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日子
也许只有在这个日子里
词典里所有跟老相连的字眼
才会突然窒息
佝偻的背
滞重的步子
皱纹里的阴影
灰暗臃肿的服饰
凝固的线条凝固的色块
如骄阳烫伤积雪
瞬间化为子虚
一切都是年轻的年轻的
年轻的披肩长发，轻拢
一团年轻的阳光
年轻的滑雪衫，泻下
一脉年轻的活力
香糖嚼着自信
高筒靴踩响健美
一切都是年轻的年轻的
鞭炮倾吐热烈
鸽哨刻画明朗
千万颗膨胀的欢乐
拽着长长的线
自孩子的手里
悠悠荡起
一切都是年轻的年轻的笑声，
滤净一切矫情
烘烤着世界
每一声都颤着童韵
祝福，如山泉奔泻
活泼，水晶般透明
剔不出一颗沙砾
一切都是年轻的年轻的
甚至连奶奶
那千万次再版过的唠叨
此刻，也突然变得
像春雪飞扬中
哈密瓜般
诱人，刺激
一切都是年轻的年轻的
山原村路，花草树木
城市、街巷、大杂院
餐桌、茶杯、什锦糖果
龙船与迪斯科
电吉他与灯谜
李默然、赵子岳、马季
连同魔环似的烟圈
一声响亮的喷嚏……
农历正月初一
苍老的树根上
萌生出一团
葱茏蓬勃的生机了
龙舞
轰然一声爆出电掣雷鸣
神奇的精灵一条自：昆沌中诞生
修长的身躯自时间的裂隙中夺路高翔
勾画出漫漫岁月的刚柔相济
与霹雳同韵与电光同律与天火共魂
水远轰轰烈烈永远狂卷浩浩雄风
天塌地陷沧桑迭变日月升沉
长髯飘逸拂动东方古典的风流
盘于柱贴于壁伏于器皿锦衣
遨游于象形文字刻画成的梦境的幽秘
每颗滚烫的心窝都是栖息的巢
每双强劲的手臂都是坚挺的支撑
天之涯海之角游子旅鸿千姓万名
无不骄傲地共享一个辉煌的称谓
永远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的轨迹
始终腾挪跌宕奔涌向前的灵魂
一声叱咤穿透时空厚重的壁垒
扑翻腾跃轰响出无穷的悠远深沉
春节
岁月最得意的一笔
是最终复制成一枚果子
聚三百六十五颗星辰精华
凝三百六十五次山川地气
为摘取一个生命的高度
使出浑身颠狂
每个人都要尝一尝
甚至乞丐和亡灵
阻遏不住的欲念
无论灾难或枪炮
漫长的三百六十五个昼夜
突然浓缩成一个甜蜜的开始
双节
真幸运，中国人
每年都有
两个崭新的起点
一个希望
一个机会
一样的青葱
郁勃着生机
一样的名字
叫珍惜
灯之明晰
额上每条纹络皆可认辨
谜之扑朔
心里总是乍明又暗
猜中的快慰
猜错的遗憾
反差，最终
全化作一脉生的乳泉
生活，总在制作各种新奇的谜
惹多少求索者梦绕魂牵
参与的长桥尽头
当是一声叹息的悠远
盼夏
曾经盼春
盼那一份温煦
严酷的冬
血液几近黏滞
此刻却又盼夏
盼那一份滚烫
盼火的沐浴
热的洗礼
夏，是光着屁股的孩子
无需伪饰，不要遮拦
藕节般鲜硕的四肢
腾着弹性的赤诚
没有乍暖还寒
增增减减
任热流刻画白昼
凌晨如刚刚出屉的馒头
不温不凉的春
二月
冰天雪地的二月
是被荠菜拱破的
拱出一星绿晕一星绿晕
绿晕辐射出锯齿状符号
排出一篇早春的通讯
交给小篮子
去沙泥铺砌的小巷播送
撩拨得青砖门楼的耳朵
麻嗖嗖地发痒
丢进锅里，盛进碗里
筷头儿便鸡啄米般
点读起
黄土地复苏的向往
二月的关中
在荠菜绿莹莹的叶脉上
流淌
北方的粽子
颠来倒去
都是一座金字塔
金字塔变成墨绿色的了
连腰中也飘起
墨绿墨绿的衣带
墨绿的衣和带
飘起萧萧苇叶情
飘下沙沙黄梅雨
飘出秧歌稻曲
飘来水乡明亮的甜润
飘出一个湿漉漉的江南
丰满莹洁的玉肤
偏偏嵌着
几簇大枣的火焰
嵌着黄土地的色彩和阳光
嵌着粗犷炽热的
北方
啊，颠来倒去倒去颠来
原是有棱有角的一团
黏甜黏甜的
深情……
元宵
春风春雨
十五昼夜
吉祥祝福
十五昼夜
凝成一碗
圆润如脂的
无花果
挑上筷头，蒸腾起
三百五十六昼夜的
喜气洋洋
果真无花么
在鞭炮的炸裂声中绽蕾
在年鼓双锤的节奏下吐艳
在宫灯炽燃的火焰上盛开
在你的我的他的心中吐香
从此
生命长青
日月不老
誓刀二罩强丽谔夏延碡
元宵赏灯
从没见过那弯河滨
将这么多垂钓者诱引
无数双目光无数双钓丝
撒开去，该钓起多少沉淀的秘密
昏花的，想钓的可是一份
透明的回忆
那虎头帽耳下丁当摇响的童贞？
稚拙的，想钓的可是
一则香甜的童话
什锦糖雪花般频频触动嘴唇？
阴柔的，想钓的可是
一声呱呱的隆憬
金箔般的啼叫小鹿样撞动爱心，
阳刚的，想钓的可是
一份成熟的责任
结实的肩头渴盼
承受千斤万斤？
缤纷的河滨缤纷的目光
无数个垂钓者在默默竞技
每一根都钓起一首迷人的诗
或惆怅或烂漫或甜蜜或深沉
清明
刚刚出浴
景泰蓝的天空
鲜净得纤尘不染
太阳，金丝绒的睫毛
眨动湿润的柔和
岸柳的披肩长发
幽香淡淡
花翅雀水琳淋的歌喉
为季节风的到来
做最后一次祝福
冬的滞重灰暗
突然，消失于一瞬
节日，主妇般
深情地跪下
用素洁的手绢
蘸着亮晶晶的热泪
把今天
擦拭得又清又明
关中，又是四月
拽着亮晶晶的雨丝
远游的四月，又颤悠悠飘落关中
黄土地
桃杏花瓣涂红的嘴唇
已经淡淡春情
干泾河迅速丰腴的胸脯上
麻酥酥的鼓胀
毕竟不再是怀春的时令
姗姗来迟
并未忘献一顶
金冠的淡黄在坟头
燃一串纸钱的冰洁
让冬的沉重
在轻雾中渐渐消融
春羔羔
第一声奶味的童韵
将地坎渠畔溅绿
公鸡
用雄浑的男高音
欢呼季节情感的复萌
何必虔诚聆听
声声布谷
那刻板的激情
拧一根柔韧的柳哨吧
播一路奔放的旋律
然后，牵一根长线的执著
将八百里崭新的诗意
长悠悠挂上
晴朗的天空了
秦中，一片新桑林
绿风又起
绿风又起
吟一首熟悉而又陌生的长诗
韵脚沙沙如旧
意境斑斓全新
原属风沙收藏的格律
古老的诗美
连同颓圯的古陵废址
线装成一本厚厚的典籍
夹一枚波斯古币
一帧幽雅的书笺
历史，多情的手指，不时
怀恋地把它翻动
却再也翻不出
驼铃
节奏的沉滞
雪的思念
没有雪的冬季
我思念雪
思念洁白
思念玉树银花
思念粉团的抛掷
思念呼吸的冷冽清纯
思念迈向远方的脚窝和雕花的爪迹
思念吱吱的执著和啾啾的无畏
思念
为地上干燥的唾痕
为赤裸沉默的枝
为不致荒芜的童贞
为生命留下蓬勃的印记
为世界留下动听的声音
我思念雪
思念心灵的湿润
思念冬里的春
十二月
沉重的一覆
休居最底层
高高的一摞
阵站最顶层
希望和失望的句号
但不意味结束
是风刀雕琢的一爿晶莹
冷峻里燃烧光明
是雪原半抹残晖的柔弱
春的蓬勃恰恰就在其中孕生
美的基座
丑的坟茔
秋思
秋阳啊，一只将熄的炉
退着炎势，退着暑威，
变得温柔而敦厚。
秋云啊，一把拂尘的帚
拂着污秽，拂着血垢，
还山河原野真面目。
秋风啊，一只神奇的手，
梳理草木，缝愈伤。
将凌乱的昨天，重摆布。
秋雨啊，万竿冷静的细流
冲去噩梦，冲去惊忧，
疏秘着板结的土，
秋霜啊，一罐烈性的酒，
醉？林梢，醉山头，
给冻僵的心中注入暖流。
秋水啊，一匹斑斓的绸
献给理智，献给觉醒，
把执著的战斗者迎候。
秋月啊，一面闪光的鼓，
敲退暗夜，敲醒旅人，
莫犹疑，迎着启明上征途。
秋花啊，群芳之雄，
战过雨劫，抗过雷轰
此刻重开更奇秀。
秋歌啊，一只不沉的舟，
载着希望，载着理想，
不恋日时码头，驶向新的港。。
秋色啊，一团诗的酵母，
洒进眼帘，洒进心中，
掺着恋情，久久地揉呀揉
麦罢
收割过后的原野像大产甫过的母亲
机声喧词的阵痛呻吟已余韵渐歇
编织袋如胖墩墩的婴儿被疼怜的抱养回家
温暖的南风起伏着疲乏而又安详的呼吸
妇人孩子总也忘不了赶来替田垅清理遗忘
泛绿的笼沿溢着竹叶禾穗合成的清香
谁家的小狗儿赶来凑兴，一个滚儿
干燥的麦茬里喜庆的鞭炮毕剥炸响
平日里泛着柔和青光的水泥地板上
一夜间写满童话的金黄
小木靶齿拖曳着阳光的灿烂
地头上旋耕机忙着为新一轮孕期的辉煌剪彩
五月瓜熟
嚓的一声脆响切开一只带露的西瓜
切开两扇五月原野提早升起的太阳
切开一个多汁的季节
一院子红嫣嫣的祥瑞甜蜜
爷爷慢吞吞地嚼完一大块儿
却埋怨怎么也没吐出哪怕一粒籽儿
小孙子捧起一只绿皮红心的口琴
将一串甜丝丝的音符自嘴角吹落
农家五月转眼有了随意可开的盛宴
雪亮的锋上挂着总也流不尽的欢喜
只一片薄膜便焐熟了一个本该迟到的季节
也焐出了一孔凤可自由来去的窗子
夏午
垂柳如披挂绿色蓑衣的钓者
因不甘寂寞而挨肩挤满两岸
缕缕柳丝沉沉地钓起十里蝉声
钓着一块季节总也燃不完的火炭
桥的跳台上攒涌着光溜溜的小泥鳅
猛子的飞镖掷出弧弧彩虹般美妙的曲线
每一下都扎碎满渠流淌的暑热
将发黏的夏午洗得清风般滑爽
垂柳渠水是平原上最知名的空调器
既如开水煮着的日子也浸透诗的凉润
假如此刻你躺在岸柳的篷帐下午休
连粗暴的蝉鸣也会因你鼾声的美妙打起节拍
傍晚
屋里电扇空转着一圈圈寂寞
村道上扇子扇出一拨拨疯长的话题
蚊蚋不会错过难得处处免费的晚宴
扇子啪地拍响一声娇嗔非常动听
婆婆编在竹眉扇里的谣曲摇醉了怀中的孙儿
姑娘轻软的团扇不时半掩起满月的明媚
光膀子男人用蒲扇把儿点着媳妇说了句什么
一把折扇抖出骂声，却分明在蜜里蘸过
说不准扇出了第几拨哈欠的接力赛
扇得一柱柱门轴儿懒洋洋地哼起咿呀
小木凳沉腾腾的响声匆匆点下省略号
今夜枕上，一样有缤纷的凉风习习
小镇
夏日的小镇是吊在檐。泛着青晕的葫芦
有只火烫的大手把它腰部掐得很细很细
上半截鼓胀着早市动听的吆喝喧闹
下半截饱满一如黄昏磁啦溅出浓香的炒瓢
总是贪睡的日头很难抓着它的影子
便将一腔火气泼向柏油路面如织的车辙
有位倔强的女孩擎着一茎墨绿的荷叶走来
小镇额头顿时抹上一滴薄荷的清凉
夏日的小镇更像一位举着哑铃健美的少年
日见发达隆起的胸肌原野般丰腴浑厚
灼人的热风奈何不了它的迅速强盛
累，便不知躲往哪片豆叶下喘息
暖棚
围城失利的严寒狼狈溃去
奶油色的城堡豁然洞开
如同卸去甲胄忘情祝捷的将士
一任阳光喷洒的热流浴着繁茂的胸脯
温软的草帘自堞。撤下休整
一摞摞码咸严整的方阵
假如有诡诈的雷暴冰雹袭来
它们又会以鹰的忠勇闪电般铺天盖地
一束日子的冷峻被热气腾腾端上桌面
此刻又茁壮地绽放在初夏的唇际
庄稼人带茧的手指其实也神奇得很哩
动了动，便将枯燥的时序导演得有滋有味
泾河谷古渠遗址
刀錾刻写的巨著
每一页都水花进溅
大幕掀开历史
连横合纵的壮剧
郑国最终扮演的
是一名反串的伟大角色
自此，一代一代
凿透时空铁般的坚硬
青山不再缄默
纳吐两千岁浑黄
闸槽深邃
嵌日月无数星辰无数涛飞涛落无数
只可意会
架窝犹存
贮号子无数祈祷无数叹息无数
难以破译
石的雕像
碑的莽林
忽地屹立
我迷路了
一声呼喊
满峡深沉满谷悠远的
回音
给泾河石命名
趁干旱将山峡
金黄的软衾揭去
给裸体的泾河石
命名
给坚硬命名
需借流动的想象
给卧牛石上
憩一只赭黄的疲倦
给蘑菇石下
筛一环多情的荫凉
给两只列势争斗的蛤蟆
添一只绿翅膀的蚱蜢
给倦游于兹徘徊不前的扬子鳄
抹一笔大西北苍凉的浑黄
给坚硬命名
得借流动的执著
给丝弦悠悠的琵琶琴潭
丢一首缠绵古朴的国风
给神矢般射向浊流的踏澜石
招一串无畏的脚印
给摔折木柄的伯牙之宝
留三分遗恨七分沉默
惹挺胸腆肚的弥勒
绽开超越时空的微笑
给坚硬命名
心灵也变成流动的了
还有
那么多的朦胧诗
那么多的无际题音乐
那么大的多维空间
呼唤眼睛
呼唤耳朵
呼唤灵感
但不要忘记
流动
真正的天才
泾河蟹
蓝色的梦
属于祖宗
飘在江南的雨雾中
绚烂活泼的家谱
属于你
贴在北方的裹肚上
秦岭的等高线
没拦住你对黄土的向往
流泉飞瀑一样
岩隙纤草一样
虽说多出些儿冷峻
你用灵巧的指爪
在大西北的河谷里
吟一首壮游的诗
给山水的苍劲粗犷
添一分妩媚
什么时候变得羞怯了
总是躲总在藏
像乍谙世事的小姑娘
塑料袋透明
水透明
透出你的恐慌你的挣扎
哦，无畏的足爪呢，
一条小小的河
孕出一个四字成语
道尽哲理的深沉
因此超越国界
生长一篇浪漫传奇
凝聚人间千古缠绵
时空便顷刻失却意义
还有那条古老的渠
浇灌了一个强大的秘密
于是
一条小小的小小的河
一条偏僻的偏僻的河
便在龙的版图上喧响
在教科书的重峦叠嶂中奔流
在语言频冗严苛的选择中
永不落第
啊，在故乡
小小的偏僻的水流中
我的鳃张合着
贪婪地呼吸
筛珠洞
天大的误会
筛掉的竟是
大捧大捧的玲珑剔透
大捆大捆的珠贝项链
大把大把的
山川草木月星辰精华
筛枯绿荫筛哑鸟声
筛矮山筛瘦水
筛得天死地寂
可就是
不筛沙砾不筛嚣尘不筛秕糠
不筛一切该弃该绝的
谁编的魔筛
是那个挥霍无度的
败家子弟吗
不可饶恕的误会
却没有人想把它
打个颠倒
水乳石
浪漫的玲珑
藏几分山的尊严
潮润的绿苔
泻一泓泉声的恬绵
一滴滴的叮咚
浓缩起无数悠远
垒砌一峰赞叹
移一尊在案头
丁冬的执著
一下下打湿
生的怠倦……
洪水线标记
饥饿的狮群
撕咬崖壁
整座整座
液化的黄土高原
撑裂峡谷的瘦小
村庄生命的残鳞
在一峡黄汤的沸腾咆哮里
翻滚，呻吟
伤痕累累的记忆
不愿追随洪峰塌落
砍砍的斫声
噼啪的爆响
忽又撕扯神经的战栗
灾难，微笑着
捧起
奖牌新铸的血红
固执地等待，浩劫
再度临盆
红灯般明明灭灭
移涪吹蓑
河谷，一株孤独的杏树
是嫌幽深的河谷太寂寥
才来这里做陪客’
是因浑黄的水流太单调
才岁岁奉献一团粉红的炽热？
而你却是孤独的
孤独地看涛飞涛落
孤独地听石移石挪
孤独中有一个闹嚷嚷的世界
你在这里牢牢落脚
能讲讲你的传奇吗？
讲给风讲给云讲给雨
讲给水讲给石讲给山
讲给坎坷讲给求索
讲孤独中怎样播种欢乐
孤独者的名字，难道叫寂寞？
花满河谷
阳光，在河谷
展览
炫目的光谱
花的绚丽
在石头的坚硬上
盛开
花香满谷，色彩满谷
连丁冬的悬泉飞瀑
也变成香甜多彩的
河谷的黯淡
被照亮？
亮得像布谷鸟的啼声
使人耳朵发痒
被咣咣的枣木棒锤捶开的
满谷鲜花
属于山外青崭崭的砖门楼儿
属于妈妈昨天给女儿许诺的梦
属于黄土地跟今天签订的那份
合同
孵浮
属于二度青春
生活
跨上“飞鸽”“嘉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