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坐等阿保机腾出手来收拾我们?”品部夷离堇不满地问。“当然不能让他恢复元气,”突举部夷离堇堪称老谋深算,“阿保机平了诸弟之乱,已是强弩之末,我们再略施小计,挑起于厥国以及狼河雅里、铜河弥里二部与他的战争,阿保机获胜也是精疲力竭,我们可坐收渔人之利。”
诸部大人听后甚喜,无不称赞,分别派人按计行事。探马飞骑不时报来有关阿保机的消息:
阿古只领追兵又大败剌葛,夺回神帐。
萧敌鲁率轻骑昼夜兼程,追至榆河,将叛军全歼,生俘刺葛、滑哥和乙室部夷离堇等数百人。
阿保机回军途中,在狼河、铜河与雅里、弥里二部激战,终将二部击溃,首恶雅里、弥里被活埋,阿保机人马亦损失过半。人马至阿敦泺,又遭于厥国阻击,苦战得胜。
阿保机大军久出,连年征战,辎重损耗殆尽,粮草不济,士兵煮马驹、采野菜为食,战马道毙十之七八,器服车帐委弃于楚里河,狼藉数百里。
突举部夷离堇感到时机已经成熟,喜得一拍大腿:“到时候了!阿保机必败无疑。”他派飞骑将另五部大人召至,六部人马合计两万余,盔明甲亮,列队誓师。正待发兵,忽见烟尘陆起,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六部大人以为是阿保机派兵来征讨,都紧张地拔出了刀剑,待人马来至近前才知,是乙室部夷离堇之子领兵来到。他见到六部大人,下马纳头便拜:“各位世权,为家父报仇呀!”众人细听缘由,才知阿保机得胜班师后,已于昨日将惕隐、滑哥、刺葛之妻,并乙室部夷离堇等共三百余人辕裂于市。他乘便逃出,召集部曲千余,来请求六部大人出兵。
当下,七部合兵一处,浩浩荡荡杀奔炭山,连夜将阿保机庐帐并部众团团围住。虽然已是深夜,阿保机的硬寨依然灯火辉煌,他和妻子述律正在为一件事争执不休。白天,阿保机对反复叛乱的刺葛、迭剌、安端、寅底石四个弟弟,仍不忍加诛,当众宣布免其一死削为平民。而王后述律则担心这些人贼心不死,再生事端,意欲派人连夜将其刺杀,以绝后患。阿保机坚决反对,认为这样做会失信于众人。二人尚在争执,被人喊马嘶声惊动,赶紧出帐登上高阜之处观望,只见四外火把闪闪,连接成一道光的圆环。这时,韩知古、康默记、康默言等相继都来到。康默言递上一封书简:“大汗,七部大人差人下书。”
卫士举起火把,阿保机拆开观看。来信口气极其强硬:
耶律阿保机,尔独霸汗位长达九年,三选不代,早已天怒人怨。限汝立即交出旗鼓可免一死,不然我七部精兵数万,绝不放尔活到明天。
后面,是七部大人分别署名。阿保机阅罢半晌无言,述律后则愤愤然说:“我早就看出七部夷离堇不是好货,如今竟乘机来逼宫夺位,绝不能叫他们如愿。”
康默言并众将齐声表示:“誓与七部决一死战!”
阿保机又思忖片刻,缓缓开言:“我为汗九年,逐日里杀伐征战,寝食难安,早已心灰意懒,晓谕七部不需动干戈,我让出汗位就是。”
“你!”述律后又气又急,“你可知汗位一让,性命难保?”
“想来七部不致斩尽杀绝,总会给我们留条生路。”
“不成!”述律后放开喉咙,“这汗位得来非易,绝不能这样拱手交出!”
阿保机脸色严峻起来:“我意已决,休再多言。”
述律欲言又止,转向韩知古、康默记:“你二人今日为何装聋作哑?”
韩、康二人微笑作答:“大汗决意让位,必有道理。”
述律气得一转身跑进内帐去了。阿保机告诉康默记修书答复七部大人,约定明晨天亮交接旗鼓,安排妥当,随后返回庐帐,只见述律犹在独生闷气,上前问道:“月里朵,你还未想通?”
这句话犹如点燃了火药库,述律呼地站起来大加发作:“我以为你是个宁死不屈的好汉,却原来是扶不起的软布袋!”
“月里朵,你误会了,”阿保机耐心解释,“久战之后我军已不足三千,而七部军十倍于我,若战岂不徒送将士性命?当此之际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述律听后转怒为喜:“原来你有此锦囊妙计,我去抓紧布置,以确保万无一失。”
“好,我们一起去办。”
次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金风乍起,黄花遍地。在阿保机庐帐与七部兵马中间,阿保机率主要大臣和随从数十人列队站立。七部夷离堇观察多时确认没有危险了,这才带百十名护卫策马而至。
阿保机趋前两步深施一礼:“各位大人,我已恭候多时。”
七部大人甩蹬离鞍下马,全都手按刀柄保持着高度瞥惕,突举部夷离堇显然为首,他神态冷峻地问:“你确实情愿让位?”
“九年为汗,我已精疲力竭,为此汗位,几番兄弟争斗手足相残,使我心灰意冷,正所谓动久思静,我现在很想清静一下了。”阿保机言辞恳切发自肺腑。
突举部夷离堇已有几分相信:“你不再反悔?”
阿保机极其虔诚地亲手捧过象征汗位的旗鼓:“请各位大人接受。”
突举部夷离堇的亲信赶紧接过旗鼓,其他六部大人立刻有些眼红,齐声发问:“这旗鼓?”
突举部夷离堇不满地扫视他们一眼:“权且由我收起,待从长计议。”
阿保机再施一礼:“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突举部夷离堇矜持地端着架子:“讲。”
“我主事九年,所得汉人颇多矣,我想自为一部,以治汉城,不知可否?”
突举部夷离堇感到阿保机业已威风扫地,这个要求并不为过,遂目视着六部大人说:“我看未尝不可。”
六部大人没想到逼宫这样顺利,同声回答:“可以。”
阿保机一躬到地:“各位大人如此宽容,令吾不胜感激!为表寸心,愿备薄酒一席,待我等尽欢而散。”
“这……”突举部夷离堇有些犹豫。
阿保机又赶紧说:“吾积有食盐颇多,宴毕当分送各部两车,还有乐工等,也在宴后一并交割。”
这主动讨好,完全消除了七部大人的戒心,他们便在阿保机的陪同下,进人庐帐团团围坐,很快,酒宴齐备,举杯之际,突举部夷离堇又多个心眼,他怕酒中有毒,迟迟不敢沾唇。直到阿保机率先饮下,他才人口。几杯过去,证实无事,夷离堇们都开怀放心畅饮起来。席间,阿保机颇为感慨地说:“且演乐舞唱,吾再最后欣赏一回,此后当别矣!”
于是,金、石、丝、竹、飽、土、革、木八音齐鸣,十二安乐奏起,文舞、武舞相继舞上,南朝的优伶唱起即兴颂歌:
契丹八部雄踞八方,
弓马到处天下归降。
三年代汗祖制不忘,
英杰无限相继为王……
七部大人感到美酒醇香,佳肴爽口,雅音悦耳,妙舞快目,歌词对心,不免一杯接一杯,一碗连一碗,无顾忌地喝起来。
与此同时,康默记、韩知古,早把无数美酒、牛羊肉送去七部营中犒军。将士们原本就怕与阿保机决战,如今阿保机有意退位主动交权,自然是皆大欢喜。夷离堇们正在欢宴,他们当然不会推拒,全都猛吃猛喝起来。有道是欢娱觉日短,转眼已是红日衔山,七部大人并其亲信护卫,俱已喝得烂醉如泥。阿保机见火候已到,下令将号炮点燃。“通!”震天一声响,早已手痒的精锐伏兵尽出,哪容七部大人反应过来,已是刀弩齐下,七大人并随从百余人顷刻成为肉酱。七部兵马闻变,多数已是半醉,站立尚且不稳,哪里还有战斗力?神威圣武的阿保机全副披挂,在高头大马上一声断喝:“七部大人谋逆俱已被诛,部下愿降者可免一死!”这声威足以震慑数万大军,又见七大人的人头被高高挑起,谁人不怕?有几个不识时务者刚一鼓动开战,康默记早领龙虎卫近前将其砍落马下。阿保机不愧为一代开国帝王,擒贼先擒王,七部大人授首,三万敌兵成了无头巨蟒,难以施展。黑压压如塌山跪倒,雷鸣般地说:“我等愿降!”
落曰熔金,给阿保机也镶上了一圈耀眼的光彩。望着这胜利的场面,他在心中感叹着说:“啊!又闯过了一道难关!”连续的疲劳,使他突然头晕目眩,身体不觉摇晃了几下,他强自控制才未跌下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