好的时候,就开始搬那些埋住桃树的沙土了。她一有空闲就担起来,哪天晚上月亮好,她会担上多半夜。可我觉得这么多沙土永远也担不完的。外祖母却告诉我:能搬完的,以前她搬过,只不过又被大风给刮回来了。——这次在园边栽了挡沙的灌木丛,今年长起来,就再也不怕风了!她担呀担呀,一棵很高的大桃树终于从沙土里全露出来了。外祖母扳着树枝这儿看看,那儿瞅瞅,轻轻擦拭着被沙土埋嫩了的树皮儿……接着是更快地担土,汗水浸透衣服,双手裂了血口……深夜里她常常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让我用手使劲捶她的后背和腰。一天夜里我问:“还痛吗?”她紧紧搂着我,没有说话。一片月光落在她的脸上,使我看到了那闪亮的眼睛。她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停了一会儿她望着窗外说:“园子刚买到手的时候,哪像个园子啊!三棵苹果有两棵快死了,树桩枯了一半!当年只收了二十斤果子,换不来半斤玉米面……可我要一点一点地做,老想它会旺盛起来……”我说:“能够挖出四棵大桃子树来,我们的果园就更大了!”外祖母点点头。

第二天,我求外祖母给我编了一个盛沙土的小箩筐……

我们一起搬着沙土。可第二棵挖出一半的时候,一天夜里起风了。我和外祖母清晨担着箩筐出来时,都不由得怔住了,黄沙把挖出来的桃树重新埋去了一截,我们起早贪黑,差不多全白干了!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失望,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望望外祖母,只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头上灰白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像在望很遥远的什么……我想她该是多么难过啊,有谁来可怜可怜她吧!我看到一些沙末飞落到她的皱纹里去,她擦都不擦。她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孩子,我搬了一次又一次,如今是第三次搬走这些沙土了,老天总想跟我作对似的……可我老了,就快担不动了……”我望望外祖母:她真的老了!身子那么瘦,背也驼了,头发白了一多半,后脖子上是又深又密的皱纹,被太阳晒得又黑又亮。她穿的那件满是补丁的黑背心,连纽扣也不是一样颜色,不是一样大小:有的是红琉璃的,有的是黑胶木的,有的是灰瓷的,还缺了半边儿……我第一次觉得外祖母怪可怜的。

外祖母低头看着我,用手梳理我的头发。

这个晚上,我们重新开始了担土。

外祖母像过去一样:一下下装满箩筐,轻轻挂上担杖钩儿,最后弯下身子……

这些日子里小圆常常来玩,还领来好多的伙伴儿。他们都是附近庄上的,跟外祖母早就熟悉。每逢他们来的时候,外祖母在歇息时就显得特别快活。

等到三棵苹果树结出小苹果、大李子树挂满了小李子、我们的箩筐磨去了大半边的时候,四棵桃子树全从沙土里解放出来了!外祖母在桃子树下轻快地走着,摸摸这棵,动动那棵,领我在树隙里走着。我们的果园变得有多大啊,桃子树原来有这么高的身个呢,可恨沙土一次一次把它埋在地下,它受了多少委屈啊!我们坐在了修得直直的树盘土埂上。我问外祖母:

“今年大风沙再也不会来了吧?”

“大约不会来了。”

“如果它们来了呢?”

“最好还是不要来。”

外祖母说再来她真的担不动了,她的腰快给压断了,早年腰上落了残疾,晚上常常针扎一样疼;不过她说快到春后了,这里一般起不来大风的,等到明年春天,新栽的挡沙灌木丛也长得茂盛了……

是的,灌木丛长起来就不怕风沙了!可是现在灌木丛还没有长好呢,我那么怕大风沙。夜里,我听到风声常常惊恐地坐起来,总被外祖母用手扳倒,搂在她的怀里。她给我讲着故事。可是有一天晚上,什么故事也不能使我入睡了,因为那风声分明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猛,连外祖母也起来穿了衣服。我们一起走出门去。——天哪,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差点把我们卷倒,沙粒直往脸上扑来……外祖母把腰使劲弓着,扯紧我的手,把我藏在她的身后,直向着园子西北边走去。——我们真怕那四棵桃树再给埋住啊!

桃树没有被埋住,但是黄沙正在不断地随风刮过来……大风撕裂喉咙喊着,那呜呜的响声多么吓人哪,它就这样响了一夜,到了白天还不愿停歇。——整整三天三夜!

风停了,天晴了,大果园又像过去一样安静了。外祖母还像迎着风沙一样把腰使劲弓着,还是扯紧了我的手,把我藏到她身后,踏着脚下软软的沙土,踉踉跄跄地奔过去……那四棵高高的桃子树呢?在哪里?在哪里?啊——在这里,在黄沙里,下半截在黄沙里啦。如今像原先一样,它们又只剩下一丛露出地皮的桃枝了!

外祖母收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然后默默地盘腿坐在了沙土上。像过去一样,她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像在望着很遥远的什么……她的头发好像比以前更白了,背更驼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皱纹的深处飞进了更多的沙末。我有些忍不住,但我终于没有哭出来。——我知道有时候眼泪是不能流的……但我这时可以轻轻地抚摸着外祖母那又大又硬的手,看着那上面一个个黑红色的小血口。望着它,我不知道怎么又想到了母亲,想到了那个夜晚,想到了她一手擎着蜡烛,看满箱闪亮绸缎的情景……我有些恨她:外祖母这么老了,您怎么不来帮她,她的大果园快被黄沙给埋住了!……外祖母这时转脸看看我,眼珠像僵住一样地一动不动了。停了一会儿,她像特意告诉我什么似的说了一句:“……从前哪,有一只孤独的老斑鸠……”

我马上想起了那个故事,就看着外祖母那发亮的眼睛说:“用九十九天的工夫……做了个窝。”

“做了个窝。可是第一百天上又给拆散了,它又用了九十九天。”外祖母抽出那只满是血口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发,那么小心,那么轻。

我说:“可是后来,老鸦抢光了窝上的柴草。老斑鸠追上啄它们,咬它们……”

“对。啄它们,咬它们,败下阵来,又带着一身血飞去了……它还要从头做起,再花上九十九天……”外祖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最后,她要站起来,可是两腿坐久了,刚一动就重重地跌倒了。我叫了一声去搀扶她,她却严厉地看我一眼,阻止了我。她的手深深地插在泥土里,使劲往下按着,慢慢地、一丝丝地站起来,站直了身子。她扯紧我的手,向小泥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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