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定耀本想此时把谌志锦的表态打出来,但一想,这对下一步工作不利,他还是自己冲到前面去,把谌志锦保护下来为好!他故作愤怒地嚷了起来:“这么说来,倒成我的错了?不是你们一再向谌鸿章提出请求,要打出‘湘西纵队’的红旗,跟共产党走吗?不是你们一再交代要我尽快制好湘西纵队的符号吗?不是你们交代要我先垫付这一切开支,待符号制成后再来司令部核报吗?”
“五老爷”说:“这都没有错,错就错在总指挥去邵阳开会时,要你们暂停制作,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制作,并且把材料搬到大街上的裁缝铺子里去缝制?”
姜定耀说:“你们只是说暂停制作,并没有说不要制作,又没有把我垫付的这一切开支结断。我想,如果你们开会回来急着要符号,我一时制作不出来怎么办?这可是军务啊!误了军机,岂不又成我的罪过?岂不要杀头?我不把这件事办好,你们能如数结算?能付我这些开支?我一个开店铺的,想的只是钱!”
“五老爷”一时语塞。向承祖只得从躺椅上坐起来问姜定耀:“耿光,我问你,为什么要到大街去缝制这个符号?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姜定耀说:“没有谁叫我这么做,是裁缝们不肯到司令部来!裁缝们说,司令部都是背枪的人,他们怕!我当时的想法是:总指挥近两个月来天天在谌鸿章面前为雪峰部队要名义,这回谌鸿章答应给名义了,总指挥一定会很高兴。我宁愿提前把符号制出来挨这顿骂,也不愿到时贻误军机,影响总指挥之大业!”
向承祖以他这种年龄应有的持重和肚量,不再和姜定耀争执下去,而是沉默地望着门外,似在回忆什么、后悔什么。出于他和姜老板以往的交情,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耿光,可要知道过犹不及啊!”
站在一旁的“五老爷”更加板起脸孔添油加醋:“总指挥,他这种做法给我们造成了多么大的负面影响啊!要是黄杰和白长官知道了,别说前程,只怕连我们的脑壳都保不住!”
这句话让向承祖猛然惊醒,他变了脸对姜老板说:“你老实说,到底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姜定耀明白,向承祖和“五老爷”是想找个替死鬼,以便黄杰和白长官追究责任时交差。姜定耀说:“我再次说明,此事,与任何人无关,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其原因我在前面都已说明。我一怕贻误军机掉脑袋,二怕开支出去的钱收不回来!”
此时,谌志锦来了,他一听是总指挥在为制作符号的事发怒,而姜定耀又没有供出他的意思,就跟向承祖说:“总指挥,打不打出‘湘西纵队’的旗帜,那是我们自己完全可以做主的事,与一个符号有好大的关系?何况姜老板制符号是已有司令部指示!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和姜老板过不去,影响搞大了,反而会让我们在谌鸿章那里留下个朝令夕改、一日三变的坏印象,在白长官那里留下口是心非的印象,让我们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更大的问题是,现在国共在湘西较量结局难料,如得罪了姜老板必得罪谌鸿章,得罪了谌鸿章必得罪共党。在这件事情上倒不如装装苕,来个大智若愚。依我之见,进退都有路走,方为上策!”
此时的向承祖并不完全同意谌志锦的看法,但谌志锦是绿林好汉出身,在溆浦、邵阳、武冈、黔阳,其名声并不在他之下,他也在雪峰山区抗击过日寇,现在又和共党关系十分密切,既然谌志锦出面说话,他只得表示默认。
一场赶制湘西纵队符号之战平息下来,“五老爷”等人未能在此次机会中除掉姜定耀,心里仍是不服,于是,说动向承祖下令,以“张贴共党标语,散布共党传单”的罪名,将平时不大听话的第四支队第三大队大队长李绍汉杀掉。
在向承祖看来,杀掉李绍汉有两大意义:一是可向国民党表示,邵阳会议后他跟随国民党的坚定决心;二是也算敲敲姜定耀等人的警钟,算是杀只鸡给猴子看看。
有了这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所以,现在谌鸿章再次谈起向承祖又要打出“湘西纵队”旗号时,姜老板就没有谌鸿章那样的高兴!
谌鸿章跟姜老板说:“这一次与上次的情况不同,从远处看,他们知道程潜、陈明仁已通电起义,长沙已经和平解放,人民解放军已攻占了离邵阳仅七十里的青树坪,解放军的另一部已进驻了宁乡、安化和新华一带。从近处看,驻防在这一带的国民党军队和保安团全都乱成了一团,有的已经逃回了老家。向承祖他们也知道,如果再犹豫不定,将会毁掉自己的前程,因此,他们就想打出‘湘西纵队’这个旗号。”
姜老板说:“他们还会有反复吗?”
谌鸿章说:“出现反复,这是当下很多国民党军政人员对待投诚起义之普遍心态。不管怎样,他们多一次要求,我们的策反工作就应该进一步深入,而不能拒绝他们。”
姜老板说:“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为备雪峰部队打出湘西纵队旗号之急用,姜老板连夜动员店里的股东、先生、店员、伙房以及妻子谌华全部上阵,有的拿剪刀裁布,有的拿针线扎边,按照谌鸿章的设计,一口气缝制出了大小十多面五星红旗、几千个胸章和红五星帽徽。
完成任务后,人人都感到腰酸背痛,姜老板走出店门站在土坪里仰望宇宙之大,兴叹星斗满天。他伸了一个非常愉快的懒腰,对大家说:“天快亮了,都去休息吧!”
姜老板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欣慰,他一躺下就在新的一天里睡得很深。
75蒲和生前来请罪
因为睡得太晚,姜老板起来得晚了一些,洗过脸走出店门,站在太阳下,人影儿已快在脚下圆成一团。迎面有三位不速之客正朝“四益”走来,走到门口时,姜老板看清了他们都戴着怀化中方镇编织的尖顶光油斗笠。看样子,他们不是一般客人。
果然,为首的一位中等个子很机警地问道:“请问,姜定耀先生在店里吗?”
姜老板反问道:“你们和姜老板一定是好朋友吧?”
“不,我们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你找他干吗?”
“有点小事,必须找到他。”
“有什么事你不妨先说给我听听。”
“有一位姓谌的老板住在这店上吗?”
“在龙潭这地方,姓谌的真是多如天上的星星!”
“这个人叫谌鸿章。”
“这家伙,他以前在这店里住过,现在不在了。”
那人看了一眼姜老板说:“那他住哪儿去了?”
姜老板说:“我一个开店的,他住我店里,我负责他吃住;他不住我店里,就与我无关!我不用问他去哪里,他也不用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两人都不再说话,相互端详了一会儿。那人说:“你是不是姜——定——耀?”
姜老板却说:“你认错人了!”
那人走近姜老板,摘下自己头上的斗笠翻过来,又摘下扎在斗笠上的一束花,让他看见三个字:罗健西!
姜老板猛然一惊喜:“你是怀化新路河的罗健西?”
“本人就是!”
姜老板说:“真是有缘哪!”
罗健西说:“我有事要见谌鸿章。”
姜老板这才紧紧握住罗健西的手说:“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你的大名我早就耳熟。其实在溆浦中学和常德三中高师部读书时,我们都是校友,只差没有见面。今天终于有幸得见,欢迎欢迎!”
罗健西说:“在常德三中高师部我没有毕业,抗战暴发后,我在语文老师李纪今的鼓励下,和八名同学奔赴延安。李纪今老师是毛主席的挚友,他写了亲笔信给我们带上去见了毛主席。”
姜老板在罗健西的肩上拍了一掌说:“走,去见谌鸿章,正好陈策也在!”
不料罗健西却大感意外地说:“陈策也在你店上?”
姜老板说:“他带领的湘西纵队在罗子山和张玉琳暂二军打了一场恶仗后,刚撤到龙潭来了。”
罗健西说:“打仗我知道,湘西纵队撤到龙潭来我也知道,但我没有想到陈策也住在你店上。我本想先见了谌鸿章说过蒲和生的事,再去见陈策。既然陈策也在,那正好一起说了。”
姜老板把罗健西三人带到楼上,谌鸿章和陈策见了罗健西就跟他叙旧。罗健西说起自己到达延安后几次见到毛主席,后来跟随王震南下,历任侦察科长、支队长、政委等职,在陕、晋、豫、鄂、湘、赣、粤等七省区身经数次战斗。他因为在一次牵制鄂西强大敌人的艰苦作战中,身负重伤,一时无法与部队取得联系,才回到家乡。这些日子他也是做梦都想与陈策和谌鸿章见面。
陈策插话说:“回到家乡你也没有闲过。米庆轩在组织地下武装,训练部队作战方面就得到过你的很多指导。”
罗健西说:“指导谈不上,不过,时时惦记着这支队伍的前途倒是不假!当时我一看到长沙的报纸登了消息说,米庆轩部是有政治色彩的,我就又喜又急。后来米庆轩他们的部队被张玉琳调防到浦市,我从家乡新路河坐船赶到浦市,找到米庆轩了解情况,并提醒他不要被张玉琳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要枕戈待旦,万莫高枕无忧!”
陈策说:“米庆轩跟我说,你还给他提过几点重要建议:要他只担任副大队长,大队长改由民主人士肖洪量担任,肖洪量是张玉琳的同班同学,这样可以转移张玉琳的视线,放松张玉琳的警惕。你要他让部队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保持鱼水之情,尤其要把肖守谦、刘本禄、肖守资等年轻人任命为中队长或分队长,不要让他们浮在上面当官。只有让他们与士兵建立感情,同甘共苦,遇到风险才能共生死。你那次看了部队的训练后,还建议他少搞步伐、队列之类的操练形式,多搞射击、投弹和夜间行军等实战性训练,以提高作战能力。”
罗健西说:“陈司令,您的记忆力真好!我自己都记不太清当时说过些什么。”
陈策说:“记忆与有用程度成正比。这么好的建议,我怎么能忘了?”
谌鸿章插话说:“你在怀化一直都在尽力策反蒲和生,我也耳闻不少啊!”
罗健西说:“我对蒲和生面对面地做过无数次工作,还把我的亲侄儿派到他手下,随时掌握他的动态。”
一谈到蒲和生,陈策脸色陡变!房间里一片阴暗罩了下来!
罗健西明白陈策为何如此变脸,但他照样往下说:“我这次来,一是和你们取得联系;二是告诉二位,蒲和生近日要来龙潭面见陈司令。”
陈策说:“蒲和生来了,你们见,我不见!”
谌鸿章怕罗健西接受不了陈策的愤怒,马上抢过话说:“有关蒲和生的事,我们下一步再谈。蒲和生也可能来,也可能不来,这些人都是要见面了才算数。”
谌鸿章把罗健西留在“四益”住了下来,一旦雪峰部队转入湘西纵队,就需要更多信得过能打仗的军事人才,罗健西无疑是最得力的助手。
谌鸿章要罗健西和姜定耀加紧绘制大湘西军用地图,以备作战需要。
这一天,谌鸿章正和罗健西、姜老板研究军用地图时,谌志锦派人来报告:“蒲和生已到龙潭,住在谌志锦私人公馆,他要来向陈司令‘负荆请罪’!”
这让罗健西有点措手不及!罗健西和蒲和生有约:待他先和谌鸿章取得联系,在陈策面前将路铺平,然后通知蒲和生前来见面,没有想到蒲和生会这么着急!罗健西跟姜老板说:“这个蒲和生啊!我还来不及跟陈策说好,他就来‘负荆请罪’,我也不知道将会是个什么结果。”
姜老板说:“陈司令肯定不会接受!米庆舜他们的牺牲,太让陈司令伤心了!”
罗健西说:“现在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面对现实。万一闹僵,我们就不能再放蒲和生回去!”
姜老板说:“那怎么办?”
罗健西说:“软禁他!如果他蒲和生是真心来‘负荆请罪’,他必能承受陈司令对他的一切指责,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都不会和陈司令闹僵;如果他是假心来投,关系一僵,再让他回去,那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姜老板说:“那我们就相机行事!”
罗健西来龙潭见陈策的具体时间,罗健西没有告诉蒲和生,但是,蒲和生已经打听到罗健西来了龙潭。他断定,如果仅凭别人在陈司令面前作解释和疏通,陈司令绝不会消除误解。他和陈司令打过多次交道,知道陈司令是典型的辰溪人脾气!因此,他必须自己真心地“负荆请罪”,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
蒲和生来龙潭,而且住在谌志锦的私人公馆,这对于向承祖来说,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这个“蒲麻雀”在怀化绝对是一条硬汉子,这回是什么原因心甘情愿来龙潭向陈策“负荆请罪”?这肯定与湘西大局有关!
早饭过后,太阳出来了,龙潭的田地里,到处都是秋收秋种的繁忙景象。
谌志锦来到四益绸缎铺拜访陈策。陈策经过休养,身体已开始好转,神色也好了许多,正坐在“四益”门口看着谌鸿章他们在当地翻印的宣传资料。谌志锦一到,他放下那份《告湘西民众书》,领着谌志锦走上楼,走进自己的住房。谌志锦想找人帮腔,把谌鸿章和罗健西也请来一起说话。谌志锦说:“陈司令,蒲和生住在我那里焦急万分,他一定要来您面前‘负荆请罪’!”
陈策果然是那句话:“我不见!”
谌志锦说:“陈司令,据我观察,蒲是真心诚意!”
陈策说:“这些天,无论白天黑夜,我眼前都是米庆舜的影子!我要是这个时候见到他蒲和生,我不知道自己会有何种反应!一枪毙了他都有可能!”
谌志锦缓了一下又说:“有陈司令这种爱兵如子的感情,我想,你手下不会只有一个米庆舜,应该说,每一位官兵都会是‘米庆舜’!”
陈策说:“那当然!”
谌志锦说:“蒲和生也在我面前诉说过他的愧疚和后悔。我听后也觉得不无道理。既然他侄子蒲裕桂犯此大错,他还敢来龙潭当面向陈司令认罪,他一定是有苦难言,陈司令何不听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