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生活中严以选材
文艺作品的题材是文艺家从现实生活中选取出来，经过提炼加工而成为塑造形象、表现主题的一定生活材料，它是作品中所描绘的具体事物。由于题材来自生活，并且是作者按一定的立场观点汲取的，它的表现更受作者的思想深度和艺术水平的直接制约，所以作品的题材虽然是作品的内容基础，它的自身意义与作者开掘出的主题有密切联系。但在整个艺术构成中，它只是一个重要部分，是作者的生活实践和思想观点决定对它的选择取舍。没有经过开掘的题材的自在意义，还并不等于主题，也不能决定作品的价值，这是首先必须明确的问题。我们虽重视艺术创作的题材问题，也是在反对“题材决定”论的前提下，来科学地、实事求是地估量题材问题的意义的。
题材问题是写什么的问题，作品意义的基础存在于题材当中，为此我们必须予以重视。写什么，是关系到把现实生活中的哪种具体事物写进作品的问题。这个作为题材的具体生活情形的意义，直接关联着作品的意义。在历史上进步的有成就的文艺家，都很注重题材的选取，革命的文艺家更是如此。鲁迅说：“我所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鲁迅这是谈他自己的小说题材，他对别人的创作也是很注重题材的，说“选材要严，开掘要深，不可将一点琐屑的没有意思的事故，便填成一篇，以创作丰富自乐。”鲁迅所以强调选材的意义，告诫作者不可把“琐屑的没有意思的事故”写成作品，就是因为写什么“事故”，有这个“事故”本身的意义，这个意义是客观存在的，它可以制约作品的思想内容。如同一个醉汉失足落水溺毙，其意义本身根本比不了一个革命战士为抢救溺水儿童而牺牲的重量。从这个意义上说，选取题材，关系到作品的主题的提炼，它是主题的一种自在的客观基础。在文艺史上，文艺家选取的作品题材，上天下地，包罗万象，但是在历史上起推动作用并常被人称道的，题材不论大小，却都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就是事物本身在不同角度、不同程度上体现了生活的发展变化，是人们所关心的，具有一定的真善美的价值。
我们说不能忽视作品题材的意义，只是强调鲁迅所要求的“选材要严”，然而这个“严”是题材意义之“严”，从革命文艺作品来说，题材本身应具有一定的革命意义，有一定的美学意义，值得加以艺术地表现。鲁迅说：“世间实在还有写不进小说里去的人。”“比如画家，他画蛇，画鳄鱼，画龟，画果子壳，画字纸篓，画垃圾堆，但没有谁画毛毛虫，画癞头疮，画鼻涕，画大便，就是一样的道理。”因此，题材选取不是无足轻重的。无产阶级文艺在以现代革命题材为主的条件下，也注意要有广泛多样的生活题材，不论写革命运动的激流汹涌，还是写某种日常生活的点滴，都比较注意它的社会意义与美学价值。可是，题材本身的意义与价值，并不是作品本身的意义与价值。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在艺术创作的全部过程中，题材的选取只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要完成作品的艺术创造，还有待于主题思想的提炼，以及对题材内容的多方面的艺术开掘。有鉴于此，鲁迅还意味深长地说：“单是题材好，是没有用的。”因为仅有题材，并不能构成艺术品，艺术作品的创造，必须把思想、生活、艺术三者有机、自然地凝聚为一体。恩格斯讲到戏剧时，认为未来的无产阶级戏剧应该是：“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识到的历史内容，同莎士比亚剧作的情节的生动性和丰富性的完美的融合。”这里的“历史内容”就是指题材而言。题材对作品的构成具有基础性的意义，但在作品的三个要素中，起统帅作用的是主题思想。主题思想好似作品的灵魂，它来自对于题材意义的开掘；如果仅有题材的意义含蕴，而没有作者在处理过程中对它的深入开掘，题材本身的固有意义也不能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如美玉在石，无良工剖解，人们则难见其美。思想与艺术水平高超的艺术家，在题材处理上更常常是点石成金的妙手。
二、生活的不同意义与题材差别性
文学艺术的题材问题是作品表现内容的问题。生活内容取自现实存在。社会现实生活是无比丰富、生动、复杂、多样的，作为对于生活进行真实地再现的文学艺术，它的现实对象的特点决定了题材内容的丰富多彩。陆机在《文赋》中早就看出了这个规律，他提出了文之体与物之形相适应、相一致的理论观点，说：“体有万殊，物无一量，纷纭挥霍，形难为状。”“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唐人李善注释这一段话时指明：“文章之体有万变之殊，中众物之形，无一定之量”，“万物万形，故曰多姿；文非一则，故曰屡迁。”这都说明，文之体式，是受物象决定的，物象千姿百态，千变万化，文之体式也必须“穷形而尽相”。文艺作品的题材作为对生活内容的一种摄取，自然不能离开物之多姿，而人为地划定一种单一的标准，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划一的、单调的题材。人类社会的几千年的文艺史，反复证明不能如此。马克思主义的文艺理论，不承认这一违反艺术规律的人为限制，正确的态度应是自觉地掌握历史经验，使无产阶级的革命文艺题材适应革命生活的丰富多彩而做到多样化。列宁说：“文学事业最不能作机械的平均、划一、少数服从多数。无可争论，在这个事业中，绝对必须保证有个人创造性和个人爱好的广阔天地，思想和幻想、形式和内容的广阔天地。”列宁讲不能搞“机械平均”，不能搞“划一”，要保证个人的创造性和爱好的“广阔天地”，要有内容的“广阔天地”，这里都包括有题材的内容。反对题材多样化，不符合无产阶级党性原则，而是“四人帮”“一家作主”的资产阶级文化专制主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大大促进了文学艺术和科学学术的繁荣、发展，“百花齐放”对文艺题材问题也是最好的方针，它可以充分保证，凡是对于革命事业和人民大众有益的艺术题材都可以得到一定的地位。周恩来根据无产阶级文艺运动的实践经验，主张在文艺创作的题材选择上，既要以“反映现代生活为主”，也要注意广泛和多样。邓小平代表中央在全国第四次文代大会上提出：“我们的文艺，应当在描写和培养社会主义新人方面，付出更大的努力，取得更丰硕的成果。”就是说要用“更大的努力”去“描写”这种“社会主义新人”的同时，也还指出了描写对象的多样性：“英雄人物的业绩和普通人们的劳动、斗争及悲欢离合，现代人的生活和古代人的生活，都应在文艺中得到反映。”这些正确主张，既划分了题材的主次，也坚持了丰富多样性，也就是说既摒弃了“题材无差别”论，也反对了“题材决定”论。这应当成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指导思想。
我们主张“以现代革命题材为主”，就是说，我们的革命文艺必须着重地、充分地反映毛泽东和其他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领导的我党我军和我国人民从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长期革命史，充分反映党中央领导全党全军全国人民为实现社会主义的四个现代化而英勇斗争的宏伟图景。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革命的今天，这期间，有各个革命阶级，有各种形式、各条战线上的矛盾斗争，无产阶级的革命和建设是历史发展的伟大动力，作为革命历史镜子的无产阶级文艺，如茅盾所说：“我们当然要把重大题材作为文艺创作的主要、或至少是首要对象。”《贯彻“双百”方针，砸碎精神枷锁》，《人民日报》1977年11月26日。不这样做就不能充分地反映历史，显示社会运动的矛盾主导力量。关于这方面，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已经早有要求。马克思在1859年针对拉萨尔的剧本《济金根》把“作为垂死阶级的代表”的封建没落骑士描写为高于“农民和城市革命分子的代表”的题材处理法，向他提出：“在实际上代表着反动阶级的利益”的“贵族代表”，“不应当像在你的剧本中那样占去全部注意力”，“把路德式的骑士反对派看得高于闵采尔式的平民反对派”。马克思认为，不是济金根这样的人物不可以写，问题在于给他摆的历史位置错了，使反对诸侯割据而妄想实现“旧日帝国和强权的梦想”的反动派，占据了真正革命阶级的历史地位，而题材表现中主要思想又把统一于反动阶级的“国民一致”思想奉为宗旨，这样剧本势必歪曲历史，滑进机会主义泥坑。恩格斯针对哈克奈斯的小说《城市姑娘》中“把无产阶级姑娘被资产阶级男人所勾引这样一个老而又老的故事作为全书的中心”，因而不能反映19世纪80年代英国革命工人运动的历史主流，认为她“描写工人阶级生活的消极面”的题材内容，“不是充分的现实主义的”。恩格斯从热情召唤现代革命题材，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高标准出发，告诉小说作者：“工人阶级对他们四周的压迫环境所进行的叛逆的反抗，他们为恢复自己做人的地位所作的剧烈的努力——半自觉的或自觉的都属于历史，因而也应当在现实主义领域内占有自己的地位。”恩格斯的要求与《城市姑娘》的题材实际，使我们对比地理解了什么是“现代革命题材”或“重大题材”，革命的文艺工作者无疑地要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使之能在整个文艺作品的描写中占有重要地位。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过去曲解马克思、恩格斯观点的主张也不少见，主要表现为，把经典作家的明确认为也可以描写的题材，说成是基本不能描写的题材，好像对骑士阶级不论怎么写，一定就是为没落阶级服务；写落后工人，也不论怎么写，一定就是不合乎工人阶级的历史需要。其实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著中，并不是这个意思。马克思明确“称赞”《济金根》的“结构和情节”，恩格斯认为《济金根》“从题材上看”，“是德国民族的戏剧”。他们反对的是剧本的主题美化了没落的阶级，错把没落阶级的悲剧冲突当成了时代矛盾的中心点，主题完全是出自唯心主义的悲剧观念，与作为题材中心内容的情节实际并不适合，用济金根的失败来暗示德国1848—1849年革命的失败，是对现实运动和历史真象的双重歪曲。而恩格斯对《城市姑娘》中所写的“生活的消极面”，认为也有“它的现实主义真实性”，并且也不否认哈克奈斯可以有描写这种生活的消极面的“非常充分的理由”。把马、恩上述三封信作为只准写重大题材而不准写多样化题材的理论根据，那是歪曲了马克思主义，是为制造题材单一化的局面，虽取来了马、恩大力提倡的东西，但也否定了马、恩允许甚至也肯定和赞扬的东西。我们应该全面坚持马克思主义，反对实用主义和一知半解。
我们坚持题材多样化，自然就意味着不仅只是要有重大题材，而是要以革命现代题材为主，同时也要重视历史题材和其他题材。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有许多伟大的思想家、科学家、发明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和艺术家，有很多发明创造，特别是有丰富的革命历史传统，有过大小几百次的农民起义，各族人民都反对外来民族压迫，有很多民族英雄。如此等等，都可以进入文艺题材，写成作品，对人民进行爱国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教育。《李时珍》、《小刀会》、《甲午风云》、《李自成》、《十五贯》等，都引起了人民的极大兴趣，对广大群众也产生了很大的鼓舞、教育作用，这样的题材为什么不能作为一朵花开放在无产阶级文艺的百花园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