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该念念奋词了。他在路上想了想,该俦告些什么,但一直没想准确。更要命的是,他不知对着青蛇姑、白蛇姑,自己该称呼魏淑兰什么,也就是说自己跟魏淑兰究竞是什么关系。因为凡是讨药的,都跟准备吃药的人,有个明确的身份。有荽子给丈夫讨的,有婆婆绐儿媳讨的,有母亲给儿子讨的,有闺女给父亲讨的。基本上没有自己为自己讨的,这大概是规矩。他该称魏淑兰什么呢?叫嫂子,可多年前,哥就跟人家离婚了。叫姐吧,自己姓贺,人家姓魏,挨得着吗?叫小虎他娘,可那应该是魏淑兰丈夫的叫法。他想起了一出戏里哭灵的唱段:哭?声姐呀,我比你大两岁。哭了一声妹呀,你是我的妻。哭了一声妻呀,咱们还没有拜天地……
二柱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叫姐。对,不能再改动了。他很虔诚地跪好,把手里的喇叭筒举向高空,嘴里开始振振有词。
青蛇姑呀白蛇姑,你下凡为俺谋幸福。
俺姐淑兰得了瘫痪病,起不来炕多痛苦。
小弟为她来讨药,俺三叩六拜两仙姑。
你要为俺姐治好病,俺下辈子为你当牛做马不含糊念完了这些自认为不错的词,二柱把眼睛很认真地闭好半天,才睁开。他哆哆嗦嗦地看了一下喇叭筒,果然里面有—些黄色的面状的东西。他朝周围瞅了一下,很谨慎地包了起来。
一路上,二柱异常兴奋。他讨着了药,说明自己心诚,说明自己跟淑兰有缘分。听人说,如果心不诚,仙姑就不给药。
二柱回到家的时候,魏淑兰瞪大眼睛看着他。很明显,她眼睛里今天显得比以往有内容。
二柱凑到魏淑兰跟前,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包药,说这下你有救了,青蛇姑白蛇姑赐给了你灵丹妙药。
二柱说我看见青蛇姑白蛇姑了,长得跟你一样俊二柱说你命好,你命大。用不了两天,你就该下炕了。
二柱说等你好了以后,我领着你上百草山。山上可好看了。魏淑兰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包药,看样子舍不得打开,放在心口窝上焐了焐。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二柱把药拿过来,说:等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就在这时,贺小梅进来了。见二柱正淮备让魏淑兰吃药,就问:叔,什么药,二杵笑若说什么药?灵乃妙药。
贺小梅从二柱手里把纸包章过来,问道百草山上讨来的吧?她把纸包打开,仔细看了看那所谓的哭抒妙药,又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说:叔,你怎么也信起迷仏来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青蛇姑臼蛇姑,哪儿来的灵丹妙药?
二柱向贺小梅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瞎说。他小声对贺小梅说:开始我也不信,我叨念完了,纸包里就有了药。你说这事儿神不神?
贺小梅又看了看那纸包里的药,拿毛捻了捻这娃什么药,我笤就是天下刮来的黄土。
二柱把纸包夺过来:你町别瞎说。
魏淑兰朝二柱招手,二杜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把纸包拿了过来,然后,倒在了嘴里。二扑赶紧让她喝水。魏淑兰喝完水,嘴角颤抖了一下,躺下了。
贺小梅看着魏淑兰,偷偷地叹了口气。
贺金柱很早就起来散步。八十九军撤销之后,还没部队搬进来,只有留守的一些军人。一个很气派的大院,现在通得很清静,很冷落。在院里走,见不着几个人。以往部队训练的口号声,队列里连喊带唱的歌声,还有出出进进的车辆,上班下班的家属,蹦蹦跳跳的孩子,都不见了。以往,他也喜欢在大院里散步,不管是士兵还是军官,见了都给他敬礼。几乎走不几步,就得还礼。虽然有些麻烦,但又觉得自豪。现在不行了,自己把领章帽徽摘了,院里也没兵,总之各种感觉都没有了。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悲凉。向军旗告别那天,他真挺住了。多人都在哭,他没哭,包括见了司令员那双通红的跟晴,他也没哭。那一天,作为末代军长,作为向军旗告别的指挥员,他能做到那样,回想起来是相当不容易的。那声降军旗的口令,下得还是那样地动山摇,但他当时心里曾有这种感觉:那徐徐降下的与其说是陆军第八下九军的军旗,倒不如说是自己肉体与灵魂交织的魂幡。
出了大门不远,贺金柱看见了魏猛子。魏猛子也休息了。他找了上边的人,想再十一干。但在正师职的位置上,他的年龄实在是偏大了,最后就退了:他情绪不大好:在这个职务年龄大,再提一职不就不偏大了吗?事儿不都是活的吗?跟贺金柱…起从七电冢跑出来当的兵,人家是正军,自己千到正师就拉倒了。想后来再努把力,追一追,拼一拼。但随着部队的被撤销,这个机会就给断送了。他心里很窝火。
走了个碰头面,贺金柱先开了了哎,少见哪。太阳这语从哪边出来的。
魏猛子扩了扩胸,又蹲:蹲腿,做了个运动员的动作,说妈的,以前不知不觉天就亮了。现在老觉得夜长,不到四点就醒了。
贺金柱说咱俩弄点事儿干吧?
魏猛子说:什么事儿?
贺金柱说:趁着八十九军的一些老同志还在,咱们写一部八十九军军史吧?
魏猛子说败军之将不言勇。人家扩编的部队还没修史立志呢,—个被撤销番号的部队,有什么资格给自己树碑立传?
贺金柱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的态度不对头,心态也不正常)作为八十九军的老兵,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怎么这样不注意维护八十九军的荣誉呢?我认为,正是因为八十九军被撤销了,我们才给它写史。让我们的后代知道,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里,曾有这样一支部队。
魏猛子低头想了一下说你就不怕人家误会你有为自己树碑立传,或者有鸣冤叫屈之嫌?
贺金柱仰了一下头,说:你这样认为吗?
魏猛子说:我当然不会,但不想参与。要写的话,不如自己写点儿回忆录。
贺金柱说写回忆录不更容易有为自己树碑立传之嫌吗?你想吧,现在八十九军健在的老同志还有很多。红军时期的营长、抗日战争时期的团长、解放战争时期的师长、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的军长们都没写回忆录。我们算个什么岈?
魏猛子说那我不管。我写我经历的那一段儿,跟职务高低没关系。只要有史料价值就行。
贺金柱说我怎么没觉得,我们的经历有多大史料价值啊?我也看过一些老同志的回忆录,好多都是扯淡。
魏猛子说:好了。咱俩争了快一辈子了,现在都快的人了,官儿也没了,扔到老白姓堆儿里也挑不出来了,好好养养老吧。要不,就回老家走走。别的,那才是扯淡。
李萱从院里走了出来,说:怎么大清早两人就扯上淡了,先回家喂脑袋吧。喂完了,接着扯,反正的逛夫。
魏猛子接过来说人家可没工夫,我们的末代军长,还想为降下军旗的八十九军写军史呢。
李萱点了点头我看这是个好现象,说明贺军长是在发挥余热,老有所为。不像你整天五拘六受,没着没落儿的,就知道发脾气。
魏猛子扬了扬手,对李萱说好吧,让人家老有所为壮心不已去吧。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还不行吗?说完,拉着李萱进了院。
贺金柱对着魏猛子的背影叹了口气了操,这人怎么了?
吃过早饭,张敏上班去了,贺金柱一个人在家瞎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