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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黄家渡码头(1)

1

阿敢在深夜里背着二龙,不知往哪儿跑才好,鼓浪屿外面的海岸上围着通电的网,这是日本人特意搞的鬼,据说有的人想跳海游走都被电网电死了。第二天好不容易碰到一条小船,阿敢让二龙躺下来,又倒来清水给他洗脸抹身,给他换衣,喂水喝,用纱布包伤口。

后半夜时,船漫漫地晃,二龙才慢慢醒过来。币攻在一边忙问,你醒了?

二龙睁开眼看了阿敢一眼,嘴动了下,敢叔,这是哪里?阿敢激动地说,二龙,放心,你从牢里出来了,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二龙费力地点了下头。

船还没离开码头,阿敢就发现日本人走了过来,撑船的渔民马上给了他一个麻袋,让他把二龙装在里面。阿敢也化装成了渔民, 日本人说要检查,这时阿敢突然看见了威约翰牧师正在等船,像见到救星一样,他招呼道,这位先生,上船吧,正要去接你哩。威约翰看了几眼阿敢,似乎认出了他,很配合地说要上船,还跟日本人嘀咕了几句。

日本兵拿着长枪在码头边麻袋里乱刺,阿敢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只见威约翰大步跨上前,说,快,看那边。 日本兵朝威约翰指的方向走去了。

船开动之后,阿敢将麻袋打开,把里面的二龙放了出来。

威约翰一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怎么是二龙?阿敢问,怎么了?威约翰说,威尔,你真还活着,上帝啊。威约翰抱紧二龙。威约翰马上对阿敢说,得马上转移。

阿敢忙问,原来你们认识?威约翰说,他是我养子。阿敢不敢相信,二龙抗日的事他家里都不知道。从来没听二龙说过这些。那么二龙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又是谁?阿敢这时没有细问,二龙接着对威约翰说,我的事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威约翰和阿敢都点点头,他们知道二龙不想再连累大家。

阿敢忙问,那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好?威约翰摸摸脑袋说,你让我想想。这里不安全,得想办法逃离鼓浪屿。二龙的身体也不能耽搁治疗,把你们托给我的朋友吧。

阿敢又问,你的朋友?在哪里?

威约翰道,对,我朋友,他曾经在厦门大学教过书,他就住在厦门。

阿敢点头,这样太好了,谢谢你。但现在防守严,海上有日本人的巡逻艇啊。

威约翰想了想说,得想办法,最好深夜过去,白天容易被发现。

阿敢说,那我们现在返回去?晚上再去租只舶板船,半夜出发?

威约翰出于慎重考虑,觉得这样妥当些,他担心现在去到了厦门的码头,怕查出来。不如晚上行动方便。

当天的后半夜,在威约翰的掩护下,阿敢让二龙躲在船板下面,快要出发时, 日本人的巡逻艇上亮光射过来,阿敢紧张得趴在船上。他让销公把船迅速划到海沧去,好不容易躲过亮光,刚上岸时又被一个人盯上。那人掏出尖刀扔向阿敢,阿敢一脚挡了回去,他让威约翰将二龙扶走, 自己对付那陌生人,他猜想一定是被日本特务盯上了。到底是阿敢身手不凡,除掉盯梢人并不难。动手之后,阿敢去追二龙他们,好不容易他们绕道到达了厦门。

2

当他们把全身是伤的二龙带到哈森教授家里时,哈森和他的同事迎了出来。

威约翰牧师说,哈森,这是我的中国朋友,哦不,我的养子就托付给你了。哈森点头,我知道,没问题。跟我来,这边有一间房,他们就住在这里好好养伤吧。阿敢扶着二龙,让他躺在了床上,然后对威约翰说,多谢多谢了。哈森摆手道,不用谢,我来介绍下,这位是田野教授,以前他当过外科医生,他也会帮忙的。

阿敢看着眼前这个不说话的男人,有些迟疑,哈森把田野请到二龙床前,对他说了什么,阿敢看着,心里只知道感动,却不知说什么好。

接下来几天,田野都来哈森家给二龙换药、打针。阿敢则给二龙喂汤喂药,照顾得很周到,二龙有些过意不去,想感谢又心有余而力不足。阿敢说,别动,休息好才能早些康复。二龙说,谢谢敢叔,我真是命大,这回你教我的诈死神功还真派上用场了。

二龙不明白地问阿敢,为什么日本人突然放了我出来呢?是谁帮了我?

阿敢说, 日本人以为你快死了,把你扔在了外面。不说了,好人一生平安。还有,地瓜死了你知道吧?我说过他不死在我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的。二龙叹道,可恨的汉奸。

这天,阿敢竟然和哈森吵了起来。因为阿敢知道了田野教授是日本人。哈森问他,治病与他是哪里人有关系吗?阿敢说,只要他是日本人,就不要给二龙看病,让那个日本人滚蛋!二龙宁可死,也不要他来治病。哈森也提高嗓门说,这是什么话,为什么,不管他是哪里人,只要他是好人。阿敢道, 日本鬼子还有好人?他们来中国干的坏事还少啊。没看着二龙被日本人害惨了吗?我要把二龙带走。

哈森大声道,你不要冲动,实在要走我不拦你。哈森拿阿敢没办法,便把情况告诉了威约翰,威约翰不同意阿敢的意见,反对他一个人带重伤的二龙离开。

这天,田野又来到了哈森家里,阿敢把他挡在了门口,他说,你走吧,他已经好了。田野只会说简单的几句中国话,他淡定地说,我来看看他的伤口。二龙在房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把阿敢叫进了房,对他说,敢叔,怎么回事啊?

阿敢说,那个日本人不配给你看病,我让他走。二龙说,不要这样,日本人中也有好人。阿敢恨二龙心软,跟二龙争了起来,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现在伤还没好呢。二龙理解阿敢的心情,最后说,你听哈森的安排吧。

哈森进了房间说,不要吵不要吵了,安静。听我说。阿敢问,听你说,要如何安排?哈森说,按威约翰的安排,要让二龙住到医院去。他伤得太重,我帮你联系医院吧。阿敢皱起眉头说,医院安全不安全?哈森说,没有问题。

这天,阿敢给二龙送面线糊,到医院时,二龙正好醒来,阿敢要喂给二龙吃,二龙坐起来说,让我自己来。阿敢坐在二龙床头说,唉,听说鼓浪屿上的一些洋人都被日本人赶走了。你说威约翰牧师会不会也……二龙放下碗,怔了下说,会去哪里呢?阿敢生气地说, 日本人现在猖狂得很,对谁都会下毒手。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

俩人正说着,哈森进来了,他认真地说,今天我来是特意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二龙快要出院了,我想让你们离开厦门。

阿敢问,离开?去哪里?哈森递过来一张纸条,说,你按这个地址去找我的朋友。他们会安排好你们的。阿敢不解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走?

哈森说出院后我会安排人送你们,这是威约翰牧师的意思。二龙担心地问,他人呢,我想见他。哈森面带为难之色地回答说,威约翰在被关进集中营之前对我说希望你能隐姓埋名地活下来,离开这里从桂林转到香港去,这是他走之前的交代。

关到集中营去?二龙听了十分担心威约翰的安全,哈森说,没事,我们会想办法帮助他回国的,没事,上帝会帮助他。

我们要去香港?二龙并不想马上走,任务还没有完成,形势还很严峻,他想即使隐姓埋名也要留在这里继续抗日。

阿敢看着没有说话的二龙,试着跟二龙商量说,现在这种情况你也不能露面,跟组织也接不上头,不如先到香港避一避。其他地方都走不了,只有香港还有可能,但也并不容易,威约翰已经尽力了。二龙半天没吱声,想想敢叔的话也有道理,就按威约翰的安排行动了。于是,一路上经过千辛万苦,他们最后到了相对安全的香港。

1942年, 日本总督部规定所有入境、离境、居留、经商的人士必须得到香港总督的批准;随后又颁布了《出人境法令》,是想限制国民党高官、抗日爱国志士和共产党员任意离境。日军宣布“所有没有工作和居留证(即所谓良民证)的人员,都必须离境”。命令一下, 日本兵在街头任意捕人押解离境。

这天,阿敢在街上亲眼看见日本兵更加疯狂地捕捉市民,他跑回家便告诉了二龙,不好了,日军在抓人,他们还用帆船把人押送到华南海岸,拖到公海后,就炮击,用火烧毁啊。二龙听后心情很沉重,一时没了主意。阿敢看着二龙问,二龙,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每天被驱逐的香港居民都有一千多人。

二龙想了想,终于忧愤地道,在日寇统治下,香港也百业凋零,市民在死亡线上挣扎,许多人都被活活饿死了。 日军在香港滥杀无辜,又实行皇民教育,香港市民在经济、民生等方面皆受摧残,市民普遍对日军反感,但是,中国人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侵略者的反抗。敢叔,我知道,在香港新界就有一支东江抗日游击队,他们是抗日的主要力量。

阿敢听到这里马上激动起来,二龙,我们参加东江抗日游击队去!

阿敢的话正合二龙的心思,不久,他俩参加了东江抗日游击队,参与援救爱国人士行动,协助十几万人离开香港。

3

这天,日本人冲进了教堂,搜查威约翰牧师,却没见着人影。安韵珍早有准备将威约翰牧师化装后带到了家里,悄悄藏到陪楼密室里。维娜担心,怕被发现,安韵珍却镇定地说,越是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日本人就住在家里,肯定不会相信我们敢在家里藏人。阿秀负责看好威约翰牧师,每天悄悄给他送饭送水。

晚上,日本人的狗不停地朝着陪楼叫,一个日本兵警觉地跑过来,上了陪楼,阿秀起身赔笑说,刚才我在晒衣服,狗以为我要打它,叫个不停。木村做了个手势让狗上来,阿秀吓坏了,只见那狗箭一般冲上来,阿秀拦不住,大声叫道,啊,狗来了,我怕啊,别咬我。

藏到密室里的威约翰听到叫声,立马打开通道暗门,想趁机逃走。但此时正是涨潮时间,海水堵在通道口。这边,阿秀跑到阳台将一把旧椅子往楼下扔, 日本兵听到响声,从阿秀房间出来,但是狗却不肯离开,就这样,威约翰牧师被当场抓获,阿秀傻了般看着他被带走的背影,呆若木鸡。

太太,威约翰牧师被日本人带走了。阿秀的叫喊让安韵珍好不惊慌。她在心里为他祷告,上帝啊,请你宽恕他!

随后安韵珍交代阿秀说,形势越来越紧,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阿秀,你快去准备。

这天下午, 日本人住的房间紧闭。阿秀猫在门口望了望,随即朝里面做了手势,示意安韵珍上前,安韵珍换了便装,提着大包小包移过来,紧接着,维娜、老太太还有孩子们先后出了门,最后走的是阿秀,她挑着一担子食品一路晃了过去,龙家老小终于辗转出了鼓浪屿。一路上,阿秀的鞋子也磨破了,光着脚走路,走得鲜血直流。维娜背上背一个孩子,手里抱一个孩子,累得气喘吁吁,老太太拎着包走不动,安韵珍一会儿走到前面,一会儿看管后头。

在石狮乡下的亲戚家安顿好之后,老太太恍如在梦中般感叹说,才几年时间,这次来什么都不一样了啊。维娜道,再差也比跟日本人住在一起强,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梦里都被他们吓醒。安韵珍担忧地说, 日本人到处都有,中国都快被他们强占了。维娜这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向子豪,想起那年在这里遇见他,想起他说的话“一会儿见”,想起海上泼水节的欢闹、拍胸舞的快乐,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远去了,不再拥有。向子豪现在无法回来,连通信都已隔断,但维娜心里坚信他一切安好,彼此等着重逢的那一天。

这天夜里,老太太家的五叔伯搬出椅子坐在门口,给大家说起了日本人登陆厦门后的惨境,阿秀拿了一把蒲扇,一边赶着蚊子一边抱着丽抗睡觉。五叔伯在厦门当过船夫,他曾经亲眼看见那次日本人在海上的扫射。他说,那天在码头,二十多位男女老少正要过渡口,船夫一见日本兵来了,马上把船撑开逃命, 日本人的机关枪扫过来,船上的人全部掉进了海里,海水一片血红。还有日本人用大卡车装了青壮年到太古码头,把他们投进海里。他们一个个活活被淹死,海面上净是死尸啊。

五叔伯还在说,在五通那里, 日本人每天都要挖坑活埋人,那里的海水泡着的都是厦门人的尸体。

阿秀听得毛骨惊然,悲愤不已。每天晚上,她都不能好好人睡,想着这些惨景,想着二龙,做着噩梦,身体明显地消瘦下来。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安韵珍心里着急,带的药又不管用,乡下的郎中上门看也不见好,奇怪的是阿秀高烧总是不退。安韵珍说要送她上县城医院去。一路上冒着日本人的炸弹费尽周折到达医院时,医院却被炸了,五叔伯不得不说出一个方子,喝猪尿退烧。维娜摆手道,这哪喝得下啊,不行不行。老太太则说,不行也得试试,有时候民间土方子也管用,这烧不退可会烧坏身体的。安韵珍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便托人找了猪尿来,让阿秀喝下,阿秀喝得恶心,不过还是喝下了半碗。这烧还是退了些,但仍然拖了好几日,维娜着急,问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五叔伯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找来一个看相的人给阿秀看病。说是神医两解,试试看。

看相人看了看阿秀的脸色,见她脸部发红,高烧不退,便给她测了一字,一算,他说是阿秀遇见过一个酒鬼,是一个酒鬼找了她。老太太恍然大悟说,难怪,她脸总是红的,就跟喝了酒一样。这酒鬼又是谁呢?看相人又问了阿秀生辰八字,便说,是你们家里的人,不是外人。安韵珍紧张起来,难道是地瓜?老太太一听泣不成声,边哭边说,我怎么向他家里交代,地瓜,怎么死了还要伤人啊?哎哟,该死的,也可怜,早知道今天,为何要去作恶啊。

见阿秀还没醒过来,安韵珍问,需要我们做什么吗?看相人便跪了许久,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符烧了放进有水的碗里,要让病人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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