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大海上升起，我正为找不到地堡门纳闷的时候，海鸥提着鞋子从海的那一头走来了。我忽然发现一只海鸟在礁石上撞来撞去，像是碰得头破血流的样子，真是可怜。我说，你看，那是什么鸟啊？海鸥说那是小海凫，是渔民们不喜欢的海鸟。那是为什么？海凫现，风海乱，出海打鱼就怕碰见它，因为它是毒鸟，不吉利。海鸥的话使我想起王祥上访的事情来了。就在海州会议期间，王祥却带着历来两岸械斗的文件资料去了北上的列车，他在天安门广场捣乱被收容，穆小云连夜进京把他带回来了。金水湾人也有同情他的，说他是金水湾的英雄，是为两岸斗争去的。他在“文革”中就和造反派到对岸打过仗，当时周总理有过批示，时任南京军区政委杜平牵头在南京举行过南京会议，那时候批判走资派，说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搞派性，会议开了三天三夜，最后画了一条“楚河汉界”！我想到这个，就说，海鸥，你知道王祥上访是怎么回事儿吗？海鸥说，你的脑子已经完全进入到案情了，可别进水啊！我说王祥是金水湾的一个怪人，他性格孤僻，对他老婆江水仙还有性虐待。从医学上讲他患有虐待妇女综合征，这个人后来被枪毙了。海鸥说，我对湖城方向的事情还不清楚。我说这个人是本案的一个黑色幽灵。海鸥看到太阳照在海浪上五光十色，那只灰色小海凫还在礁石上撞来撞去。
那是在海州会谈处于紧锣密鼓期间，王祥像一个黑色怪物，身上背一个白色编织袋，从鲁南乘上北去的列车。那时的汉水湖正是芦花初放的季节，北京的秋风已经很凉了。他没有住旅馆，夜里在北京站地铁口坐了一夜，天不亮他就提着他的编织袋鬼鬼祟祟地钻进车厢，这一天是国庆节，天还没亮，车厢就挤满了人，他知道这些人和他一样，是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的，但他的灵魂深处却有一个怪想。就这样他左手紧拎编织袋，右手抓住车厢吊杆，只经过崇文门一站就到了前门车站，他听到车厢广播每到一地都用中英两种语言报站，前门到了，他挤出车厢没有坐升降梯，而是一级级台阶往上上，当他走进天安门广场的时候，看到黑压压的人群把共和国的旗杆团团围住，他的三角形眼睛已经盯在那里，他知道那庄严神圣的时刻即将到来。他对这里并不陌生，不久以前他和金水湾村文书就来过一次，那一次是为湖田纠纷来的，那是三中全会以后，农民刚刚承包了土地。这一年大洪水下去了，湖田裸露了出来。喜悦的老百姓跑到湖田撒上了种子，那时候还没得到温饱的百姓，撒下了种子也是种下了希望，第二年湖田的麦穗一片金黄，全村还有从外地雇来的麦客，在晨光里举行开镰仪式，他们杀鸡宰羊，在朝阳初照汉水湖的时候，大碗大碗地喝酒吃肉。就在这时西岸老百姓成群结队的村民开着拖拉机和收割机，在乡镇派出所和巡逻队的护送下，也来收割湖田小麦，这边村民派出二十个壮汉，刚刚喝完开镰酒，就在村长发出开镰的命令，通过两个高音喇叭传遍汉水湖上空的时候，汉水湖西岸的村民也冲进了麦地，骚动的村民无心收割麦子，他们拿着镰刀向那边冲去，当群情激奋的人们就要肉体接触的时候，湖西鸣枪报警了！金水湾人不愿吃眼前亏，没有再越雷池一步，眼看着他们割走了湖麦，人们哭天喊地发誓报仇雪恨。那天的王祥就守在高音喇叭宣传车上，帮助村文书搞宣传鼓动。那一年双方虽然没有打起来，但是金黄色的麦穗几乎被湖西割光。湖东认为这片土地就像玉皇大帝赐予臣民的，应该属于湖东，别人是无权收割的，国务院文件也有湖田界定，那边完全是强盗行为。也是在国庆节前夕，村文书和王祥自告奋勇，他们带着全村百姓一百零八个手印和期望登上北去的列车，他们要到北京去讨个说法。当二人第一次步入北京站的走廊，看惯了芦苇花的开放，进入人流的海洋，从乡下步入都市，使他们感到兴奋。他们多想去看看从没见过的天安门广场和人民大会堂，看看和铁道游击队烈士塔一样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走走和金水湾只有一字之差的金水桥，从中华门朝里望一望中南海的红墙，但是村文书心急火燎，他要尽快找到党中央国务院，要把一纸诉状赶紧递上，然后才可以逛一逛。
走上北京的街头，就到处打听党中央国务院设立的信访局在哪里？
在中办国办信访局，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没有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不免有点儿受宠若惊。接待的同志认真听取了文书的汇报，详细了解了B省某县有组织地携带枪械进入湖田抢割小麦的过程，还看了文书带来的国务院对历次处理两岸纠纷的文件材料，然后让他们回去，他们会把情况立即报告给首长，并向两省发去专函，促成这事的调查处理。
他们这才放心地在回家之前，在天安门广场纪念碑的台阶上坐了一夜，看了一次普通百姓魂牵梦绕的升旗仪式。但是北京虽好并不是他们的久留之地，家中父老还在等着听信呢！火车隆隆一夜之间又把他们拉回了原地。他们回去以后把北京情况一说，村民们都高兴地拍巴掌，说还是党知民情啊！但是左等右等都杳无音信，王祥也感到心灰意冷，他们开始发牢骚说不好听的。说是被北京人给骗了。农民撒起野来，皇帝老子也敢骂。派出所出马了，古元那时候还是个小民警，把王祥抓来，用电棍戳了他一下，王祥说是伤了腰，从此不能上班了。就在这时王祥因为超生了一个娃，受到本镇计划生育小分队的处罚，还要抓人，王祥听说连夜带着老婆孩子逃跑了。第二天那帮人进了家，搬走了缝纫机，他的母亲上前讲理，说她还要用它缝补衣裳，这是她家最贵重的物品了。老太太死死抓住缝纫机不放，说是儿子的腰已经被你们打伤了，求你们就别搬东西了。那些人说，腰伤了他也没闲着，还超生个娃？这时两个打手把老太太从院里往外拖，把老人活活地拖死了。后来王祥在逃亡的途中，超生儿受了风寒夭折了，他就回家给母亲收尸，到处告状，凶手得到惩处，王祥也得到赔偿，但他是个孝子，他不让母亲入土安葬，就一直放在院子的老榆树下，他的家没人敢去，他自己也成为一个行为孤僻的怪人。这一天他忽然突发奇想，带着母亲枯骨上北京，要对母亲死后十年举行一次祭旗仪式，然后下葬，以他的孝心来纪念自己挚爱的母亲！
就在那一刻，一轮火红的金球冉冉升起，国旗班的战士从纪念碑向共和国的旗杆走去，当那位英武的士兵将大红的国旗向天空撒去，《义勇军进行曲》响起，亿万双眼睛一起向她致敬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王祥也打开了他死不离手的编织袋，用他母亲生前的衣裳包裹着，许多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在干什么，就连来回走动的警察和保安也没发现这个朴实的农民想干什么，因为这是人民的广场，人民在这里是无限自由的。但是当王祥惊天动地的举动实施的一刹那，确实把人们吓坏了！他从编织袋里取出的不是鲜花和美酒，而是一具骷髅，他那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母亲的头颅骨！
王祥被拘留了，他的举动是扰乱社会秩序，但你找不出他的罪恶目的，在很短的瞬间里，看到的人并不是很多，他就被高度戒备的便衣警察带走了，经过审讯，他交代了曾经过，送到信访局，确有同志还认识他，就宣布无罪释放，公安部通知省公安厅，省厅让湖城公安机关派人把他领回去了。这就是王祥上访的来龙去脉。
但这一次没有证据证明王祥就是盗枪的人，也没有人相信他就是搞系列爆炸的人，谁也看不出一个朴实的农民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要干什么？旁人都认为王祥有病，症状就是虐待老婆，有一次半夜里他的女人江水仙跑到河畔小学，只穿着内衣找到专案组，说王祥拿刀要杀她和女儿。穆天云带人到他家，看那家伙已经酒醉不醒了，安慰了江水仙，第二天穆天云亲自找他谈话，批他的时候他比龟孙子还乖，老实人一个。这样的人你拿他没办法，但是穆天云从种种迹象中还是看出了什么，他决定让穆小云靠近他，一是帮助，二是注意他的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