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冬雪飘飞，正是新疆西北寒冬时刻。
阿勒泰山青埂峰下，一个老牧人牵着一匹瘦马，雪已及膝，那人、马行着都甚是费力。可马并不嘶鸣，人也尽是埋头前行，人、马的步子都颇有节奏，似乎不会因任何事物而稍有停顿。
大约有大半个时辰，老牧人抬头看见山腰处傍崖搭了间毡房，窗隙中隐隐有些火光。一支酒幌自窗中探出，直伸出崖边去了。那老牧人便停在房前，也不拴马，只拍了拍马颈，自马鞍旁解了一个葫芦，便转身推门进了屋子。屋子里并没有人，老牧人拍拍身上的雪，拿下用狼皮做的毡帽，放在了毛毯旁边。
这是汗泥拉克最后的守山人，汗泥拉克是老牧人自己起的名字。整个山谷里面没有任何信号，也没有任何的联络方式，在这里老牧人都是通过摆动石块或者在房子留纸条传递信息，连放鸽子这一古老的方式在这里都不好用，冬天快到了，老牧人打算下山备点粮食就准备过冬。
一
徐赫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这是一个狭长的草原，这个草原就好像宝石镶嵌在矿体中一样，四面积雪融水浇灌，夜晚星星点点，水草丰茂，刚刚走到峡谷中，徐赫就感觉到风的寒冷，大山一挡住太阳，就如同在南极。好在徐赫全副武装，背包里有一个网，是抓鹰的工具，徐赫心想：终于理解了游牧人为什么大夏天还穿得那么厚。
沿着峡谷穿行，阿勒泰山系是有很多山体组成，处在高原的半山腰，徐赫已经习惯了四周的荒漠与孤寂，他已经对这片区域很熟悉，每抓一只鹰可以拿到内地卖上很高的价格，无论是做标本还是养死做标本。
徐赫卷了一支莫合烟沫子叼在嘴上，终于色调有点改变，太阳快要下山，天色黑中带红，像吸血鬼一点点地吸食鲜血，洒满了整个山头。徐赫抬头发现几只雄鹰正在翱翔，他明白要天黑之前离开这里，车子还停在山下，天空下起了小雪。
雄鹰，徐赫心想这回你跑不掉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只死了的兔子，扔到空旷的雪地里，用一根长长的渔线绑着，在两边的林子里铺开了一张网，只要拉动鱼线让兔子动起来就能引起鹰的注意。
此刻的老牧人喝了碗火炉上的奶茶，吃了一口馕，就戴着毡帽准备出门。这是几十年来的习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巡视一遍山谷，近几年盗猎分子越来越多，鹰越来越少，顺便再看看设在雪地里的夹子抓上兔子没有。
雄鹰是游牧部落的图腾，在草原上甚至流传着一句话，一匹好马难换一只好鹰，更久远的时候，一只鹰的价值比一个姑娘的嫁妆还要高。老牧人年轻的时候养过很多鹰，与鹰有感情。
老牧人沿着狭长的山谷走廊走了下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老牧人发现有不同的脚印，一深一浅的。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老牧人警觉地感觉到不妙。这个山谷里常年有国家保护动物，北山羊、羚羊还有鹰。老牧人沿着脚步跟着走，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林带里，老牧人发现了徐赫正在收网，网里面有一只鹰不停地挣扎着，鹰的翅膀已经被网刮伤了，羽毛满天飞。
老牧人大喊一声“住手”就扑了过去，与徐赫厮打了起来，要是老牧人再年轻十岁估计会像提溜兔子一样就把徐赫抓起来，现在的老牧人强壮但持久力不如当年。在雪地里徐赫渐渐占了优势，徐赫一把把老牧人推开，拿着网抱着鹰就往山上跑去。
就在他跑到半途中，老牧人发现周边的雪微微一动，知道大事不妙，大喊一声，别跑了，有雪崩。说时迟，那时快，地震般轰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徐赫脸色突然变了，他跑的方向是一个小山谷，两边的雪向中间袭击，像海啸一样，呼呼而来。
那雪速度太快了，老牧人的背包掉落地上，馕散落一地。老牧人刚盖上棉衣，雪就像海浪扑在他的身上，顷刻把他掩埋，呼吸困难。好在这个过程是一瞬间完成，坚持了一分钟的憋气，老牧人费劲地站了起来，把雪顶出来一个缝隙，呼吸一点空气，一点点往外爬了出去。
出来发现已经看不到徐赫，那山头还能看到没有被雪掩盖的石头。其余全是一片白，白茫茫的世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老牧人深呼吸一口，走一步就好像在沼泽地里行走一样。
按照徐赫之前的位置，估算了一下被雪冲击的地方。老牧人双手用力破开了一个洞，此刻的徐赫还有一点气息，满脸都是雪，鹰就在他的怀抱里。雪的密度太高，怎么也拉不动徐赫。老牧人用毡帽盖在他的头上，回到屋子去拿了一把铁锹。雪越下越大，等到老牧人回来的时候，毡帽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鹰和徐赫被老牧人拉到了毡房里，唯一的一条下山路被大雪覆盖起来，足有四米高，老牧人用中草药敷在了徐赫肿大的脚脖上，往火炉里又添加了一些柴火，把鹰的翅膀剪掉，其中有几根羽毛是金色的，包扎了它受伤的位置，抚摸着它的脑袋。老牧人看着窗外的大雪，知道下山去拿粮食已经没时间了，大雪封山了。
二
已是半夜两点，月亮露了半个脸，大地被火光印得通红，徐赫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四周，不看还好，一看发现不对，侧面是一排排的坟墓，这坟墓全是现在的民族墓，墓室的外围用三合土包裹，有护墙，几乎都是土墩墓，大都呈半锥体。一个连接一个，整个山头都是，徐赫大喊起来，快跑，快跑。可半天没有反应，徐赫立刻抓起衣服往外跑，跑到一个土墩墓里藏了起来，那墓冰凉，旁边有个小门，徐赫哆嗦着进去，把门关上，下意识地蜷缩一团，就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突然有人从徐赫背后抓住了他的胳膊，徐赫大喊了一声。
你发烧了。老牧人叫了一声徐赫，徐赫的鼻子上满满的汗珠，原来是一个梦。徐赫从床上爬了起来就往外跑，炉子里还烧着火，老人已经躺在炕的最边角。
跑到门口，老牧人还是眯着眼不着急，徐赫推门推了半天发现雪已经把门给堵住了，根本打不开。徐赫沮丧地坐在地上。窗外是半个门那么高的积雪。老牧人过来抚摸着徐赫的头说，就算你跑出了这个门，你也跑不出去这个山了，大雪封山了。
老牧人就手脚利索地把奶茶给徐赫倒好，继续转过身弄炉火去了，盘子里还有一些切好的馕，老牧人说道，喝吧，喝一顿就少一顿了。徐赫说了声，我们背包里面有馕和一些风干肉，然后开始打量这个房子。这个毡房看起来很简陋，毡子直接铺在地上，炉子旁边一双很大的胶鞋，老牧人光着脚烤着火，看起来好像才搭建的一样。毡房的顶上有点小缝隙，光线从那里透了过来，刚好照在桌子中间，像一把闪闪发光的刀。老人时而会转过来看着徐赫，面无表情，然后就转过去继续弄他的炉火。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你不会把我送到监狱里去吧？徐赫问道。
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风还呼呼地往毡房里灌，好像也怕外面寒冷的天气一样。老人并没有睡觉的意思，而是示意徐赫躺在那里，那炕足够大，十个人躺下去没有什么问题。
这一夜徐赫看着老牧人，老牧人看着徐赫。
三
早晨被热醒过来，徐赫问了一下老牧人现在几点了，老牧人看看天空说道，五点。透过头顶的圆顶缝隙，可以看到一丝湛蓝的天空。只不过热得有点夸张，一点不像大雪封山。出门嘘嘘才感觉到清晨的阳光有点刺眼，山谷间有清晰的鸟叫声。
老牧人清理出来一条路，徐赫跟着老牧人来到一个半山腰，有一个泉眼，长年不枯，水质清澈，冬夏不减，老牧人打了一桶。徐赫问，这么大的阿勒泰山中，难道就这么一处泉水吗？我觉得这里的地理位置并不好。徐赫说，虽然这里两面环山，却刚好是个风口子，站在这里风呼呼地吹，简直要把人吹飞了，呼吸都困难。
老牧人停了停若有所思地说，以前我们并不住在这里，我爷爷那辈都是住在那边，不远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更大的泉水，而且避风，夏天水草丰茂，花开遍野。
那为什么不居住了呢？徐赫问道，是泉水枯萎了吗？
不是的，因为在我们爷爷辈发现那里，并且在那里建立了冬牧场，但是每到晚上总能遇到狼的袭击，那狼并不是袭击羊，而是对人来的，那时候有猎枪，来了也不怕，后来草原上开了会，要把枪支都上缴出去。那以后，袭击的狼越来越多，而且白天都敢来，我爷爷有一次被狼跟踪咬死了后，我们的部落就迁徙到这里来了。
狼群？这里有吗？徐赫警觉地看着四周。
老牧人换了话题说，我们今天开始要把鹰养好，如果直接放生它，长好了翅膀也失去了抓捕的能力，我们要训练它。如果它死了，你下山就去自首吧。
一听要坐牢，徐赫心里盘算着。等着大雪融化，要么跑路，要么带着鹰跑路。
老牧人带着鹰喝了点水，那只鹰展开翅膀足有两米，一个皮面罩蒙住了鹰头，站在那足有人腰高。老牧人戴着手套，鹰抓破了他厚厚的狼皮手套。
那你是怎么驯服的？徐赫问道。
呃，要训练很长时间，抓回来的时候，先把他们放到一根木棒上，这个棒子横在空中，每天都来回晃动，使鹰无法正常站立，直到有一天，这倔强的鹰倒下，再也动不了为止。这时候，就要往鹰头浇水。
为什么要浇水？
这样就让它清醒过来，再给它喂点盐水，半个月都这样，不给食物，全部都是盐水，这样，鹰就开始慢慢听话，然后每天就可以喂点食物了。老牧人抚摸着鹰头说道。
喂食是最关键的时刻，老牧人继续说：分为室内和室外训练，室内就是培养它饮食的习惯，把肉放在手臂的皮套上，让饥饿很久的鹰来啄食，反复训练，喂得半饱，并且距离越来越远，直到鹰可以飞起来。然后就是室外，为了防止鹰飞跑，都会把鹰尾巴上十六根羽毛用毛线绑起来，这样鹰就像鸡一样失去了高飞的能力，再把套的野兔绑在草地上做为猎物，训练鹰的空中俯冲叼食的能力，就好像鹰妈教孩子一样，这样训练一个月后，拆掉尾巴上的毛线，在腿上绑一跟长绳子，要很结实的骆驼毛做成，放飞它去捕食，多拉上几回，它就知道跑不掉了。这样在过一段时间，看它老实了，就可以完全放开绳子让它去自由捕食了，但是绳子不能取掉，可以弄短一些，它就乖乖地抓上猎物等着你。
那每次能捕食多少只兔子？徐赫问道。
不一定，有时候捕食的是野黄羊或者狐狸之类的动物，看它的状态，一般喂个半饱抓的都是兔子之类的，要是饿了好几天放出去，很可能抓个狼回来。
老牧人打开鹰的眼罩，鹰一眼看到了徐赫就想扑上去，无奈翅膀受伤，爪上有绳子，扑腾几下就没劲了。老牧人说道，这还是一只年轻的鹰，它会记仇。
回到房子里面，老牧人盘算了一下干粮和羊肉，这些仅仅够两个月的生活，大雪封山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
四
半个月后，老牧人带着徐赫出来打猎，鹰慢慢地被驯服。徐赫艰难地走在雪中，看见有一些毡房散落其中。老牧人说，这是古老的游牧民族每年冬天过冬的地方，在他们的语言中叫“雪夏拉”。形状依旧是传统的圆顶式样，用木料和石料混合而成。房屋外形是四方平顶，屋内有土砌炉灶，这也就是冬牧场的佐证之一，不能移动，还有就是建立在山谷的避风之处。
远处看到，围墙是用石块和土坯砌成，高约二米左右，上面有许多撑杆式的细木椽，椽子下端固定在围墙顶上，上端则连接在房子的顶圈，然后放上编织好的苇席或树枝条，屋内顶上四根或五根顶柱，上面再抹上一层草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