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警察将米月娥绑了起来。因是大热天,她只穿了个短衣短裤,粗硬的棕绳绑得太紧,很快就将皮肉勒得血红起来。
于是,警察们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搜索,搜到油印机的时候高兴了一阵;搜到油墨时又高兴了一阵;搜到宣传单和一些书籍时更是高兴得大笑起来。
刘光寺非常兴奋地说:“连同证据一齐带走!到了我那儿再说!”
一大帮警察有的提上油印机,有的提着宣传单,有的扭着米月娥。
米月娥被带到大门口时突然走不出门了,小弟弟像大英雄一样扛了把弯弯的柴刀堵在门口。
刘光寺大声吼道:“小东西,快滚开!”
弟弟说:“放了我姐姐!”
刘光寺掏出枪来顶着他脑袋说:“要命还是要姐姐!”
弟弟说:“要姐姐!”
“叭!”的一声枪响,弟弟吓得闭了一下眼,以为自己已经被打死,但又突然睁开眼,明白自己并没有被打死,照样站在那里。刘光寺见没有吓跑这个小东西,又将他使劲地拉了一把说:“走开!”
弟弟不仅不走开,还用柴刀朝刘光寺一阵乱砍地说:“你们不是说找一位女老师吗?怎么抓我姐姐?”
刘光寺说:“你姐姐不是合组煤矿的女老师吗!”
弟弟说:“你们骗人!”
刘光寺说:“小鬼脑壳,你懂个屁!如果不是怕你夜里拉尿拉屎弄脏了牢房,老子把你一起带走关了!”
弟弟说:“我日你老母亲!”
“啪!”刘光寺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弟弟脸上,问道:“你骂娘?”
弟弟转了几个圈还分不清东南西北,站不稳身子。米月娥哭喊着:“弟弟,你让他们带我走!”
在弟弟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时,米月娥被强行地扭着,越走越远。
一连串的铁闩和铁锁的撞击声之后,一切重归平静。米月娥被关进了大牢!
因为急着要抓的人很多,所以还没有时间审讯米月娥,不过,只要人关进了大牢,刘光寺就不再着急审讯,而是急着向张玉琳报喜请功。
张玉琳得知抓住米月娥,果然表扬了刘光寺。但又问丹山寺的曹和尚抓住了没有,刘光寺说:“还没有。昨晚抓他时,他逃走了。”
张玉琳说:“曹和尚必须要抓住,并严加拷问。”
刘光寺本想报过喜就请赏,因还有曹和尚没有抓到,只得把请赏的话放下来,待抓了曹和尚再说。
至今也没有人真正抓住曹和尚通共的把柄,不过,他的行迹非常像共党:饥荒之年,他为百姓提供了救命食物单;政局动荡时,他又印发那些税捐单;陈策被关浦市陆军监狱时,一些监内消息不断传到辰溪,引起辰溪的骚乱和营救高潮。据查,这都像是与曹和尚有关。
刘光寺查问朱所长的详细抓捕情况时,朱所长说,那天夜里本是应该抓住曹和尚的,结果,万没想到曹和尚会从丹山寺跳下悬崖跌落到河里逃走了。
刘光寺很镇静地说:“田里没有捉不住的鱼,世上没有抓不到的人!这只能怪我们自己蠢!这样吧,你天亮后就派人化装成施主去寺里上供,看准曹和尚在不在寺里,如果在,你马上派人向我报告!”
朱所长说:“好!我一定照办!”
天亮后,曹和尚回寺里取文件资料,果然被盯住。
刘光寺接到朱所长的情报后,马上派出人枪。他吸取朱所长的教训,除了派人到丹山寺抓人外,还派了足够的人枪布防在丹山寺悬崖下的河面上。凡县城吊脚楼下的小船只都被他强租过来,每两人一只小船,无数只小船将悬崖下的水面围成一道圈子。一切都准备就绪后,他才带人从中南门过河直奔丹山寺。
当刘光寺进入山门,第一眼看到曹和尚正背上包袱从寺里寮房走出来时,他笑了一下,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刘光寺已经走到了曹和尚身边,但他仍若无其事。当曹和尚要从他面前走过时,他才突然下令:“抓住他!”曹和尚纵身往悬崖下一跃,便如雄鹰一般从数丈之高的空中飘飘悠悠地直插下去。刘光寺掏出枪来对着空中连放三枪。这不是要打死曹和尚,而是向悬崖下的水面围堵者发出信号。
响完枪,刘光寺大笑三声就坐下来抽烟,说:“我看你往哪儿逃!”
一声水花翻起爆响,悬崖上有人大喊:“曹和尚下来了!抓住他!”
曹和尚还以为和上次一样,只要落入河中就能逃命,没有想到这一次下面有这么多人围成网络。他自知被擒无疑,落水后即将秘密包袱塞在水下石罅里,然后故意浮出水面进行泅渡。如在水下潜逃,不露出目标,他们将要乱枪射击,秘密包袱将被暴露。
果如他所料,周围的小船围拢后并不开枪,也并不找他携带的秘密材料,只将他抓住关入大牢。
要抓的人全部抓完之后,刘光寺大宴弟兄。宴席上敬酒时,弟兄们也都说,如果不是刘局长连出奇谋数设圈套,至少米月娥和曹和尚没法抓到。
捷报再次传到张玉琳那里,张玉琳向张中宁报喜说,暗藏在县城的共党分子和进步人士,按名单都已抓捕。张中宁要张玉琳转告刘光寺,暂二军对此次行动有功者都要嘉奖。
张玉琳请示张中宁:“这些人留之为祸,杀之为快!是否趁早干掉?”
张中宁说:“要马上提审!记录在案,杀之有据!”
张玉琳在心里骂道:“书虫!迂夫子!这年月,杀这些人还要什么杀之有据!”他有些为难地说:“共党都是些宁死不屈的家伙,万一刘光寺他们审不出证据怎么办?”
张中宁说:“这还要问吗?还要我答复吗?刘光寺不会处理这些事吗?”
张玉琳说:“那就让刘光寺将他们全部枪毙!”
张中宁稍缓一下又说:“如果别人知道我们杀人过多,必积民怨。别忘了那里是我们的衣胞之地!”
张玉琳说:“老叔,我明白了!”
张玉琳转给刘光寺的意见是:“共军正向我们逼近,现已大兵压境,形势紧急,抓的这些人,要加紧审讯、加紧处理!不要集中枪毙,最好是不要响枪,以防积怨百姓!”
刘光寺说:“又要杀掉,又不让集中枪毙,又不要响枪,那就只有将他们审问过后沉潭!”
张玉琳说:“这个你自己做主,你是聪明人!我现在追剿叛军的任务最急!”
64抬他回丹山寺去
让刘光寺没有想到的是,曹和尚被抓的第二天,一大帮城乡老婆婆背上黄色香袋,抬着一顶竹轿,作揖磕头地来到警察局大门口静坐,要求释放曹和尚。刘光寺当然不依,训斥那些老婆婆说:“你们烧你们的香、拜你们的佛,政治上的事你们不懂!”
一位领头的老婆婆回他说:“我们不想管政治上的事,只想拜佛!但你把寺里的和尚都抓起来关了,剩下一个空寺,没人摇签,没人管功德钱,我们还烧什么香?拜什么佛?”
刘光寺说:“他是什么和尚?他是假和尚!他是共党分子!”
领头的老婆婆说:“谁生下来头上就有‘共’字,有个‘国’字?那都是你们分出来的,我们只分好人和坏人!不管曹和尚是共产党或是国民党,他不杀人不放火,还救人做好事,普度众生,你们干吗要抓他、要关他?你把他放出来,我们要抬他回丹山寺里去!”
众婆婆齐声吼道:我们要抬他回丹山寺去!
刘光寺见这帮老婆婆软硬不吃,便回到自己办公室里关上门,耳不听眼不见为净。
不料一会儿却有人来踢门,越踢越重。刘光寺心想,这帮老婆婆也太大胆过分了,得杀只鸡给猴子看看!他要用枪吓一吓这些不讲道理的老佛婆。他掏出枪来走到门口,突然将门拉开,一伙堵在门口的老婆婆顿失平衡,倒进门来。刚准备动枪,他母亲跪在地上将他的大腿一抱搂住大叫着:“光寺儿啊,你要开枪你就先毙了娘!你不要因为屁股上背了个铁钩钩(手枪)就乱抓人、乱杀人!你不要娘可以,你还要后人吗?这么乱抓人、乱杀人,要犯天条,要断香火绝后的!人在做,天在看哪!你听娘一句:放了曹和尚回去!”
刘光寺万万没有想到是娘来求他了。他知道娘喜欢烧香拜佛,但是,他现在的确很为难。他扶住娘说:“娘,你放了儿,你站起来,有话好好说。”
娘说:“你不答应放曹和尚,娘就不起来!”
刘光寺的爹死得早,是娘将他养大成人,他不愿违背娘的意愿,又无法答应娘的要求。他忽然仰脸朝天地喊道:“老天爷,你到底要让哪个当皇帝?你让他们争来夺去,叫我们下面杀来杀去,你知道我们有多为难吗?老天爷呀——”
无论刘光寺怎么说,母亲就是不松手。刘光寺无法,只得抹掉泪水说:“娘,儿放了曹和尚,这公家的饭碗就要打烂了!”
娘说:“家里有田有地,公家的饭碗打烂也饿不死我们一家人!”
刘光寺说:“好,我答应您,娘!您起来!我就是死了,也是为娘而死。儿尽孝了,死了也值!”
母亲这才松了手,让刘光寺扶他起来。
刘光寺叫来朱所长说:“查出曹和尚的证据了没有?”
朱所长说:“还没有。”
刘光寺说:“查无证据,那就暂时放人!”
于是,老婆婆们用轿子抬了曹和尚八抬八拉,一路吆喝着热热闹闹地过街串巷,抛撒着五谷茶叶往丹山寺而去。
但是,第二天香客们就看见曹和尚站在楼廊上一动不动,有人走近去喊一声“师傅”,曹和尚就横横地栽倒在楼廊中央。香客们扶他起来时,才知道,他已经硬得像截树桩,至少是上半夜死掉的。
当面放了曹和尚,那是刘光寺为母亲尽孝;暗里处死曹和尚,那是刘光寺为党国尽职!在刘光寺看来,忠孝也是可以两全的。
让刘光寺没有想到的是一个肉皮嫩嫩的米月娥也如此难审。在曹和尚身上没有查到任何证据,但在米月娥那里是搜到了共党宣传资料的。然而,问到米月娥平时和哪些共党分子联系,帮共党做些什么工作,她就一个字儿也不说,撬也撬不开她那张铁嘴!
最初审问米月娥的是朱所长。刘光寺问起审问情况时,朱所长说他已经没有办法让她开口。刘光寺说:“那好,我自己来!”
刘光寺走到刑讯室,已经认不出面前的米月娥了,她一点也不像刚抓来时那个穿着短衣短裤的细嫩姑娘,而是像一只杀得半死的白鸽,身上溅满了鲜血!
刘光寺长叹一声说:“姑娘,你应该明白,好死不如赖活!人之一生,俯仰一世,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你这是何苦呢!说了吧,平时都为共党做过些什么事,和哪些人来往。这很简单,说了,就放你回去。”
米月娥闭口如蚌!
刘光寺说:“陈策、米庆轩、肖洪量他们都逃到龙头庵去了,把你们丢在城里受罪!一个漂亮姑娘,你不值得啊!他们都不要你们了,你还为他们保什么密呢?”
米月娥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刘光寺问到第三次时,米月娥还不开口,就问朱所长:“‘燕子扑水’使过了吗?”
朱所长说使过了。
刘光寺问:“‘慢火煎鱼’呢?”
朱所长说用过了。
刘光寺问:“‘步步升高’用过了吗?”
朱所长说用过了。
刘光寺问:“‘火龙过江’呢?”
朱所长说用过了。
刘光寺问:“‘扯半边猪’用过了吗?”
朱所长说用过了。
刘光寺问:“还有什么刑没有用过?”
朱所长说,全部用过了。
刘光寺说:“那好,我再用一种看看。将竹尖儿拿来!”
有人送上一把青篾削制的比牙签粗一些的竹尖,交给刘光寺。刘光寺跟朱所长说:“你把这些竹尖一根一根地从她手指甲缝里、脚趾甲缝里打进去!”
朱所长说:“是!”
几个人将米月娥抬到一条长凳上绑牢,将两寸长的竹尖往她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里打进去,用小铁锤慢慢地往里砸,越砸越深。血从各个手指甲和脚趾甲里直往外冒。
姑娘的皮肉骨头都很嫩,竹尖像砸进白萝卜一样容易,那嫩嫩的破损声细得像撕纸片。姑娘痛得发颤,裤子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刘光寺不忍再看,闭了一会儿眼,但又不能不睁开眼说话。他走到米月娥身边,帮她理了理脸额上散乱的头发说:“姑娘,你应该知道,以前辰溪共党有一个地下县委书记,姓傅,他都承受不了这竹尖慢慢深入骨肉之苦痛,供出了地下共党的名字,你一个黄毛丫头还要逞什么强呢?不说你帮共党干过什么事也可以,你只需说出你平时都和哪些人有来往。说了,马上就放了你!”
米月娥睁开眼,头往另一边歪了过去。刘光寺以为她是要招了,便凑近去听她说话,没有料到她猛然喷出满口鲜血,全都喷到刘光寺脸上,刘光寺像是从人血里冒上来。
负责打竹尖的人马上帮刘光寺出气说:“毙了她算了!”
刘光寺出奇地镇静,他摇了摇手。旁边有人马上递给他湿毛巾,他很斯文地把脸上的鲜血擦了一遍,眼睛又亮起来说:“把姑娘放了!”
打竹尖的人疑惑不解地说:“放了?”
刘光寺说:“放了。在这个姑娘嘴里问不出话来!再用毒刑,只能让我们自己难看难受!”
打竹尖的人说:“那怎么办?”
刘光寺说:“麻袋都准备好了吗?”
打竹尖的人说:“准备好了。”
因用刑的地方非常神秘,看不到天空,刘光寺走出门来,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头顶上有一方被建筑物切割得形状凌乱的天幕。天幕上有一片柳叶月。他轻声说:“夜色很黑,很适合行动!”
他重新走进门来,对米月娥说:“姑娘,我的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是,要你说出你平时都和谁来往;而你的上级交给你的任务是不能说出你平时都和谁来往!既然你要完成你的任务,那我也就要完成我的任务!”
刘光寺示意将她装入麻袋。
米月娥被装进麻袋时,又犟又喊,装麻袋的人问:“要不要将嘴堵上?”
刘光寺说:“太年轻了,让她喊喊吧!喊出来也许会好受些!在这里喊,不会有人听见,装进麻袋里,她再喊也没人能听见!”
麻袋口被捆牢后,两人抬着麻袋往河边走。米月娥在麻袋里听到一串脚板声,凭着脚板声,他判断着跟在后面的是哪些人,其中有一串脚步声是刘光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