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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孤男寡女(2)

阿彩的一番话,既是说给亡人听,也是说给身边大喜听的。阿彩所说的“箍拢庞桶”和“点燃烟火”,大喜不会不明白其中含意。一心向佛的行者,就这样遇到了难题,未尽的尘缘,在以合情合理的方式,向他作出最难以招架的袭扰。阿彩执着的追求,显现出震撼人心的威力。当麻大喜由尘世向空门迈步时,再一次体味到舍弃的艰难。他必须将自己的决定对弟妹和盘托出。这对于弟妹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他却又必须这样做。

“爹!娘!不孝的孩儿给二老请安,给二老请罪来了。难逃的劫难,逼得二老带着二喜弟弟,一同成了枉死城中的冤魂。大喜本是出于无奈,才远走他乡。没想到因祸得福,死里逃生。若不是菩萨阴中保佑,暗里扶持,孩儿也和二老睡在这里做一路了。孩儿早已皈依佛门,只是未曾剃度。六月十九观音菩萨神诞,金容开光之日,便是孩儿剃度之时。孩儿决意青灯黄卷了此一生,尘世之事就难以顾及了。今天,是孩儿头一次为爹娘挂亲,也是最后一次为爹娘祭扫。孩儿不孝,要请二老多多担待。从此后,二老的亡灵,阴间由二喜弟弟侍奉;阳世有阿彩弟妹祭扫。二喜和阿彩,大喜的好兄弟,好弟妹,为兄在此谢过了。”麻大喜说着,先是在二喜的坟前合十打躬,又转身面对阿彩深深一揖。

大喜哥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阿彩手足无措,大喜哥要出家当和尚,她着实意想不到。没想到她想入非非的美好憧憬,竟然是实现不了的一厢情愿。她对金莲姐的承诺,只怕是难以兑现的了。眼前的尴尬局面,把双方都被挺到了坎上。她不愿就此罢休。大喜哥哥打算出家,还并未出家,只要还有一线的希望,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夜里,阿彩在床上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些年来,她闯荡过许多码头。贪腥猫儿似的男人,她见得实在太多了。像大喜哥哥这样的正人君子,她还真没遇到过。常言道,男人是泥,女人是水。任何泥巴遇到水,都会变成稀泥巴的。大喜哥哥这坨泥巴,怎么就泼不进一滴水呢?还说是要去当和尚,做一坨永远不沾水的干泥巴。盘古开天地,万物有本性。公鸡要打鸣,母鸡要下蛋,这就是本性。人也是有本性的,只要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而不是阉了的公鸡,骟了的牯牛,阿彩就不相信你是一坨泼不进水的泥巴。

阿彩决心冒天下之大不韪,厚着脸皮做一件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趁着朦胧的月色,她翻窗子进到了隔壁的卧房里。她轻手轻脚,来到了大喜哥的床前。大喜哥正在酣睡中。从小窗射进的月光里,飘荡着细微而均匀的鼾声。她仔细端详起睡梦中的麻大喜来,一个久违了的模样,又呈现在她的眼前。当年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熟睡时,就和这眼前的汉子一模一样。在旁人的眼里,两兄弟丑做了一堆;在她的眼里,却有着同样的聪颖与灵气。而今,兄弟二人,阴阳两隔,麻家的香火濒临灰飞烟灭的险境。多亏金莲姐的点拨,她重新回到了麻家寨。人生之路,将从头迈步;生命之火,将重又点燃。为了击碎大喜哥出家当和尚的固执,拯救麻家于危难,她只得出此下策。她轻手轻脚,却是从容自若地宽衣解带。她并非本能冲动,而全然是理性作为。要让麻家往蹇来连的厄运,在这大胆的一搏中结束。她脱得只剩下红布做成的贴身抱肚了。绊带被解开,抱肚也轻轻儿滑落到地上。她一丝不挂的丰腴胴体,给黑乎乎的卧房增加了一抹生命的亮色。她低下头来,凭借着溶溶月色,以充满自信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身段,上面的每一处凸陷,还依然是那样得体,看不出缺失与破败。她悄然站立在床前,面对着决意以身相许的男人,只要向前迈出一步,便可大功告成。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却又踌躇不前了。一个妇人为了达成心愿,采取如此这般寡廉鲜耻的手段,着实是一种可悲。要迈出这一步,是何等艰难!她那鲜活的胴体,仿佛是一枚钉子,钉在了地上。她试图挪动脚步,去追求幸福,跨越人生,却是寸步难移。她羞愧地掩面而泣,泪水如同断线的串珠,潸然洒落。她禁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

睡梦中的麻大喜,被阿彩的哭声惊醒。当他睁开惺忪的两眼时,呈现在面前的,是见所未见的景象。他如临大敌,从床上一跃而坐起,把脑壳扭过一边。大声问道:“哪个?”

“是我……”阿彩啜泣着。

“半夜三更,你来做哪样?”麻大喜接着问。

“我……”阿彩停止啼哭,吞吞吐吐地回话。

麻大喜全然明白了弟媳的来意。荒唐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该怒气生嗔,却显得出奇的平和。慈悲为怀的向佛之人,不忍心对误入岐途的生灵加以伤害。听不见严厉的斥责,只有苦苦的哀求:“求求你!快带上你的衣服,回房去吧!”

“大喜哥……”阿彩含情脉脉地叫了一声。

“不要胡闹了,赶快走吧!”

“我都已经这样了,还会走吗?”阿彩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将赤裸着身子朝着麻大喜迎了上去。

麻大喜眼前顿时一片混沌。他惊恐地将脸扭过一边,挪动身子躲闪着,直至退却到床铺的另一边,身子挨贴到了板壁。这时的阿彩,完全豁了出去。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上到了床上,朝着麻大喜步步进逼……

“打住!”麻大喜本能地大叫一声。在弟媳的进逼下,他没有了退路。这种充满着善意的邪恶,已经亵渎了她的善良本意,必须予以制止。万不得已,他正颜厉色地对弟妹说:“听着!麻大喜一个清白之身,现时正在浦光寺雕作观音菩萨的金身。雕匠雕菩萨的禁忌,想必你也听说过。你只要敢碰我,就是恹污了观音菩萨!”

麻大喜的这一招果然奏效。观音菩萨的威仪,促使了阿彩的收敛。她停止了进逼,接着便下了床。她背对着麻大喜,如同一根木桩,一动也不动地拄立在床前。

“莫着凉了,快穿上衣服,回房去睡吧!”麻大喜严肃中带着关切。

阿彩并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她却不甘心就此离去,功亏一篑。她呆坐在床铺前的一张凳板上。麻大喜也下了床,点燃了桌子上的桐油灯。他凭借着油灯的光亮,四下张望,发现房门是闩上的,窗户却敞开着,弟媳翻窗而入的路径一目了然,这种有伤风化的贸然行动,纵然有善良的本意,也着实是天大的罪过。然而,慈悲为怀的佛门行者,不忍心对可怜的弟媳加以指责,只是无奈地问了一句:“你……你这是为的哪样嘛?”

“我为的哪样,难道你不明白吗?”

“这──”麻大喜当然明白,可他找不出恰当的话来回复弟媳。

这时,阿彩又说话了:“在坟山上,我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对爹娘说了,你想必也已经听到。今夜,我厚着脸皮翻窗子来到这里,做了这些糊涂事,混账事,见不得人的事,就是要把麻家这只散了箍的庞桶,再重新箍过拢来;把麻家快要熄灭的香火,再重新点燃起来。大喜哥,你就骂我一顿吧!打我一餐也可以。阿彩是个生得下贱的女人,不守妇道的女人……”

“不不不!”麻大喜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阿彩说:“今夜阿彩做的荒唐事,大喜哥不计较,不因为这件事看轻阿彩,阿彩心里感激不尽。阿彩还是那句话:‘生是麻家的人,死是麻家的鬼’。你现时正在雕观音菩萨,洁净的身子不能有半点恹污,阿彩不敢相逼,等到你浦光寺的雕匠工夫做完回家,我们就‘转亲’!”

麻大喜听了阿彩这番话,心中充满着矛盾。弟媳的要求难以拒绝,又必须拒绝。他不忍心伤害弟媳,伤害又不可避免。他挖空心思,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他平心静气地说:“阿彩,是麻家祖上积德,才有你这样的好媳妇。你今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的麻家,大喜对你没有责怪,只有感激。大喜日后的去向,白天在坟山上已向爹娘作了禀报,你应该都听见了。”

“大喜哥,难道你非去当和尚不可吗?”阿彩说。

“是的。”麻大喜说:“八年前,我就在梵净山上皈依佛门,只不过是还没有剃度而已。眼下,我正在浦光寺内观音殿为菩萨再塑金身。六月十九观音圣诞,菩萨归位,金容开光之日,就是大喜剃度之时。”

“不!大喜哥,你不能这样!”阿彩苦苦地哀求着。

麻大喜说:“阿彩,对你的一片心意,大喜感激不尽。常言说得好,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大喜既然一心向佛,就决无反悔之理。希望得到你的体谅。”

阿彩哭得更伤心了。她说:“你这一去当和尚,麻家在这世上就灰飞烟灭了。死在阴冥中的爹娘,是决不会答应你的。你不能只为自己解脱,连爹娘的意愿都不顾了吗”

“弟妹,你这话就说差了。”大喜说:“哥决意出家当和尚,既是为了自己解脱,也是为了爹娘和二喜早日超升西方极乐世界。”

这时,阿彩想到了金莲姐。她重回麻家寨,是自己的意愿,更是受金莲姐的托付。大喜哥看破红尘的根源,在于他和金莲姐刻骨铭心的情缘。事隔三十年,金莲姐依然挂牵着大喜哥,大喜哥也决不可能忘记金莲姐。如实说出她回到麻家寨的原委,或许是使大喜哥回心转意的良方。

阿彩说:“大喜哥!阿彩的话,你可以不听;阿彩的情,你可以不领。可有一个人的话,你必须听;有一个人的情,你是必须领的。”

“这个人是谁?”

“她是谁,难道你的心里还不明白吗?”

麻大喜立刻心领神悟:“莫非是她……”

“是她,她是哪个?”阿彩佯装不知地反问。

“……”麻大喜被触及到痛处,喃喃地说:“阿彩,哥求你,不要说了……”

“不!阿彩要说。”阿彩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她不失时机地将实情告诉麻大喜:“大喜哥,跟你把实情明说了吧!我这次回到麻家寨,起心要和你做一路,把麻家散了箍的庞桶箍拢来,就是受到她的托付。”

阿彩诉说的真象,令麻大喜感到震惊。原以为时过境迁,那妇人在高门大户里当着阔太太,享受着荣华富贵,早就将他这个穷雕匠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居然还在惦记着他,为他操心起这样的事情来。

“你是怎么认得她的?”麻大喜不解地问。

阿彩说:“那年,麻家寨遭大瘟,娘要我带着刚满月的狗妹逃命。我带着狗妹,来到了浦阳镇上。夜里,镇正在游船送瘟。我一个弱女子,带着刚满月的伢儿走投无路。我起心将狗妹送人,放伢儿一条生路。这时候我想起了她。娘对我说起过她和你的许多事。娘说她人品好,有情有义。我决意把伢儿送给她。送瘟跑船时,镇上的人都往河边跑,我趁着弄子里空无一人时,把伢儿放在了她家的大门前……这次,我为寻找狗妹回到了浦阳镇。一打听,狗妹果然被她收养,取名做乖妹,如今已经十七岁,出落成人见人爱的大姑娘了。”

麻大喜终于得知了侄女的下落:“她在收养伢儿时,晓得是麻家的人吗?”

阿彩说:“怎么不晓得?!她见到伢儿怀里的护身桃符,便百样事情都明白了。原来,麻家的另一道桃符,也就是哥哥的那一道,早就已经在她那里。这些年来,她一直把这两道桃符放做了一路……”

麻大喜怔住了。在那个难忘的夜晚,他们相互交换了信物──玉镯和桃符。他的那只玉镯,已经舍弃在了梵净山的金刀峡,她的那道桃符,却一直保存到如今。更奇巧的是,麻家的两道桃符,阴错阳差地全都到了她那里。这个妇人承担着不该由她承担的责任,保存着不该由她保存的物件。麻大喜除了心生感激之外,更多的是难言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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