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方广辉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林大鹏打来的。林大鹏问他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方广辉支吾着。林大鹏说黑三已经逃走了,让他立即回刑警队。
“我们得马上走。”方广辉说。
张丽问,我跟你一起去吗?
方广辉说不行,我已经不带你调查了,况且,我也没说咱们在一起。
张丽说那你先走吧。
“你不走?”
“我等小鹂。等她玩够的时候再走,这孩子也够可怜的。”
方广辉想了想,没说什么,离开桌子,走了几步就喊:“小鹂!”
“哎。”张丽本能地回头应了一声。
方广辉愣住了,然后,笑着说:我喊我的那个小鹂。张丽的脸也升腾了红晕,她说太巧了,我的小名也叫小丽。
方广辉和张丽走到儿童乐园旁边,他对小鹂交待了一番。之后,回刑警队去了。
方广辉在回刑警队的路上,他给张丽挂了一个电话,他嘱咐张丽不要太晚,不要由着小孩子的性子。张丽说你已经把小鹂交给了我,现在我说了算。
方广辉回到刑警队,申光明正在布置围堵黑三的任务。见方广辉进来,就对方广辉说:老方你来得正好,你带几个人去码头。
林大鹏说,申支队,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黑三又不是流窜犯,他不会急于外逃的。这么大的城市,他随便隐藏在什么地方,等把我们折腾累了,他外逃也不迟。
艾军说,我要是黑三,早不在这个城市里了。
申光明显然不太高兴,他说你们是黑三呀?光凭判断能破案?刑侦工作就不能怕吃苦,很多次实践证明,正是在我们认为不可能的时候,才把坏人抓住,才破案的。林大鹏说,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现在去围堵意义不大。
“老方,你的意见呢?”申光明回头问方广辉。
方广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申光明由坚持放人到现在强烈地坚持抓人,转变得令他觉得突然,一时还没理出个头绪来。
林大鹏说:我觉得请有关部门配合协助抓捕就行了,特别是安检部门,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黑三有南美小国的护照。
申光明大声说:没问你!
方广辉瞅了瞅在场的人,他低下头小声说:抓就抓呗。
林大鹏不满地白了方广辉一眼。
申光明说:还有什么意见,如果没有特别有说服力的建议,各小组准备行动。
方广辉和艾军一起上了车,在去海港客运码头的路上,张丽给方广辉打来电话。
电话一接通,方广辉就问:“你们到家了吗?”
“是的,已经把小鹂送回家了。”
“那就好。小……谢谢你。”
“没事,我愿意效劳。”
“好……我要挂电话了。”
“”
“还有……别的事吗?”
“没什么……你们要去抓黑三吗?”
“嗯。”
“你要小心。”
“我知道。”
“要知道,安全对你来说不仅仅关系到自己,你还有家,有女儿……很多人都需要你。”
“我知道。”
“还有……我要给你介绍的女朋友……就是我自己。”方广辉愣住了,走了神儿,他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知道。”他含混地说。
车正走在高楼林立的金融街上,就在方广辉发愣的一瞬间,一辆小客车横在他的眼前,方广辉一个急刹车,毫无防备的艾军将头撞在车玻璃上,幸好玻璃还没被撞碎。“你要谋害我啊!”艾军大声喊。
方广辉把车停到路边,他扶着艾军,看是不是把他的头撞破了。艾军的头撞起了一个包,他一边揉着一边说:哪个王八蛋给你打的电话?
方广辉说和打电话没关系。
“你说什么?”
“好了,”方广辉说,“坚持一下,等把任务完成了,我给你补偿。”
“怎么补偿?”
“请你吃烧烤。”
“不干。这样吧,我把你的头也搞一个包,然后,我请吃海鲜。”
“可以呀。”
艾军见方广辉的嘴始终是硬的,就更不满,他说别以为你是队长我就不敢报复你啊,你等着,我总会逮着机会的……那天,他们一直忙到深夜11点多,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回到刑警队,方广辉在厕所里遇到了申光明。方广辉进去时,申光明已经尿到了后半程,等方广辉撒尿时,申光明已经收尾,身子开始打激灵。“老方,我知道你对放黑三有想法,可是,我也没办法。”
方广辉说:“你有办法。”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也懂。”
申光明说,老方,你这是怎么啦?以前你从来不这。
方广辉说是啊,你以前也……从来不这样。
申光明:老方,这个时候,希望你理解并支持我,我肯定有我的苦衷。
方广辉说:我努力去理解吧。
方广辉回家时,已经是凌晨2点了。回到家后,方广辉怎么也睡不着,他坐在厨房里一棵接一棵地抽烟。
岳母早晨起来,打开厨房门,她哎哟了一声,手在鼻子前扇动着。她知道,方广辉一定有了很重的心事。
那天早晨10点,方广辉还没起床。方广辉是被电话吵醒的。电话是罗序刚打来的,罗序刚说:我现在正在印刷厂门口,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犯罪证据,请你过来。
方广辉一下子清醒了,他问是什么。
罗序刚说你来就知道了。
方广辉觉得奇怪,这个罗序刚本是个医生,偏偏和破案纠缠个没完没了,真有意思。
“在什么地方找你?”
“我在重型机械厂2号门等你。”
“好,20分钟后就到。”
方广辉失眠的夜晚,申光明也失眠了。方广辉失眠大概同张丽有关,而申光明的失眠就不同了,和黑三有关。
申光明在刑警队是有威信的,这一点儿他自己很清楚,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威信做出决定,只是,令他觉得意外的是,晚上布置抓捕黑三的任务时,竟有人公开反对他的意见。也许,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威信了,却忽视了自己的工作方法。也就是说,自己表现得急了点,放黑三和抓黑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要人家稍一动脑筋,就会产生联想的。也许根本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事物本身。
可在本质问题上,申光明知道自己是站不住脚的。
自己不是一直想把黑三这个涉黑、涉毒、涉及凶杀的犯罪团伙打掉吗?兄弟们为此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可自己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动摇了?在节骨眼上撤了梯子?如果换了别人,自己也不会理解、原谅甚至饶恕他的。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儿,事情常常是这样的,道理是用在别人身上的。
就在黑三被关起来的第二天上午,申光明接了四五个电话,有上级领导的,也有熟人的,他都没动摇,当时他想,即便局领导下了指示,他也要顶,他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把黑三这个团伙打掉,把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彭辉抓出来。两年前的一件事还令申光明记忆犹新。交通警察支队一个小民警在新纪元大酒店门口纠正违章车辆时,遇到了彭辉的黑色奔驰,当时,彭辉车里坐了一个来这个城市开演唱会的女明星。彭辉大概觉得没面子,他下来对小民警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的车?民警说谁的车也得守法。彭辉火了,回到车上,一踩油门直奔小民警而去,当时就把小民警撞翻了。小民警被撞折了大腿,而彭辉却一直逍遥法外。本来,小民警是正常执行公务,纠正违章,后来居然被诬陷为公开勒索。当时,申光明还当大队长,他经手这个案子,可在办案过程中阻力重重,上头的干预很多,申光明默默地顶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正要抓人的关口儿,上头来了通知,让申光明把案件交给分局处理。后来,申光明听说,案子一压就压了一年多,最后不了了之。据说,彭辉给小民警30万元,私了了。申光明最不能接受的是:金钱践踏了法律。所以,这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然而,那天下午的一个特别的电话,却令申光明动摇了。电话是他在部队的战友马红兵打来的,马红兵问:黑三的案件是你们办的吧?
申光明说:“你别搀和这事儿。”
马红兵说:“别的事我都不管,这事儿我不管也不行啊。”
“你总不会和他是一伙的吧?”
“什么一伙儿不一伙儿的。老兄,还记得那20万块钱吧!”
“你什么意思?”
“那20万块钱是黑三的老板出的……”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啊,其实,大家都是朋友。”
“你小子早就要暗算我是不是?你不怕我把你一起抓起来?”
“我不怕你抓我,不过,你要想一想,抓我的时候,你也跑不了,前程没了不说,由刑警支队长变成阶下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威胁我?你知道我这个人不怕威胁,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抓你!”
“好啊,我就在你楼下,车里。”
申光明放下电话,起身就下楼,在走廊里,他看见了艾军。他对艾军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可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申光明突然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头上的汗也出来了。的确,抓人容易,可接下来怎么办?
从楼梯下来,申光明巳经改变了主意,他对艾军说:你回去吧。
艾军莫名其妙。
“我要出去办点儿私事……”
申光明和“战友”谈过之后,回到办公室里就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向没有恐惧概念的申光明,突然觉得自己恐惧起来,好像一阵阵的冷风在自己的心里抽打。想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申光明的手开始发颤,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不想,却栽到一个看不见的陷阱里。这个陷阱是自己跳下去的,怨不到任何人。这就像年轻的时候,有次在夜里骑自行车,明知道小区里的马路葫芦盖儿有丢失的,可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那次,他摔得很惨,自己的“传家宝”卡在自行车大梁上,疼得他汗珠子直掉,汗珠子有黄豆粒那么大。好在,那个“传家宝”没废掉了。这次,自己还那么幸运吗?
就在申光明痛苦和恐惧相纠缠的时候,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叫他去办公室,说市里有人说话,让放人,让他慎重考虑。申光明想来想去,还是妥协了。两利相加取其上,两害相加取其下,也就是说,在打击犯罪和保护自己这两个选择中,申光明选择了保护自己,而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他虽然违背良心,放弃了责任,甚至冒着继续滑下去的风险,放人本身就是继续下滑,可这样也比被告发,立刻身败名裂要好,前者还给他带来了侥幸的“渡难关”的感觉,后者立刻就会让他完蛋。也许正因为如此,申光明陷得会更深,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副局长的话给他继续下滑做了铺垫,他觉得有了台阶,所以,申光明几乎没怎么思索,就做了选择,也就有了后来放黑三的一系列举动。
说起来,申光明从警二十多年来,他还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也可以这样说,他觉得自己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和最旺盛的精力都献给了公安事业。他破的案子有多少?打击的犯罪分子有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按理说,论人品和工作能力,他都没说的,可在大队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几年,当然,如果说申光明还有“私心”的话,就是仕途“进步”的愿望,这大概与他早年的社会环境和所受的教育有关,把伟大的社会理想和个人奋斗的目标混淆了。申光明兢兢业业地工作,同理想有关,当然也与“为了自己的发展进步”有关,他可以不顾家庭,不追求物质待遇,但不能没有精神上的支撑,这个精神支撑就是个人进步。在他理解,进步是惟一衡量他事业成就的标准,尽管他也常说,干革命工作不分职务髙低,不分高低贵贱,可实际上,他比谁都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