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前面……有……有人……”自卫队员乱了套,语无伦次,信口开河。其实,刚才他们只是捕风捉影,压根就没有发现可疑迹象。现在,明知慌乱之中捅出大娄子,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将错就错,胡诌一通,企图搪塞过去。
蹲在哨卡楼上的饶家兴听见枪声和犬吠声,打着手电筒提着枪急匆匆赶下楼,站在门口看了半天,鬼影不见一个,正要回头教训教训两个该死的自卫队员,无意之中,他的目光突然被小路上黑糊糊的东西吸引住了,瞪大眼睛看去,果然发现淡淡的曙色中,离开村口哨卡一百来米处,有几个人影晃动,不禁吓一大跳,枪口指着野草丛生的小路,“啪啪”连放两枪,发疯似的狂吼着,“有人!前面有人!快追!快追!”
一把揪住小特务衣领,刚要出手甩他两记耳光的温富,听见饶家兴手中枪响,掉转屁股,挥舞着手中枪,朝着手下人,跺脚吼叫着,“他妈的,快追!快追呀!”
风云突变,空气紧张起来。
刘向阳拉着宋抗日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跟着罗老大往前跑。
罗老大一边指挥刘向阳夫妻夺路而逃,一边冷静沉着地拔出双枪,准备应对不可预测的情况,以便掩护刘向阳他们突围。
漾着一汪汪冬水的阡陌间,有几道手电筒光四下胡乱扫射着。跟着,温富破锣般的嗓子乱吼乱叫:“快追!他妈的,快追呀!”
咋咋呼呼的吆喝声、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响成一片的犬吠声,间或还有零零落落的枪声,将冷清的小小村子闹得翻天覆地,乱成一锅粥。
透过薄薄的晨曦,依稀可见饶家兴带领着温富和自卫队员,兵分数路,沿着光秃秃的田间小道,朝着刘向阳他们追赶过来。
罗老大手持双枪,掩护刘向阳、宋抗日向江边码头方向撤退。
饶家兴和他手下特务包抄过来。
罗老大眼看追兵步步逼近,逐渐形成包围之势,满脸涨红,两眼圆瞪,猛地扒开衣领,卷起袖管,狠狠吐口唾沫,粗声粗气地破口大骂,“他妈的,狗东西,不要命的就来吧!有多少来多少!老子今天豁出去,陪你们玩到底!”
刘向阳拉着宋抗日,猫着腰,根据罗老大的指引,一头钻进密不透风的灌木林中,飞快地奔向江边码头。
饶家兴带领胆战心惊的自卫队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向灌木林包围过来。
枪声大作,雨点般的子弹打在小树林中,树叶纷纷掉落下来。
等候在江边码头的谢木春、刘阿林和肖素芳,不断地看着表,始终不见刘向阳他们出现,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大洋村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显然,这是不祥之兆,是他们最不愿意看见的突变。刘阿林脸色凝重,蹙着眉头,侧耳仔细听了听,问谢木春:“谢大叔,有枪声,听见没有?”
话音刚落,爆豆似的枪声逐渐逼近,逐渐清晰起来。
谢木春心一紧,紧张地说,“不好!枪声,是大洋方向传来的!但愿不是刘老师他们碰上麻烦了!”
肖素芳破天荒的头一遭听到如此密集的枪声,忧心忡忡地问刘阿林:“刘老师和宋姨没事吧?”
“有罗老大在,有高人相助,碰到麻烦也能化险为夷。”刘阿林好心地宽慰说。
“但愿如此,看罗老大的了!”谢木春话是这么说,心里并没有太大把握,为了稳定大家的情绪,他故作轻松地解释说,“罗老大一身侠骨,枪法又好,出手快而狠,百发百中,有他护送,应该靠得住的。”
大洋村外灌木林中,罗老大继续掩护刘向阳和宋抗日,冒着越来越密集的子弹,猫着腰,隐蔽着身子,沉着机智地朝码头方向迅速转移。
饶家兴带领温富和自卫队员,从几条小路包围过来,圈子愈缩愈小,一场生死大决斗迫在眉睫。
不幸的是,刘向阳他们四面受敌,完全陷入包围圈中,密不透风的灌木林里没有了出路。
他们被迫停止前进。危急之下,面面相觑,苦无突出重围之策。
罗老大久混江湖,饱经风雨,沉着冷静地观察一番,见前后左右同时发现敌情,反观自己势单力薄,孤军作战,力量极不对称,倘若硬拼硬,强行突围,吃亏是明摆着的。他拍拍脑门,心头豁然一亮,手指前方杂草丛生的去处,果断地对刘向阳说,“刘老弟,看见没有?那边有条杂草遮没的小路,是村里砍柴人踩出来的,不为外人所知,五分钟后,你们听见我的枪声,必须以最快速度从那条小路突围出去,再往前跑,没有多远,就到江边码头了。”
刘向阳心一紧,紧张地问:“你呢?罗老大,要走,我们一块走吧!”
“不行,那帮杀红了眼的特务不会放过我们,大家绑在一起,谁也跑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罗老大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快走,这里由我来对付。这是最后一着棋,成败在此一举。也许,这着棋走活了,逢凶化吉,一活百活,叫饶家兴输得把裤子都卖光了。”
“罗老大,你自己呢?”宋抗日紧张地问,“重担你一个人扛?你怎么脱身啊?”
“我?宋小姐,你就不必操心了!他妈的,老子十六岁出来闯荡江湖,刀来枪去,出生入死,阎王殿里逛过好几回,好好歹歹活了半辈子,这些事都是家常便饭,习惯了!放心,老子绝不会栽在他们手里的!”罗老大“呵呵”笑着,手拍胸脯,信心十足地说,“刘老弟,宋小姐,你们放心走吧。记住,你们此去没有回头路,脚不能软,心不能慌,无论天塌地陷也要拼命往前冲,冲出一个算一个!冲出一双就保本了!”
“不,不行!要走一起走,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刘向阳苦苦劝说。
形势逼人,容不得他们无休止地争执下去。饶家兴带领自卫队员,胆战心惊地朝灌木林围拢过来,子弹“嗖嗖,嗖嗖”地从刘向阳他们头上掠过,打得树叶纷纷扬扬飘落一地。
“快走!”罗老大急了,狠推刘向阳一把,“刘老弟,听我的,这里我说了算!”
刘向阳钉子钉住似的站着不动。
“没时间了!不能站着等死呀!”罗老大发火了,用命令的口吻跟刘向阳说话。
刘向阳拗他不过,苦着脸说,“罗老大,那你呢?”
“我?”罗老大扒开衣服,露出绑在腰间的炸药包,大义凛然地笑道,“刘老弟,这就是老子最后的绝招。兔子急了还咬人,老子逼急了,绝不放过他们一个人!一换十,值!死了也值!”说罢,摘下腰间的酒壶,仰脸“咕噜噜”喝了个壶底朝天,顺手将喝光了的酒壶扔得远远,抱起袖管抹抹嘴巴,满嘴酒气地“呵呵”笑道,“我罗老大站着是条汉子,倒下也是条汉子!”
自卫队员乱七八糟的叫喊声和跑步声,漫无目标的枪声近了,更近了。
“嗖嗖嗖嗖”雨点般的子弹,打得刘向阳他们身边的树枝“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饶家兴指挥着一群自卫队员迅速向灌木林逼近,彼此间的距离不断拉近,接下来可以清晰看见他们鬼鬼祟祟的身影。
罗老大不慌不忙地出手就是“啪啪啪”几枪。枪声过处,几个自卫队员“噗,噗”应声倒地,其余的家伙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掉转屁股就跑,发疯似的叫嚷着,“不好!共党有枪!共党有枪!”
“站住!不许跑!”大腹便便、行动笨拙的温富,挥舞着手中枪,强迫手下特务掉转枪口。他的破锣嗓子喊着,“他妈的,回去,回去!冲呀!快冲呀!”
自卫队员迫于无奈,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走。为了壮胆,这帮家伙大声吆喝,朝着灌木林胡乱开枪。雨点般的子弹尖叫着,打得四周尘土飞扬。
罗老大发现刘向阳和宋抗日不愿离去,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鼓得大大的,猛一掌将刘向阳推开,狠跺两脚,厉声喝道:“他妈的,快走啊!不走就走不了啦!”
事到如今,别无选择。刘向阳动情地抓住罗老大的手摇晃几下,拉着宋抗日转身就跑,只听得“啪!”一声枪响,刘向阳被重重一击,身子连晃几下,“扑通”栽倒在地上。
罗老大和宋抗日陡然一惊,看见刘向阳胸前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一片衣衫。宋抗日惊叫着,抱住刘向阳,泪如泉涌,肝肠寸断地哭喊着,“向阳,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刘向阳苍白的脸孔掠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嘴唇颤动几下,想说又没有说出来。
饶家兴一伙疯狂地吼叫着,射击着,继续朝灌木林逼近。
罗老大扶着刘向阳,满腔怒火,两眼网瞪,举枪一挥,随着枪声,跑在前面的两个活得不耐烦的家伙应声倒地。罗老大回头对宋抗日说,“宋小姐,你扶着刘老弟快跑,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宋抗日噙着泪水,搀扶着浑身是血的刘向阳,咬紧牙关,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向前走。
饶家兴带着自卫队员乱哄哄地涌来。
罗老大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刘向阳,一跃跳出草丛,朝着自卫队员出手就是两枪,接着掉转屁股往另外一条小路狂奔而去。
“他妈的,共党跑了!往那边跑了!快追!快追呀!”饶家兴发现罗老大突围而去,指挥自卫队员一哄而上,死死咬住,穷追不舍。
罗老大在前面狂奔,饶家兴一伙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
宋抗日泪流满面,竭尽全力,搀扶着刘向阳往江边走去。
刘向阳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一点点滴落在小树林中,滴落在祖国灾难深重的大地上。
“他妈的,快!快跑呀!”罗老大一路跑,一路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刻意把饶家兴一伙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爆豆似的枪声无休无止。饶家兴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一追到底。
不幸的是,宋抗日搀扶着刘向阳跑出包围圈没有多远,刘向阳终因身体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张大嘴巴吃力地喘息着,双腿往前挪动一步都无比艰难,眼看体力消耗殆尽.已经支撑不住,生命走到尽头了。“小……小宋,放……放下,你……你快跑……”他断断续续地说。
“不不,向阳,你不要说!只要我有口气,就不能丢下你!”宋抗日悲痛欲绝,哽咽着说,“向阳,顶住,顶住,前面就是……就是码头……”
“我……我……我不……不行了……你……你快走……快走……”刘向阳声音越说越小,“噗”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宋抗日扑在刘向阳身上,撕心裂肺般号啕大哭,“向阳,向阳,我们一块走,一块走……到我们做梦也想去的地方,让我们一块回家……”
刘向阳乌黑的嘴唇颤抖着,吃力地迸出几个字:“对,回……回家……找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