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苏轼如此丰富的文学作品,赵济仁感叹道:“古人云:悲愤出诗人。苏轼用他的诗词作了注解。我认为,他有三悲:一悲屡遭贬官,从京官一路贬到了蛮荒之地的儋州;二悲诗坛奇才招来文字罪,遭牢狱之灾;三悲苦难中一再失去亲人,落得个孤苦伶仃。”
李导游赞同道:“你说得对,真是悲愤出诗人。苏东坡的诗作都与悲愤相联系。他从京城贬谪到杭州,郁郁不得志,就寄情于山水,游山逛景,往来于社会底层的朋友、和尚、歌伎及普通劳动者,杭州西湖的秀美景色,启发了诗人的灵感,写了赞美西湖的《饮湖上初晴后雨》等。
“在此期间,他还写了农村天灾人祸交集、农民疾苦、民不聊生的诗,引起朝中当权者的强烈不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乌台诗案为由,苏东坡被逮捕入狱。此即谓二悲,吃了赋诗填词的亏。”
韩克疑问道:“苏轼大名,那东坡居士是怎么回事?”
李导游解释道:“乌台诗案出狱后,被贬到黄州,即今湖北黄冈,无处居住,其老朋友马正卿为其请得一块荒废兵营的坡地,让他开荒种地,养活自己,于是他自号‘东坡居士’,这个雅号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如此。”韩克省悟道。
赵济仁补充道:“苏轼吃了文字狱的大亏,仍习性不改,笔耕不辍,也不愧‘东坡居士’的雅号,在长江岸边的坡地上,边开荒种地,边俯瞰滚滚江水,眺望千帆竞发,寄情大自然,观今怀古。从而创作了《赤壁赋》等许多脍炙人口的佳作。”
李导游又道:“即使是再贬到岭南,仍豁达大度,以平常心态处之,还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
赵济仁补充道:“苏轼算是把官场看透了,看淡了。有了这样的胸怀和精神境界,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李导游又引大家到另一个玻璃橱柜前,见有《水调歌头·丙辰中秋》的诗词,赵济仁道:“让我背这首,你听对不对?‘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韩克等听罢,并不晓有无遗漏差错,正在低头体会中,却听李导游说:“一字不差,朗诵得真好!老同志年纪不轻,可记性这么好。”
赵济仁郑重地说:“我年纪大,人生路走得多,曲折坎坷不少,悲欢离合皆有,这首词对我胃口,品着品着就记住了,会背的诗词其实并不多,唯这一首忘不掉。”
李导游又在橱柜的《江城子》目录前驻足,且背诵起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万健华听了后,禁不住泪水在眼眶中转圈儿,声音哽咽道:“完全对,真是字字情,句句泪。”
李导游见此情景说:“看来,这首词把你感动了,为什么?”
胡艳丽偷偷将李导游后背碰触了一下,李导游不解其意,却改口说:“苏轼有深切的丧妻之悲痛,除这首之外,还有一些爱情诗,都是他的切身体会。”
“如何解释?”韩克疑问道。
李导游介绍道:“苏轼在政治上一再遭贬谪,在诗坛上,因文字狱,差点丢了命,在婚姻上也多有悲剧。他的第一位妻子叫王弗,是他同乡,十六岁与他结婚,婚姻很美满。苏轼当时十九岁,正在读书,妻子陪他读书。苏轼偶有遗忘,妻子从旁提醒他,且以君子处世交友之道劝诫苏轼,并对公婆很孝顺。可惜夫妻十一年,妻子二十七岁时病故了。苏轼对王弗之死非常悲痛,免不了日思夜梦。十年之后的一个夜里,忽然梦见了王弗,醒来后就写下了前面的诗。苏轼的继室是前妻的堂妹,年纪不大,在京城病亡。第三位妻子是在杭州通判任上认识的歌女朝云,多才多艺。路遥知马力,久处见真心,苏轼在官场上一贬再贬,朝云却一直陪伴着他。苏轼从杭州贬到黄冈,再贬到广东惠州,朝云始终相伴相随,却在三十四岁得瘟病死了。此时,苏轼已经六十岁了,一次又一次的丧妻之痛绝对非同一般。从此,苏轼便鳏老而终。苏轼对爱情是真挚的。临终前向儿子交代,死后要把他安葬在峨眉山第一个妻子之旁。”
赵济仁道:“所以说,苏轼有三悲,爱情悲剧便是第三悲。真正是悲愤出诗人,是这三悲成就了大文豪的美名。”
李导游继续介绍道:“苏轼广东惠州任上死了第三位妻子,又因一句诗再次遭贬,贬到更边远的海南儋州。先在官舍住,又被赶出官舍,自己在槟榔树林子里买地盖房子。官场无情,百姓有情,周围老百姓和几个穷学者帮他盖了起来,新屋被自命为‘槟榔庵’。宋代的儋州是蛮荒之地,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正如他自己写的: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泉,几乎什么都没有。与当地老百姓一起,吃菜羹、吃芋头、吃野菜度日。
“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他结交当地老百姓,寄情儋州的大自然,联系命运,坚持读书、写作。他以陶渊明为榜样。苏轼引用陶渊明的话:‘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继而又感慨‘吾今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他在惠州写成一百零九首,到儋州写成十五首,还完成了《易传》《书传》《论语说》等著述,他抚视这些著作,自觉此生未虚度,其他何足道哉!”
赵济仁听了这些介绍,深有感触地说:“苏轼在官场上一贬再贬,诗坛上又遭牢狱之灾,从京城来到边远的儋州,在极度困厄时,儋州接纳了他,黎族同胞帮助了他,使他度过了一千多个不平常的日子,正因为不平凡的经历,艰难困苦的岁月,接触了从京城到儋州、从皇帝到黎民百姓的各种人物,多层次、多角度地接触观察自然风光、社情民意,解读了人生,丰富了阅历,激发了文学创作的灵感,加上他的卓越才华和勤奋执着的努力,终于写出了浩繁的散文诗词,留下了不朽的著作,这就是苏轼,这就是苏轼的文学事业。”
李导游道:“你说得深刻。同时,苏轼又以他杰出的成就和高尚的人品反哺了儋州,在极其艰苦的环境里,讲学明道,倡导教育,奋力笔耕,又写出了不少文学作品,指导本地学子成就了他们的事业,成长出一批举人、进士,为儋州的文化做出了显著的贡献。儋州从此书声琅琅、弦歌四起,开启了浓厚的读书重教的文化风气。受东坡遗风的影响,儋州人民爱吟诗词,喜唱调声,小学毕业的人,五言绝句、七言律诗脱口而出。儋州是有名的诗词之乡、歌舞之乡,令外地游客惊讶。
“再是写楹联盛行。内容贴切,工于对仗,长于书法。写对联、贴对联成风。婚娶有婚联,丧事有挽联,学生升学有升学联。且评品议论,相互激励,共同提高。
“最是唱歌跳舞风气浓厚。诗是歌词,调声是曲子,舞是肢体语言,诗词配上调声,配上舞蹈,多姿多彩,被誉为南国的艺苑奇葩。”
窦春芳问:“调声是怎么回事?”
李导游解释说:“儋州调声是独特的地域风格的民间歌曲,用方言演唱,节奏明快,旋律优美,感情丰富,很受本地人民欢迎。人人是歌手,山山水水皆舞台,唱歌跳舞融入儋州人的血液,成为生活的重要内容,广泛用于节日喜庆、婚丧嫁娶。特别是青年男女,用其传递友谊、谈情说爱,习以为常,是当地人民不可或缺的文化生活和精神食粮。缺了唱歌跳舞简直不可思议。由于有广泛的群众性、迫切性,每有机会便表现出来。有唱有跳,就有优劣,就有比赛、评选,有表彰,蔚然成风。”
“真是可喜可贺!”周菊英赞美道。
李导游继续说:“伴随着改革开放、生产率的提高、人民生活的改善,海南的区域优势、人民的文化需求越来越旺盛,要求越来越高,各种会议、论坛、旅游活动、体育比赛日趋增多,儋州的人文资源有了用武之地;而文化生活的活跃,又为经济发展注入了活力。二者相得益彰,互相促进,从而加快了实现小康社会的进程。”
赵济仁说:“你的讲解很有见地。儋州确实是一块充满希望的地方,优美的自然环境,悠久的历史,丰富多彩的文化,加上改革开放的深化,一定会有更加光辉灿烂的未来。”
“谢谢你的良好祝愿。”李导游说。
在前往海口的路上,与胡艳丽并肩而坐的李导游悄悄问:“我介绍苏轼丧妻之痛时,你碰触我后背是为什么?”
胡艳丽对着她耳语道:“万健华也丧失了妻子,他们夫妻俩非常好,有两个孩子,妻子患癌症死了。他很悲痛,所以我示意你换话题。”
“原来如此!”李导游道,“真是同病相怜。”
赵济仁一行结束了儋州之旅,迈上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