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石宇高兴地说:“马先生真是爱憎分明!有您这句话我今天就不虚此行!”
马公武说:“具体方案还要认真斟酌一下,不出重拳,恐难救陈。”
向石宇说:“还请马先生多指教。”
马公武说:“待稍过几天,我要在辰溪最好的酒楼里摆上宴席,请辰溪商界巨头以抵制日货为名,全部关门停业。逼使当局做出抗日的具体措施,顺势把保释陈策出狱的事列入其中。”
向石宇说:“我一定再找向绍轩校长和湖南大学的师生进行配合,再发动社会各界人士采取各种形式进行呼应。”
马公武说:“好!如果他们不答应释放陈策,我就让辰溪所有的商店关门停业,来他个政局大乱!”
谈完这些事已天色不早,向石宇起身告辞,马公武不让,说:“晚饭后我送你过河。”
田老师将两菜一汤,外加一擂钵芫荽(香菜)辣椒端上桌来。马公武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精制方嘴白瓷酒壶,将两人满上一杯,边饮边随意聊天。
酒过几巡,马公武说:“如果不是日本入侵中国,我马某人妻子团贺、儿孙绕膝,生活在这么一个好地方,那才是一个乐天乐地小神仙!哪会弄得我今天妻儿不保,经常借酒浇愁呢!”
向石宇说:“是啊,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马公武也随兴吟诵起来:“记得当年,我爱秦淮,偶离故乡。向梅根冶后,几番啸傲;杏花村里,几度徜徉。风止高梧,虫吟小榭,也共时人较短长。今已矣!把衣冠蝉蜕,濯足沧浪。无聊自酌霞觞,唤几个新知醉一场。共百年易过,底须愁闷,千秋事大,也费商量。江左烟霞,淮南耆旧,写入残编总断肠!从今后,伴药炉经卷,自礼空王。”
向石宇闭目听完说:“此乃《儒林外史》中的结尾词曲。马先生此时此地吟诵起来,更觉得是抒情达意之好文啊!”
兴之所至,马先生又将那精制酒壶举到眼前,让向石宇欣赏那上面几行字:“晚节不嫌知己少,香沁如为故人留。”
向石宇连说:“真是好酒、好壶、好诗文啊!”
马公武说:“就是难得有你这样的知己。还望向参事多来寒舍。”
向石宇说:“我哪里好常来搅扰先生啊!马先生要办这么大规模的教育事业,经费筹措,人员选用,若干工作要做,时间金贵哪!”
马公武说:“哪里哪里!经费嘛,现在不成问题,我家原来开在柳树湾的湘西物产公司,经营桐油、茶油、菜油和粮食,这几年生意不错。近来又在大路口和麻田这边办了洪昌机器锯木厂、洪昌砖瓦厂,在梅花村这边又开办了果木场和天民山牧场。这几年这么多工厂、机关、学校、医院都相继迁来辰溪,一个小县城猛增至十余万人,我所经营的又都是些生活必需品,所以真应了我柳树湾湘西物产公司门上那副对联:有道财恒足,趁时货自高。我知道,这都发的是些国难财!我必须把这些钱财用到办教育上去,慢慢弥合我们这个民族的伤口!”
向石宇说:“人之高下,志趣相分!马先生的思想境界令石宇敬佩!”
马公武说:“向参事过誉了。”
因马公武答应出面营救陈策,向石宇也多喝了几杯,两人酒至半酣,马公武才送向石宇下山。
此时,河对岸的县城已是巨大的黑暗里掺着些沉迷点点的灯黄,船在黑暗中朝着黄灯驶去,马公武站在河岸的码头上,看不见船,只听得桨声一下一下地愈去愈远……
21强烈要求释放陈策
县城里因数遭日机轰炸,触目就是一片混乱,还没有被炸毁的人家,还是想尽量活出几分过年的气氛。正月初一,有几处稀稀拉拉的鞭炮响起,偶尔也还有一只“震天雷”在天空炸响。傍晚,向石宇、米庆轩如约到了肖洪量家中。这时候宪、警、特也在过年,所以安全。向石宇把拜访马公武的情况细细说过一遍,三人最后商定采纳马公武的想法,以爱国抵制日货为由,把湖南大学、桃源女中和全县人民发动起来,为营救行动做好造势,一旦国民党县党部和警、特、宪开始打压,就要趁势造成全县大乱无法收场,从而惊动省府的局势。
米庆轩说:“然后,我们请向绍轩校长出面,以维持辰溪安定为名,保释陈策出狱。向校长那里还是要请石宇你出面,跟向校长说这些事,你是请向校长出面说话最适合的人选。”
向石宇说:“上次为陈策当自卫团副团长,我和陈策拜访向校长时,他是尽了最大努力。那时候正讲国共合作,现在呢,政局比那时候更为恶劣,国民党对共产党已经下了狠心,关的关,杀的杀,他刚保过桃源女中的一批进步学生,现在又要他出面保释陈策,不知向校长有无难处。如为难他了,我就不好意思开口。”
肖洪量说:“这样吧,你要向瑚和你一起去,保释陈策的事,要向瑚先开口。她是向校长的侄女,她和陈策的关系也很好。你最后只需说,如果时机成熟,国民党方面一定要有声望的人担保,就请老校长顺势成全。”
向石宇说:“这个话,我说得出口。”
米庆轩因为被国民党盯得太紧,不能出动,向石宇和向瑚去桃源女中拜访向校长,肖洪量就去联系湖南大学地下党。
马公武原想在县城华北酒楼设宴,但他怕城内人杂,将事情过早泄漏,就改在梅花村家中宴请,凡辰溪县城名店名铺的老板,他都发了大红请帖,正好梅花村盛开出大片大片的红梅和白梅,他在请帖上就写了“请来家中赴宴赏梅”。
马公武站在家门口盛装相迎。“龚恒兴南杂号”“张恒兴药店”“泰记油行”“德记油号”“恒益油店”“谢源长槽坊”“春茂隆药行”“泰和绸缎铺”“宝元古董行”“四海盐行”等二十余家老板全都如约而至。客人们大赞马公武的梅花村真如仙境一般,尤其夸赞家门口那副“雪虐风饕愈灿然,花中气节最高坚”的对联,真是写得极好。马公武兴致勃勃地领着各位贵客游于梅园赏梅。北风虽不失寒意,但赏梅兴奋已是如入春天。
龚恒兴南杂号老板第一个触景生情吟起梅花诗来:“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马公武问:“你一定是有亲人在远方吧?”
龚恒兴南杂号老板叹道:“唉,在西北抗日啊!”
泰记油号老板应吟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马公武评道:“你才是赏花的好心境!”
泰和绸缎铺的老板接着吟道:“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马公武评道:“真是书香门第啊!”
宝元古董行的老板吟道:“三月东风吹雪消,湖南山色翠如浇。一声羌管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
马公武评道:“可见你内心也有孤独。”
到这时,大家都说,请马先生来一首。
梅花诗虽然多,但大家已经念过了四首,马先生不知自己该念哪一首。稍一回忆,就记起郑思肖的那首来:“有怀长不释,一语一酸辛。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读书成底事,报国是何人?耻见干戈里,荒城梅又春!”
大家为之叫好,说还是马先生的这首最合此时此情此景。
游过梅园,马公武邀各位到家中宴饮。
三桌宴席设在安静雅致的宴会厅里,几盆炭火,烘得温暖如春。进门处摆了八扇雕花洒金落地屏风,屏风上雕的八仙过海,每扇屏风上只雕一位神仙,仔细看来,眉目有神,须发可数,栩栩如生。一张八仙桌配四根板凳,这是辰溪常用的请客摆设。泰和绸缎铺的老板感到奇怪的是,有一堆日式的矮桌凳被堆放在门角,他问道:“马先生向来以这套日本家具来怀念日本太太,今日为何把这日式餐具都闲在一边?”
马公武说:“等会儿我自然要向大家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