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魔鬼缠住的人
序《夕阳晚唱》
替人作序是那些名人、名家的事,我本布衣,不是替人作序的料,怎奈朋友相邀,我只好赤臂上阵了。
和贺万春认识是在文友李建邦的追悼会上。我代表市作协出席李建邦的追悼会,并在会上讲话。贺万春听说我来了,就趁空闲时间找我,想“请教”关于文学上的事。提起创作,他滔滔不绝,说他如何如何喜爱文学,又如何如何写了许多散文,简直没有我插话的机会。那一脸的农民相,热情、诚朴、敦厚,一下子把我们的感情拉在了一条线上。再谈下去,我才知道他是教了近四十年书的中学教师。
时隔三年,贺万春突然拿来近百篇散文手稿,要我帮他出一本《夕阳晚唱》的散文集。我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仔细地读了他的作品。读罢,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一个六十出头的人,在老婆顽疾缠身的同时,男一半女一半操持家务,还挤出时间灯下写作,这种精神,是何等可嘉啊!我不由得想起作家陈忠实说的“文学这个魔鬼”的话来。
我想:贺万春和我一样,同是被“文学这个魔鬼”缠住的人!
人到老年,对自己所走过的路程往往多了一份追忆,多了一份眷恋,从而产生对于人生的感悟。贺万春的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写这个的。《长寿山坡》《五十年沧桑人生路》《世纪末的思考》等作品就反映了他对“生”的认识,对“死”的感悟。通过这些作品,我才认识了庐山真面目——贺万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老实得令人惊愕。诚实和老实本是孪生兄弟,是中华民族的美德,然而,他老实得令人惋惜:评职称时把机会让给同事;评工资时与世无争;兢兢业业地干事,反而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歌颂祖国山河之壮美,赞美家乡风景之旖旎,这是贺万春散文的主体。作者用了三分之二的篇章在抒发对大自然的钟情,对风土人情的热爱。从这一点不难看出,作者之所以一生勤奋工作,善待他人,完全是对大自然的回报,对人生的酬谢。
贺万春的散文语言,有他的独到之处,古文加现代语,使得句子精炼了许多,而且读来朗朗上口,诗味浓烈。
美中不足的是,文章在表象上流露的多,本质上反映的少,也就是说,无论抒情或描述,未能挖掘其更深层次的思想内涵。
作者的许多散文篇章是获过奖的。当他站在领奖台上,伸出双手接过奖金和奖状的那一刻,除了心脏剧烈跳动外,除了浑身颤栗外,他想到的该是什么?无疑地,他想到的是——这条路我走对了!这条路,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真的,贺万春告诉我,只要他还活着,散文将是他的知音!他要在文学的殿堂里,伴陪着他那瘫痪的老伴,在方格子里再爬,再滚。明年,或者是后年,他将再拿出一部散文集子来!
啊,文学这个魔鬼!
2000年8月22日
和县委书记的文学之交
90年代初,我任西安市政协委员,与政界要人接触得比较多了些,除了省上、市上的领导外,老家蓝田县认识了不少当官的。
我无意攀官附势,但多在文学事业上有所接触。时任蓝田县县委书记的李少平,当算作我在文学道路上的好朋友了。
那时,我还在杂志社和出版社任编辑,第一部长篇小说面世后,引起了蓝田县县委书记李少平的重视。其原因是他的辖区有一位作家,拿起秃笔写出了他管辖范围内的生活故事,反映了家乡改革开放的新面貌;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他对文学的爱好了。
看过我的作品后,李书记曾托我的老同学、时任县委商贸部部长的李广毓约我回家面谈,我终因事务繁忙,未能如愿。第二年蓝田召开县政协会,邀请在外工作的省、市委员列席会议,我回去了,而且从大会报告到小组讨论,无一缺席。
会议第二天是大会报告,李书记在主席台上看到了我。其实我俩从来没有见过面,他是从我面前放在桌子上的名牌上看到的。他向我微微一笑,招了招手,我也回报一笑,向他打了个手势,我们算第一次认识了。
会议的第三天是小组讨论,我收拾好文件正要去会场,县政协主席通知我去省、市政协委员接待室,说县委书记李少平要会见我。我当然是受宠若惊!
县政协秘书长陪我走进接待室,李书记早在那儿坐着等我了,见我到来,立即起身握手,并亲自为我斟茶。我忙说:“不敢烦劳书记大人,我自己来吧!”李书记一笑说:“不,今天不准叫官衔,叫老李,咱们是朋友,文学道路上的朋友……”
起先我有点拘谨,不敢高声谈话。李书记倒也爽快,谈吐自如,无拘无束。他说:“你出了两本书,我全看过了,写得很好,我很喜欢你的小说。”
“您过奖了!恭维的话不要说,哪儿有不妥的地方,请您批评指正!”我红着脸说。
“我能看出来,你的小说多取材于蓝田城乡,史实也多为蓝田境内所发生的。你把蓝田县在改革开放前后的重大变化全写出来了。”李书记向我身边靠了靠,要和我再一次握手,他说:“我为蓝田县出了你这位作家感到高兴,也为你拿起笔来讴歌蓝田县改革开放的主旋律而表示感谢!”
县政协主席插话说:“蓝田自古出文人,人杰地灵嘛!”
在堂堂的县委书记面前,我不敢高谈阔论,只有洗耳恭听。李书记说:“您的中短篇小说集我拜读了,里面的文章写得很好,小小说《应聘者》我很欣赏……”
“李书记,不能一味地恭维,多提些批评意见吧!”
“在作家面前,我不能班门弄斧。我虽然喜欢小说,但从来没有动笔写过,不过,书中不成功的地方,我发现了几处。”
“那就提出来吧,帮我修改修改。”我又向李书记身边靠了靠。“意见不一定正确,你也不必在意。”李书记说,“既然咱们是朋友,我就直言不韪了!”
“说吧说吧,当作家的人,最喜欢听别人对自己的作品评头论足。”
“你的长篇小说《女人啊女人》,首先,书名不好听,像个通俗小说的名字,不雅,太俗气;另外,书中有一个情节:经理玉梅子暗示雇员刘晓英去税务所,用色情换取减免罚款一事,欠妥!一个刚刚脱离了苦海的女人,又怂恿别人去做见不得人的事,能符合情理吗?”“李书记,你说得太对了!”我谦诚地告诉他,“回到县城后,已经听到两个人给我提这种意见了,你是对我提这种意见的第三个人……”
从李书记所提的批评意见中,我证明他确确实实把我的书仔细看过了,不是“胡吹冒撂”,不是瞎恭维。书中一个小小的细节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而且能坦率地当着我的面向我提出来。作为一县之首长,能在百忙中阅读我的小说,而且约我面谈,亲口说给我,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于是,我俩的感情拉得更近了,除了谈我的作品外,更多的是谈蓝田县的文学事业,以及那些奋斗在文学战线上的新人。
李书记说:“我已经打听过了,为了发展蓝田的文学创作,你曾两次呼吁成立蓝田文学社,而且自愿出资,作为活动经费,是吗?”“是的。我曾多次联系有关部门,想在蓝田成立一个文学社,我确实说过,我自愿拿出3000元,1000元作为成立大会时会议经费,2000元作为奖励基金存在银行里,对每年发表在省会城市市级以上的小说或散文评奖一次,评出一、二、三等奖,以鼓励蓝田的文学新人……可是,一直未得到官方的支持,终于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老孙呀,这次政协会上,你们几个文化艺术界的委员好好议一议,争取写个提案递上来,我支持!”李书记用征求意见的口气说,“能否成立一个‘蓝田县作家协会’?”
“可以。”我说,“咱们陕西好几个县都有作家协会,属县一级的,归省作家协会领导。”
我和李书记的话越谈越投机,一直谈到该吃饭的时间了,李书记说:“我早已安排好了照像的,来,咱俩照张相吧!”
我向李书记身边靠了靠,县政协秘书长端起了相机。当马上要按快门的一霎那,李书记竟把一只臂膀搭在了我的肩上,一张合影像就这样诞生了。
县政协会后,我回到了西安,第一件事就是把长篇小说《女人啊女人》再版。得到出版社同意后,改名为《尘世》,书中的某些情节,特别是李书记指出的两处,我下功夫修改了几遍。再版后的《女人啊女人》——《尘世》,无疑地比第一版臻于完美了!
蓝田县作家协会的事,正在磋商,李少平书记却调任市委组织部任部长,成立蓝田文学组织的事,又一次搁浅。还不过俩月,李书记又因病住院,很快与世长辞了。
时隔7年的今天,突然有家乡的朋友又提出成立蓝田县作家协会一事,不由我感慨万千。想起和李书记交往的时日,怎能不令我伤感落泪!
呜呼,蓝田县作家协会!
哀哉,县委李书记!
2004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