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是对中国当代文学有重要贡献的作家,他几乎每隔十年便给文坛带来一轮震撼:三十岁时写出了《商州初录》,以文化寻根立足;四十岁时写出了《废都》,风格为之一变,在时代的大惑中求得个人的不惑;这回是五十岁时写出了《秦腔》,应是知天命之作,同时也道出了中国农村发展的“天命”。三十多年来,他像一头沙漠里的骆驼,迈着沉重雄健的步伐,跋涉在现实生活的泥水砂石之上。他的创作全景式地反映了中国,尤其是中国乡村急剧变化的生活现实,其创作风格与时代情绪紧密暗合,蕴含了相当大的社会历史的信息量。
把历史还原给文学
在这次评奖过程中,入围的作品中有多部写家族史的长篇力作,如大陆作家刘醒龙的三大卷《圣天门口》、台湾作家陈玉慧的《海神家族》等,都是以家族史来印证国史或者地区史。但由于历史本身是根据各种意识形态叙述出来的,这些作品的意义在于以文学印证了历史的主流叙述,但是当历史的一面被丰富地展示出来时,文学的一面却多少受到了限制。香港作家董启章的《天工开物.栩栩如真》是一部构思绝佳的作品,以人、物之间的关系来构筑一部家族史和香港史,恰如其分又匠心独运地写出了香港这座城市的特有的资本主义历史风貌。其精妙的艺术构思和后设的写作技巧受到了评委的赞扬,但是在处理“人物”这一新的艺术物件时定位尚不清楚,好在此卷是作家计划中的《天工开物》第一部,还没有展现其三部曲的全部艺术面貌,以后还有机会给以更加准确的评价。决审委员会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争辩,最终以多数票选出了《秦腔》为首届“红楼梦奖”得主,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部小说完全摆脱了那种历史观念先行的弊病,把历史还原给了文学,《秦腔》也是运用一种家族史的写法:从清风街夏家三代历史的演变来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最后一代出生的女婴竟然没有屁眼,让人想起了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它丝毫没有去印证具体的历史事件,却从整体气氛的烘托里,深刻地展现出作家对当代生活发展趋向的认识。
现实主义艺术的魅力
《秦腔》是贾平凹根据他的故乡陕西丹凤县棣花镇(村)的农民日常生活场景,虚构了清风街这一民间社会,描述了近十年来中国农村经济的破败、古老的土地观念的转变、农民劳力向城市流散、市场经济和商品观念在农村的渗入等等,几乎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清风街的居民们度日如年地一天天活下去,有几个人小奸小坏,有几个人勾心斗角,在这过程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作家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既为农村的衰败而沉痛哀吊,又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看着农民兄弟带着朦胧的希望走向都市、开始新的生活历程,于是“无边的恐怖”(司马长风评沈从文小说语)就慢慢地接近了。贯穿始终的是古老的戏曲,《秦腔》在西北农村一步步没落的过程,为衰败中的传统文化唱起了挽歌。就像是早春时节,你走在郊外的田野上,感觉着大自然的春天到来,天气虽然还很寒冷,衣服也并没有减少,但是该开花的时候就开花了,该发芽的时候就发芽了,你走到田野里去看一看,春天就这样突然来到了。读《秦腔》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自然状态的民间日常生活就是那么一天天地过去了,琐琐碎碎地过去了,而历史的脚步就在其中展示出来。这就是真正的现实主义的魅力。就如曹雪芹创作伟大的《红楼梦》一样,家族史无须用来印证历史的真实事件,反过来是用现实主义的力量揉碎了现实生活中无数细节,再创造出一个更加完整、更加和谐的艺术世界。这样的现实主义,是天地的、自然的现实主义,也是最有力量的现实主义。
《秦腔》在叙事手法上也充满了魔幻因素,叙事形式极为灵活——清风街的日常生活是由一个被称作“疯子”的张引生的视角来叙述的。这个疯子其实并不疯,他不仅有高于常人的领悟能力,常常能够一针见血地揭示出现象背后的问题所在,而且还有特异功能,灵魂经常出窍,奔走在芸芸众生的头上,化身为花鸟虫鱼,冷眼旁观世上万象,热血抨击人间炎凉。虚虚实实的特殊叙事视角为小说“引”来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内涵。
《秦腔》在香港获奖还有一个启示:贾平凹在后记里说过,他虽然为故乡的父老树起了一块大碑,但他还是在担心,清风街的那一堆鸡零狗碎的泼烦日子,农民也许能够进入,但城里人、陕西人、外省人能够进入吗?现在答案已经有了,在香港这一个国际性的平台上,贾平凹的《秦腔》获得如此广泛的认可,或可以说,真正的艺术杰作真是没有地域限制的。
我觉得无论如何得把陈思和教授的精辟见解反映在《〈秦腔〉大合唱》一书上,在与责任编辑张海潮反复商量后,决定将上文编者按的那一段话印在《〈秦腔〉大合唱》封底上,聊补遗珠之憾。
光阴如梭,两年过去了,《秦腔》不负众望,在丁亥年深秋季节,果然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且荣登榜首。待平静后贾平凹特地手书了获奖感言:
文学对于我是神圣的。写作是我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我对写作有兴趣,可以说有些宗教的味道。《秦腔》获奖对于我当然是好事,但写作的目的并不是要获奖,作品之路遥远,它只是走渴了,遇到了一眼山泉,过河时遇到了桥,你还得继续往前走。茅盾奖是个大奖,它给了我肯定,会增加我写作的自信和力量。
2008年10月30日,中共陕西省委书记赵乐际向获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的贾平凹发出贺信
贾平凹同志:
欣闻你创作的长篇小说《秦腔》荣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我谨代表中共陕西省委、省政府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表示衷心的祝贺!
《秦腔》此次获奖,是继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和陈忠实的《白鹿原》之后,我省作家第三次摘得中国文坛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这不仅是你的荣誉,也是全省文学艺术界的光荣。感谢你为陕西文学事业所作的贡献。
省第十一次党代会提出建设文化强省的战略目标,作家肩负着义不容辞的责任。希望你以此次获奖为契机,自觉遵循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积极投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生动实践,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体现时代精神、反映现实生活、展示陕西新形象的作品,为繁荣我省的文学事业、建设文化强省作出新的贡献。
11月2日,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在茅盾的故乡乌镇举行颁奖。这是乌镇第三次迎来茅奖的颁奖典礼,此后,茅奖的颁奖典礼将一直在此举行。颁奖之前,中国作协领导和四位获奖作家祭拜了茅盾陵园,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和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炳华为茅盾像敬献花篮,缅怀这位远去的文学先驱。贾平凹、迟子建、周大新、麦家手中握着黄菊花,在细雨中鞠躬。在为乌镇的昭明书院赠书时,贾平凹将自己创作时用的一副眼镜和5本《秦腔》一并赠与。
当晚8时,水声灯影里的茅盾先生故里乌镇成为全国文学界关注的焦点,中国文学最高奖——茅盾文学奖在这里颁发。颁奖典礼在隆重的音乐中开始,每位与会者都身着正装步入礼堂。
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评委谢有顺宣读贾平凹长篇小说《秦腔》授奖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