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强被刑事拘留以后，预审部门反馈的情况正如方广辉猜测的那样，他对所有罪行都大包大揽，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幕后指使者，而想深挖又缺乏新的证据。方广辉说这是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张丽说，这样，我们想深挖的难度就更大了。
是啊，方广辉说，现在鲁强怎么想我差不多知道了，我接触过类似的人，他们讲哥们义气，以此为荣而不是相反。当年，我抓过几个犯罪团伙的成员，其中一个叫“耗子”的，在老预审员的政策攻势下，坦白了罪行还检举了其他犯罪，结果从轻发落，判了6年有期徒刑。6年刑满释放，他死也不肯出来，故意闹事，又被加刑，一直呆了15年，人老了才出来。
为什么？张丽问。
他怕别人报复他，在劳改队时，不时有人警告他，说等他出来再算账。相反，集团的老二被判了无期徒刑，服刑10年就出来了。有很多人给他做工作。用钱的用钱，找关系的找关系。那个人出来后，像英雄-样，被隆重接待着。据说，去劳改农场接他的高级轿车就二十多辆。
“这也太嚣张了。”张丽说。
是啊，社会是个复杂的大环境，并不像我们读书时理解的那么简单和单纯。这一点儿，你干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这样说来，我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呀。
担子永远是重的。刚当警察时，我的理想是抓住所有的坏人，通过我们的努力实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理想，后来我才知道，那样的想法太孩子气。
可那毕竟是我们的目标啊。
不。事实上，你永远也不能把坏人抓净的。
没有绝对的事情。
对于我们警察来说，就是绝对的。
我不这样看。
你这样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坏人，还需要刑事警察吗？这是一个互相对立而又互相依存的两个社会角色。是不是？
当然，从这个角度是。可是，我们还是应该有理想的。
我们的理想应该是具体的，比如，现在我们的理想就是抓住黑三，而这次，他再也逃不掉了……忘了跟你说了，黑三就是那个犯罪集团的老二。
是吗？我还以为黑三的年龄不大，这样说来，他起码有50岁了吧。
方广辉点了点头。
可是，不是说我们这个案件小组要撤吗？
方广辉说：撤不了，不仅不能撤而且还要加强……你可不能对别人讲。现在还没正式公布呢。
那你怎么知道了。
我例外。
张丽笑了，她说那就是说，我还可以跟你在一起？
是这样的。
“太好了。”张丽差不多要跳起来。同时，她又意识到这一点，马上收敛了，她问方广辉，是你做的工作吗？
方广辉说也不全是，现在，这个案子逐渐浮出水面了。其实，黑三也不是真正的大老板，他身后还有大老板。新纪元娱乐城不过是“洗钱”的地方，他们太嚣张了，巳经引起了上头的注意，应该说咱们赶上了点儿。前几天，上面要求侦破新纪元娱乐城的案子，而我们刚刚破获的案子正好是个突破口儿。
你不是说鲁强不能开口吗？
一般的规律是的，但谁也不敢保证他就不开口，黑三敢绝对保证吗？当年，他可能以为“耗子”还绝对可靠呢，换句话说，连鲁强自己都不敢保证。
这就是说，黑三也害怕。是的。在黑三看来，如果鲁强判了死刑，他已经给鲁强安排好了后事，如果鲁强没被判死刑，有他这棵大树在，日后再使钱做工作，十年八年也出来了。鲁强不傻，他牵出了黑三，就等于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所以，他决不会轻易供出黑三。这个时候，你说鲁强供出了黑三，黑三自己都不会信的。问题是，越是看似严密的事情，里面存在的漏洞越大。
什么漏洞？
以后你就知道了。
张丽一撅嘴：哼，不想说就别说。
只有把黑三抓住，才可以把整个案子搞清楚许，还可以把五六年来积压的案子破了。
张丽瞅了瞅方广辉，她知道，方广辉的爱人就是五年前被人杀害的，那个案件就是积案。会不会也跟黑三这个犯罪团伙有关。此刻她想，别看方广辉表面挺平静的，内心里不知道压抑着多大的仇恨呢。
方广辉和张丽谈话的第二天上午，局领导就公布了新纪元娱乐城特别案件侦查工作领导小组名单。总指挥还是副局长，申光明是副总指挥。方广辉任侦查组组长。他们小组除张丽、艾军外，还从二大队抽调了三名民警。按说，涉黑案件应该由二大队搞，领导上大概考虑到一大队刚刚破获的陈喜祥杀人案与新纪元娱乐城有关，所以，仍以他们为骨干力量，而从二大队抽调的人，统一归方广辉指挥。
三大队队长刘志强在会议结束时来找方广辉，他说老方你也太不像话了，本来说借张丽用一用，你也不能长期霸占啊。老方说你要是这么说，明天我就找申支队，正式调张丽过来。刘志强说你明天找申支队，我过一会儿就去找，本来我们就缺人嘛！
方广辉说你这家伙，去也白去，张丽我是要定了。刘志强小声问方广辉：你对她有想法？
啥想法？
娶她呀。
方广辉咣地给了刘志强一个下勾拳：“亏你还是个领导，怎么说出这样没水平的话。”
刘志强捂着腹部，龇牙裂嘴地说：开个玩笑，你他妈的还动真格的？
方广辉说：这样的玩笑不能开，下次你没这么幸运了，我会狠狠地踢你的……老二！
布置工作任务时，张丽怎么也不会想到，方广辉会让她“深入虎穴”，独立进行侦查。张丽显得十分激动，她想，看来，方广辉还是信任她的。
有的时候是这样，虽然他嘴上从不说信任你的话，可把关键的事交给你干，这样的信任是真实的，张丽能不激动吗。
张丽的任务是这样的，她冒充一名毕业一年的大学生，去新纪元娱乐城应聘总经理秘书。按说，新纪元娱乐城那样的地方是从不向社会公开招聘的。他的手下需要“道上”的经验，而不是社会上所说的职业技能。而所谓的总经理秘书，不过是他应付公开场面的一个花瓶儿。方广辉通过黑三的“内部消息”获知，左青青死后不久，他就打算找一个秘书，他要熟悉的“朋友”推荐，方广辉想趁这个机会让张丽打人进去。
“明天早晨，你到新纪元娱乐城直接找黑三，就说综合治理办公室的老林让你去的。”
“老林是公安口的吗？”
“那有什么关系，黑三和老林的关系非同一般。你想，搞娱乐业的，能不和综合治理的搞好关系吗？”
“用不用见见老林？”
“不用。有关背景材料，你下午熟悉一下就行了。”
张丽瞅了瞅方广辉，进一步感觉到方广辉的信任。
第二天上午，张丽就打扮一番，敲开了新纪元娱乐城四楼黑三的办公室。黑三正在看书。
张丽说我是曹艳，综合治理的老林是我爸的战友。
黑三没说话，摘下花镜打量张丽一番。打量是相互的，在张丽眼中，黑三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皮肤粗糙，谢顶。黑三的脸上还有一道油亮的疤痕。
“林叔叔没给您打过电话吗？”
“昨天他跟我说，他已经同你讲好了。”
“啊。”黑三不怎么愿意说话，他拿出一筒烟丝，自己卷着烟，卷得十分熟练，卷完以后，细的一头在嘴里捅了捅，叼在嘴上。拿出长杆火柴，哧地点着。张丽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有一个打火机装饰品，黑三没用打火机。张丽不出声了，静静地等着黑三讲话。
黑三抽了一口烟，说：“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复旦大学。”
“是学法律的吗？”
“不是，学经济的。”
“啊。你要是学法律的就更好。”
“林叔叔说你们在找秘书，不是要找律师吧？”
“丫头的嘴还挺快的……老林给你说工资的事了吗？”
“没有。他说待遇面谈。”
“你有什么要求？”
“没什么，能发挥作用，待遇和作用相符就行了。”
“那可难办了。在我们这儿当秘书，平时没什么事儿，就是应付一下官差。你说开多少工资合适？”
“你们以前的秘书开多少工资？”
“一千。”
张丽皱了皱眉头，说：“这么有名的娱乐城，真是没想到。”
“嫌少啊？”
“是不太多。”
“基本工资是一千，表现好了，可以加的。”黑三故意露出坏笑。
“加……是加多少？”
“那可不一定，多少都是它。”
“那，我回去考虑考虑。”张丽说。
黑三站了起来，慢慢地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干这行真是可惜了。”
“您是说给您当秘书？”
“啊，你别担心，我这人不缺女人，我是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当演员。”
“可我学的是经济。”
“啊对，我忘了……好吧，说到这里，你回去考虑吧。如果同意，明天早晨就可以上班了。以后，有专车接送你。”
张丽从黑三的办公室里出来，她觉得自己很成功。走在街上，她浑身轻松，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是不能回队里的。而很久以来，她已经没有这样大块的时间供自己支配了。下午，她可以去逛街，可以去看电影，也可以约中学同学去吃一顿麦当劳。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张丽的兴奋很快就消退，那些事她都不想做了。她想，自己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已经不适应清闲了？
张丽在街上觉得无聊时，她给方广辉打了电话。方广辉问她怎么样，她说自己觉得很好，第一次出击就很成功。打电话的一瞬间，张丽突然有了要见方广辉的欲望。张丽说接下来的一整天自己都没什么事，你今天很忙吗？张丽这样说，再笨的男人也应该知道她的想法的，方广辉也许听出来了，张丽想见他。然而，方广辉果断地说：是啊，今天忙得要命。另外，这期间尽量少通电话，以免暴露了身份。
放下电话，张丽很不高兴，她对着已经关闭了的电话说：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没人要的老男人。自己还感觉不错呢……懶得理你！
张丽在见黑三的第二天就正式上班了。对于张丽来说，她的“上班”与别人不同，上班就意味着侦查工作的开始。在她想来，她接触到黑三起码要费很多时间和周折。事实并不像她想的那样，黑三很容易接触，而且，没事的时候，黑二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里闲聊。
黑三告戒张丽说，我手下的男人大多肩上扛着猎枪，专门猎色，你可要对他们提高警惕。以前，我的秘书叫左青青，她就被我的司机鲁强给划拉了。鲁强这小子跟了我多年，人挺好的，讲义气，就是在女人身上想不开。后来，左青青不想和鲁强好了，鲁强就生气。你不知道，原来有个老会计师，是公司返聘的，左青青学财会大专，写毕业论文找老会计师请教，鲁强就认为老会计师在里面出了坏主意，他甚至还认为老会计师和左青青有一腿，就找人做了老会计师和左青青……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边，我很痛心。你说，他们都是为公司服务的人，失去了谁都不好。再说，一个公司的人死的死，抓的抓，声誉也不好……小曹，我问问你，当初来公司，你没听到这些吗？“听到一些，反正，人们对新纪元娱乐城有争议。”
“什么争议？”
“说好的说得特别好，说不好的也说得特别不好。”
“你怎么看？”
“我不管，我只是做自己的工作，挣该挣的那份钱罢了。”
“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有所注意，别出现左青青那样的问题。”
“你（心吧。我会把握的。”
“有蚣象了吗？”
“还没有。”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不用，现在还不想。”
“我说的小伙子可不错，可惜是个警察。”
“是吗？”
“派出所民警，我的小朋友。”
“难怪人家说你神通广大，警察您也认识。”
“干我们这行，不和警察打交道行吗？别说小民警，管民警的警察我也有哥儿们。”
“那……您那个司机怎么还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唉，”黑三叹了口气，“他犯的事太大了，谁也保不了他。如果不是命案还好说一些。我能做的工作只是判轻一点儿。”
“能判死刑吗？”张丽天真地问。
黑三想了想，说：“不好说。”
后来，张丽仔细回忆同黑三谈话的内容，她觉得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大的障碍，同时她也觉得，谈话并没什么新鲜的东西。慢慢来吧，张丽想，她有信心取得黑三的信任。
张丽到新纪元娱乐城的第三天，果然有人向她献殷勤，那个男人是桑拿部的经理，叫王欣欣。他没事儿就找张丽说话，还不停地打电话给张丽。
张丽故意把这事告诉了黑三。黑三说，你自己可以解决的就自己解决，如果自己解决有困难，我骂这小子一顿。
张丽觉得，黑三的意思很明确，他是想让她自己解决。
以后，王欣欣再找张丽或者给张丽挂电话，张丽都提黑三，令王欣欣摸不着头脑。
一周后，张丽听娱乐城内部人说，其实，黑三不过是个“打手级”的前台老板，真正的大老板是彭辉，彭辉是市里某领导的儿子，他有很多企业，有制药厂、酒店和这个娱乐城。这几个行业都曾经是暴利的行业，当然，并不是谁干这个行业都赚钱的，必须有深厚的社会背景和黑白两道的关系才可以实现暴利的。企业是合法的，大家认为他从事了不合法的经营也没有充足的证据，不过是人们的猜测而已。
张丽及时把这一情况报告给方广辉，方广辉似乎早已知道了彭辉，这令张丽感到很失望，她像个做了一件漂亮事向大人邀功的孩子，本以为方广辉会很高兴，不想，方广辉冷淡地说，啊，知道了。
方广辉告诉张丽，让她平时多走动，多和人谈话，多了解一些娱乐城里的情况。
张丽说这样的指示很不明确，应该让她重点调查什么，比如黑三和彭辉的关系，彭辉有没有可能参与到谋杀老会计师和左青青的案件中来。
方广辉说你不要先入为主，还是多多了解情况。
“我还是觉得不明确。”
“还不明确？我说得很清楚啊。”
张丽很不高兴，最后说：“那就这样吧，本来，我想见你谈谈的，看来谈也就这些了。”说完就放下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