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摇头小声道,我身不由己啊,以后你会明白的,在国民党的统治下,一切都被视为非法,我们的行动处于地下状态,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阿秀不明白地问,不是听说国民党也在攻打驻厦日军吗?他们怎么会?二龙道,那只是国民党中的爱国军官,他们袭攻厦门和鼓浪屿,但是国民党当局实行的还是片面的抗战路线,他们惧怕民众抗日力量。阿秀,你住在这里,更有利于我们的工作,但我俩的事不能公开,记住,一定要保守秘密。阿秀含着泪点点头,她本想把儿子的事告诉二龙,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害怕相互受到牵连。
二龙又说,几年不见,唉,但我在这里不能待太久,我得走了。阿秀听了这话,眼泪又哗地流下来,二龙道,别哭,见面应该高兴才是啊。阿秀,希望你能给我及时地搜集情报。
阿秀擦了擦眼泪问,情报?二龙道,是,如果我不能来,我会告诉你见面的地点。
主楼那边这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二龙急忙朝密室里藏。阿秀忙跑到外面一看, 日本人却撞了进来,他们放下枪,在院子里摆好棋盘,那黑白相间的围棋阿秀看不懂,但棋盘下面压着一张写了字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眼睛盯着棋盘发愣,半天才回过神来。等阿秀又进了陪楼时,突然想起那张纸条,便把二龙叫出来说,我刚才在日本人那里看见了一张纸条,好像都是人名。
二龙一惊,心里想着,难道是地下党名单?有人泄露了这份名单?二龙回了一句,争取搞到那张纸条,这是重要情报。说完,二龙从地下通道跑了。阿秀还恍如在梦中,她心情复杂地想着什么。虽然高兴与二龙的见面,但也无时不担心他的安危。
这一晚,阿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日本人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她只是在想着二龙的出现,这是她每晚的梦,现在呈现在了眼前,太不可思议了。她激动得一会儿下床,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躺下,她不知所措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间屋子,弥漫了她和二龙的气息,积聚了她和二龙的幸福,二龙什么时候再来,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二龙会不会有危险,当初他是如何逃脱的,他现在住在哪里,阿秀越想越兴奋。
陪楼的阳台,成了简易厨房,阿秀正在做清粥,那几只缸里的酱瓜早没了,看得见碗底的清水粥里面什么都没有。维娜走过来问,有青菜吗?阿秀摇头。维娜说,孩子们营养不良,他们都吃不饱。阿爸寄的钱现在也收不到,这怎么办啊?阿秀神情恍惚,维娜的话她没有听进去,维娜看出来了,还以为她对陈庄动了心思,便试探说,陈裁缝手艺不错,人也厚道,改天我俩去他家坐坐吧。
阿秀半天才抬头,哦,好的。
阿秀却在想天快黑了,二龙会不会来呢?不会吧,再晚点吧。见阿秀没说话,维娜说,我晓得你对二龙的感情,可是……可是,二龙……阿秀欲言又止。维娜清楚阿秀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见阿秀心神不定的样子,维娜不再作声,默默地走开了。
一连好几天,二龙都没有来。阿秀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让她很不安。而那张名单根本搞不到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让维娜看在眼里。
阿秀,听说有人去捞鱼了。孩子们营养跟不上,我们想想办法吧。阿秀回过神点头道,哦,好的,要不我去捞鱼吧,看能不能弄些冻鱼来。
第二天,阿秀清早起来准备了捞鱼的工具。安韵珍走过来一看问,你这是做什么?
阿秀弄来了一条铁丝,弯成一圈,问道,太太,家里有没有旧蚊帐啊?我去捞鱼。维娜跑过来说,有的,等等,我去找找。等维娜把一个半新不旧的蚊帐拿过来时,阿秀张大嘴说,这么新啊,可惜了啊。维娜道,没事没事,只要能捞到鱼。于是阿秀把蚊帐套在铁丝上,变成了一个袋子,绑在了竹竿上。安韵珍笑道,原来是去捞鱼啊,费这么大劲。
见阿秀起身要去捞鱼,维娜问,要不要我陪你去?阿秀摆手道,不要了,海水凉得很。
为了避开日本兵,阿秀从鼓浪石穿过去,沿着那里的石头下到海里。此时正在退潮,她走到海泥滩和海水交接处,海滩上许多白白的鱼,阿秀拼命地捞在了袋子里。这时候,有一个人也过来捡鱼了,他戴着草帽,头低下去,他的篓子里一下子便装满了很多鱼。
等阿秀回到岸边,那个人也慢慢走过来,并把篓子里的鱼放在了阿秀面前说,都给你,快拿回去!阿秀听出来了,是二龙的声音。二龙没抬头,只小声说了一句,你小合,我走了,再联系。
这就走?阿秀还来不及惊喜,二龙便闪身走开。望着二龙离开的背影,看着眼前这么多的鱼,阿秀一时愣在那里。她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退了回去,傻傻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咬紧了牙,背上背着篓子,手里拖着一网的鱼,很吃力地移到了家门口。
哎呀,阿秀你真能干,捞了这么多鱼回来了,阿姆,明天家里有鱼吃了。阿姆,快来啊,这鱼得晒干吧,不然吃不完会臭的。阿秀还是你来处理吧,我不会。维娜说了些什么,阿秀没有在意听,她喘着大气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二龙,他晓得我早上去捞鱼?怎么出现又消失?这一切都不能让家里人知道,阿秀都搞晕了。阿秀边想边挽起袖子开始处理鱼,她先留了几条准备这两天吃,其余的鱼洗了剖了之后,都一一蒸熟,然后放到阳台上去晒。晒干后放进缸里,要吃的时候或者油炸或者炒了吃。
3
这晚,阿秀在房间试陈庄送来的衣服,阿秀扯扯衣袖在想,这个陈庄,还是有名的老裁缝,不量身自己估量也不准,衣袖一只长一只短。阿秀在扯左袖时,突然在袖口摸到一块硬东西,她立马脱下衣,用剪刀剪开一看,里面竟然有用针绣的字。阿秀忙叫龙隆关紧门,她紧张地打开飞快地看了一眼,上面有两个数字:8和12。这是什么意思呢。陈庄要暗示什么?阿秀这才想起,二龙曾经说过,陈庄是同路人。但她一时猜不出8和12的含义。阿秀想到了二龙,今天是7号,明天是8号,会不会是二龙在8号来呢,12又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是12点钟?
思来想去,阿秀小声嘀咕道,那么应该是明天了?龙隆问,妈妈,明天怎么了?阿秀忙说,明天妈妈可以带你去吃肉松饼。龙隆高兴道,好,我都很久没吃了。
阿秀不敢确定二龙会不会来,她从晚饭后便开始等,心神不宁的样子让安韵珍都看出来了,她拍拍阿秀的肩问,阿秀,我看你神色不对,慌什么呢?阿秀听见吓了一跳,回过头说,唉,龙隆白天去吃麻核把把,晚上还想出去,我又没空,正愁着。安韵珍微微一笑说,龙隆交给我吧,我陪他玩会儿。
那太好了。阿秀到花园里将龙隆拉起来说,阿婆带你玩去。龙隆不肯,说,我要和丽抗玩。安韵珍道,算了,孩子自己玩吧。阿秀,你的表清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是在等人吧?
阿秀摆手道,没有没有。
安韵珍怎么也想不到她是在等二龙,二龙没有死。安韵珍还在想,阿秀是不是约了人,还是在等陈庄?等安韵珍上楼睡觉了,阿秀着急地左顾右盼,怎么还不来呢?她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巧号厦门。她把纸条插进一束花里。这时突然她听见了响声,以为二龙来了,顺便将花扔在了院子外面,却没有想到伍保长正摇头晃脑地路过。他哼着小曲捡起了鲜花,一边扯下花叶一边吹着口哨。阿秀听见口哨声,发现不是二龙,这才慌了,开门一看,却见伍保长一脸酒气地盯着她看。阿秀见他手里拿着自己刚才扔的花,忙伸手去要。伍保长狡猾地笑,要我送给你?呵,原来是你扔出来的。伍保长无聊地将花重重地扔在地上,那纸条不小心露了出来,阿秀正要弯身去捡,伍保长马上用脚去踩,正好踩在阿秀的手背上。她忍住疼痛。伍保长笑了,警惕地将纸条捡起来展开一看,板起脸问道,15号是什么意思?阿秀摇头。伍保长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他吼道,走,带你去见皇军!没想到今夭顺手牵了一只羊。
前几天木村来凤海堂下棋,阿秀听说他15号要去厦门的消息,心想这个情报二龙有用,便写在了纸条上。阿秀心想这下完了,真是自找麻烦,太不谨慎了。
晚上12点多,蒙着头的二龙在院子外面,一看接头的暗号没有了,花和灯光都不见了,觉得有点不对头,便警觉地躲到一边去。
第二天, 日本人对阿秀进行了审问。阿秀双手被吊了起来,木村走近了她责问道,胆子大啊,又是你,在皇军眼皮底下玩花样。说,给谁传情报?抗日那伙人在哪里?
阿秀咬紧牙,心想再疼什么都不能说,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她身上这时挨了一鞭子,等抽到三十鞭时,阿秀晕了过去。
安韵珍一大早起来没有看见阿秀,却见龙隆一个人起床后哭着说,我妈不见了,她晚上没陪我睡觉。
安韵珍在想,阿秀这几天神情慌乱,有些不正常,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怎么一晚上没回来?安韵珍有些着急地走到门口,她看见伍保长威风凛凛地走过去。看他的表情,安韵珍立刻明白了什么。伍保长回过头说,去监狱收尸吧,是你们家的人,如果还不招,估计也快被打死了。她敢在皇军眼皮底下送情报,真是不想活了。
安韵珍哑匪地看着这个汉奸的背影,不用问,阿秀出事了。她拿了外衣就要出门。维娜在后面喊,等下我。
安韵珍回过头说,快点,不然阿秀就没命了。维娜道,我们不能这样去上当,想想办法,再看怎么去救阿秀。安韵珍心慌意乱地说,能有什么办法想,等想出办法来阿秀可能都被打死了。老太太这时走过来问她们要上哪去,安韵珍说,阿秀现在关在日本人的大牢里。老太太一听,不免生气道,她昨天不是在家里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这种时候还惹出事端来,阿秀她是真不想活了是吧?!韵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日本人为什么会抓她?
安韵珍愁着一张脸说,听说还抓了几个地下党。说着便出了门。
4
安韵珍和维娜走到路上遇见了陈庄,陈庄一身短衣短裤背着双手正低头走路,等他抬头看见她们时,便点头道,二位,我正要去你们家哩。维娜道,想见阿秀就去监狱。
维娜你说什么,怎么回事啊?陈庄紧张地问。安韵珍说,跟着走吧,我们正好要去救她。见陈庄有些犹豫不决,维娜说,如果你有事就先回吧。陈庄在想弄不好把命也搭上,想到牺牲的老婆,还有二龙,觉得这样送死也不对,会暴露自己。他站在树下躲荫,老实地说,太太,我害怕。我儿子还小,我不想把命丢掉。我们是不是得想想办法。维娜想,他原来这样怕死,枉我还把他介绍给阿秀。安韵珍道,去试试看。陈庄这才跟上了她们,三个人朝日本警察署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商量如何应对日本人。
安韵珍觉得奇怪, 日本兵很快让他们进去了,不过条件是让阿秀招出同伙。陈庄紧张地解释说,是这样,我准备15号在厦门与阿秀见面,商量结婚的事,纸条写的15号厦门就是这个意思。安韵珍也在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在给他们筹备婚事。她难为情,想送花给老陈,不好当面说,就在纸条上写明约会地点和时间。
伍保长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便带陈庄去见阿秀,陈庄惊呆了,眼前的阿秀脸上浮肿,衣服上都是血,他忍住快要流出来的眼泪说,阿秀啊,你说实话啊。
阿秀瞪着眼喘着气说,我,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你走!
陈庄着急了,他们是误会了你,你跟我约会也不明说,非要写在纸上干吗啊?我俩的婚事就在鼓浪屿商量,厦门不去了啊。
阿秀听得莫名其妙,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安韵珍也附和道,是啊,你对老陈这么有意,我得为你们操办婚事,没想到皇军误会了你,让你受了苦。
如果你们撒谎,小心皇军炸了你们家的楼。伍保长扔出这句话,陈庄看出了希望,他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我们说的是实话,不敢对皇军撒谎的。正说着,门口响起了枪声,几个日本兵掉头跑出去,阿秀已经晕过去了。她不知道此时的枪声正是二龙带人准备劫狱的,不料被发现,营救失败。
好在,这时日军的监狱管理没那么严了,在枪声中很多人都在慌乱地逃命,阿秀就在这种混乱中逃了出来。只是回到家的时候,还处于昏迷状态。安韵珍迅速将李医生悄悄带到家里,给她上药打针。阿秀醒来,拉住安韵珍和陈庄的手急切地问道,二龙呢,他在哪里?在哪里?怎么没来?
怎么了,阿秀,你说什么,二龙?你的情报要送给谁,你在做些什么?安韵珍十分不解地看着她。陈庄叹了口气说,她这是想二龙想着迷了,是梦话吧。
上帝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自己跟二龙,总是要在悲痛中离别。阿秀木木的表情维持了好几天。维娜从她口里也得不到半点二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