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桑飞要给学员们讲大课,学员们聚集在教室等着他。
海德昨天趁木库维飞行时,偷看了他的飞行记录本,发现他的起落航线带飞次数已远远超过了训练大纲规定的带飞最高次数,但是仍然没有听说放他单飞的迹象。而平时喜怒哀乐均挂在脸上的木库维,这些天脸越来越阴沉起来。海德不知为什么,却有些幸灾乐祸。
见中国人还没有来,海德瞄了一眼坐在后排发愣的木库维,故意抬高了嗓门儿:“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然后又把眼光投向伦芭,他非常在意她的反应。
“什么故事呀?”伦芭立刻问道。
“是个关于猴子学飞行的故事。”
“快讲!快讲!”伦芭赶紧凑了过来。
见大家的注意力都转过来。海德便清了清嗓子,高声讲了起来:“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为了摸索总结培养飞行学员的规律和经验,验证学习飞行的难度,俄国人曾经搞过一个科学试验,让一名教学经验非常丰富的老飞行教员培养人类的近亲猴子学习飞行。经过长期的、艰苦的地面培训,具备上飞机的条件后,选用当时最先进、最容易掌握的初级教练机雅克-18正式开始进行飞行培训。这猴子虽然在动物内是最聪明的,但是毕竟还是动物,学起这么复杂的操作技能是非常的困难,非常的笨。但是经过反反复复的重复练习,千百次的起飞着陆,这个猴子终于达到了单飞起落航线的水平。这一天啊,经过检查考核合格,终于放了单飞。这个猴子还真行,开起飞机来,滑进跑道,驾驶雅克-18就飞上了天,收起落架、收襟翼、上升、转弯、改平飞完成的都不错。可是,在航线上,这猴子不知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这下可坏了事,不见了教员,猴子立刻没了主心骨,慌了,就胡乱操纵起来,结果是机毁猴亡。就这样,试验失败了。”
“你这是听谁讲的?净瞎编。”伦芭给了海德一拳,她听出海德是在嘲讽木库维,非常不满意。
“不是骗你的,是童先生给我讲的,是真事。”说完,海德又瞄了木库维一眼。
木库维略低着头,脸拉得很长,抬起眼凶狠地盯着海德。海德不寒而栗,躲开了他的目光,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伦芭非常反感海德高人一等的神态,更不喜欢他捉弄人的做法。她见海德把视线转向她,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她认为,学习飞行是很难的事情,不是谁都能学好的,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才能学出来,他们几个就是从几千名参加选拔的青年人中反复筛选出来的。木库维飞不好也是很正常的事,他虽然飞行飞不好,但是他有他的优点,起码比海德懂得尊重别人。
自从回到古如特方坦,每个周末的晚上,学员们都要找一家酒吧小聚一下,一般都会玩到半夜,今天是伦芭请客。
这家酒吧是一对德裔夫妻开的。还未走进去,远远地就可以听到那震耳的快节奏的音乐声。一名四十多岁的白人男歌手正戴着麦克风唱着流行音乐。一群中年白人围坐在吧台周围,玩着色子,谁输了谁请其他人喝酒。场边有几张小圆桌,有的桌子已经有人了。场中间有一个美式台球桌,有几个男孩子正在玩台球。伦芭他们找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喜好,分别点了酒水,便聊了起来。
每到这时,海德都会把自己刻意地打扮一番。水洗色的牛仔裤,黑色的圆领衫,卷曲的金发整齐地梳向后面,并喷上定型发胶。镜子里的他非常自信,可是在美人伦芭面前,还是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因为无论他如何想接近她,恭维她,她都会高傲地回避他,很少正眼看他,使他不敢造次。
待一曲舞曲奏响时,海德大胆地拉住伦芭的一只手,想请她一起去跳舞,她却有些不耐烦,漫不经心地拨掉了他的手,然后拉起索菲亚和木库维,一同走进了舞池。海德自讨没趣,悻悻地跟了过去。他对伦芭又爱又气又怵,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反而和那几个黑人打得火热。
伦芭知道海德的心思,但是她确实不喜欢他。她奇怪看上去很帅气很精明的海德,怎么就不懂得同学们都不太喜欢他的原因,实际上他只要收敛一下自己那高人一等的感觉,会尊重别人,就可以和同学们很好地相处。
木库维情绪不高,跳了没几下,便回到桌旁,独自喝起了闷酒。前一段时间木库维特别着急,同学们一个个都放了起落航线的单飞,但却丝毫看不出自己放单飞的迹象。他先后偷看了两名同学的飞行记录本,起落航线带飞次数都在八十次到一百次之间放了单飞,而自己的带飞次数已经一百三十多次了。如果自己不能放单飞,事情可就严重了,不仅很没面子,今后在整个航空大队都抬不起头来。更让他着急的是,听说大队准备给已单飞的学员大幅度提高薪金。而自己的命运就很难预料,停飞后连飞行员都不是,更不敢奢望涨薪金,今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自从听说自己不能单飞后,他心中更是愤愤不平,不服气。他觉得,从大队长开始,到中国人,还有同学们,对他都不公平。中国人不认真教他,大队长也不替他努力,同学们瞧不起他。尤其不能容忍的是,海德这个混蛋,竟然当着同学们的面羞辱他。
散场后,伦芭想开车送他们几个回去,但是他们坚决要走回去,好醒醒酒。伦芭就先走了,海德、木库维和索菲亚沿着一条笔直的马路一同回宿舍区。一路上,除了木库维,大家都是兴高采烈的。说笑着,就到了宿舍区通往索菲亚宿舍的一个岔路口,索菲亚先走了。
现在只剩下海德和木库维两人了,两人谁也不说话。海德平时话多,但是在只有他和木库维在一起时,海德不敢说话,因为无论他说什么,木库维从来不会回应的。
两人就这样不吭声,默默地向前走着。木库维显然是喝多了,走路有些打晃。海德见他这副模样,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想起了那天在教室讲完猴子学飞行的故事后,木库维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神。那件事后,他害怕了,有些后悔。他们两个是中学同学,海德知道木库维是那种谁惹了他,就用拳头说话的人。他不仅拳头硬,脚头功夫更不得了。一次踢足球,海德守门,木库维一脚远射,球打在他的肚子上,当时就闷得他有二十秒没有了呼吸。想到此,海德有些心虚,有意放慢了脚步,落到了木库维的身后。就在这时,海德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只见木库维突然一个转身,扬起了右腿,海德下意识地侧身避了一下,只觉得左大腿重重挨了一击,人便摔进路边的沟内。摔得如此突然,海德来不及做任何缓冲动作,脸朝下撞在沟沿上,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短时间失去了知觉。等他清醒过来,见暗夜中,木库维的脸凑了过来,眼冒凶光,狠狠地说了声:“不许告诉别人!不然我掐死你!”
教训了海德,木库维感到很痛快,这时的酒劲刚刚开始发作,他踉踉跄跄向自己的宿舍走去。本来很寂静的夜,突然被一阵男女的合唱声打破了,歌声是从路旁的一幢房子中传了出来的,是一首他很熟悉的黑人歌曲,那抑扬顿挫、时起时伏的旋律紧紧地抓住了他。他驻足仔细打量了一下,噢!原来这是警察局的一个拘留所,那此起彼伏的歌声正是从拘留室里传出来的。那排拘留室的后墙距马路大约有六米远,中间被铁丝网隔着,拘留室的墙上在距地面约三米高的地方开了几个小窗户,窗户上嵌着十几根钢筋。显然,闲得无聊的男女囚犯,正在用他们的歌声排遣寂寞、抒发情感,交流沟通,并在故意给看守他们的警察制造难堪。
木库维似乎找到了知音,他不想走了,来到了那排铁丝网跟前,两手扶着铁丝网,仔细聆听起歌声来。他和那些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关进拘留室的男女们一样,有满肚子的郁闷、孤寂和不满要发泄,排遣。他随着歌声晃动着身体,脚底下打着节拍,嘴里轻声跟唱着。
过了很久,一对身穿迷彩服的男女巡警经过了他身旁,他并没有在意他们,依然合着曲调晃动着脑袋。那个走过去已经有五米的女巡警又折了回来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我在听歌。”木库维满不在乎地摇晃着身体答道。
“听歌?!莫名其妙。”
木库维隐约听见那女巡警叨咕了一句,然后走掉了。他很得意,面向那几个小窗户,依然倚靠在铁丝网上,哼着男女声二部轮唱中男声部的那部分曲调。
没有多久,木库维突然听到身后很近的距离上,传来汽车的急刹车声,诧异地转过头来。朦胧中,他看到五六个身穿警察制服的男女正急冲冲向他走来,其中的一个男警察还拉了一下微型冲锋枪的枪栓。
木库维不再朦胧,突然惊醒过来,他知道事态严重了。他们误以为他存心要打拘留所的主意,想劫狱。是啊!这深更半夜的,正常的人谁会站在这里听歌呀?!原来那两个巡警没有敢动他,是回去搬兵去了。还未等警察们走到他跟前,他慌乱地反复解释起来。“我…我是航空大队的,航空大队的飞行员。我…我只是散步经过这里,听到这里有歌声,就站在这里听听。我…不想做什么,我没有做什么,我什么也没做。”
那帮警察围住了他,都警惕地盯着他,一个长着硕大乳房的胖女警向他伸出了手。“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