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散文?大约谁也回答不了。
但作为一种文体,散文却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一这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诸子百家”的“文章”。在中国,散文的传统与诗的传统一样源远流长。然而令人沮丧的是,传统还没有衰老,后继者倒露出了败落的迹象。于是人们可以想到,在一个“弘扬民族文化”的国度里,一些专事散文创作的大大小小的作家们究竟承接了多少卓越的散文传统?
新时期的中国文学世界发生了雪崩似的巨大变化一一小说与诗的革新是有目共睹的。唯独散文作家们优哉而为:他们中的相当部分依然沉醉在散文的形式美里,依然迈着自以为优雅漂亮的步子,依然在林荫甬道或乡间小路上消遣平静的岁月,依然唱着一些与真正的社会人生并无牵连的轻柔而美丽的小调……人们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更弄不清究竟是哪根神经被沉闷的时光麻木了。人们也不想弄清楚其中的神秘或症结,但人们却读到了不少,而正是这些散文使中国散文界变得鲜亮活跃起来,并使其中添增了一些睿智的趣味及真正贴近人的生存状态的深沉。
中国的散文传统大致有两方面:一是讲求文采,讲求遣词造句的行文功夫;二是凡优秀的散文大都属于“有感而发”或“有事而作”。前者寻求的虽是文采,但文采所意味的却不是“腹中空空”的华丽辞藻的堆砌,因为反对艳浮之风驱使下的所谓“美文”,也同样是中国散文传统的一贯做法。为了印证散文传统中的“有感而发”或“有事而作”,我们不妨浏览一下中国古代散文世界中的精品佳构的内容,其中的相当部分不是“记”、“传”“书”、“札”就是“论”、“疏”、“谏”、“序跋”、“碑文”之类。这自然说明不了根本的问题,但至少提醒了我们,这些“文章”并非无病呻吟,更不是为了“文章”而驱使自己的有限才智。特别是其中的一些充满了历史光芒的佳作,往往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写下的,那种与性命相关的心境才保证了好文章的诞生。所谓“倾心之作”,指的也就是这样的文章啊!
当今散文的重要弱点在于三个字:“做文章”,或者说是为写散文而写散文。“美文”虽“美”,但大体上犹如没什么文化而又涂了脂粉的“美妇人”,缺乏气质又少思情的魅力。苍白肤浅,无病呻吟,几乎构成了这一类散文的通弊。情感的虚弱,见解的贫困,这一切都暴露出作者对于生存现象的判断力的捉襟见肘。也正是从这一意义上说,我们的散文界恰恰放弃了散文传统的最优秀、最精华的部分。不难想象,中国古代散文一一无论是《滕王阁序》、《岳阳楼记》,还是《谏太宗十思疏》、《本朝百年无事劄子》、《答司马谏议书》,倘若没有一点儿新鲜可靠的见解,或者缺乏那样一种汪洋恣肆气势磅礴的感情,那样一种深刻独到的气质与思路,怎么可能流传至今而生命不衰呢?所以说,好散文的灵魂还在于情感、见解、判断力、感受力的出类拔萃。
新时期的散文发展到今天,也应该作出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革新姿态了!
实际上,散文的革新也悄悄地进行着——这本《我爱喝稀粥.新时期著名小说家散文选》就是一个特别的证明。这本散文选的特点不是别的,正是那种“有感而发”、“有事而作”的务实气氛,浓重地笼罩着作品的思路与行文。作者们都是小说家,他们没有必要为写散文而挖空心思。当他们有感受、有见解、有激情、或者是想诉说一点儿什么的时候,散文也就诞生了。因为他们是小说家,所以也就在散文中发挥着小说创造的某些长处;而又因为他们是出色的小说家,所以也可以见到小说中的“诗”与散文中的“诗”的结合。他们的散文自然而然地生长出几分与众不同的光彩,而这种光彩正是散文界所缺少的。
我想,不管是小说界还是散文界,或者是热爱散文与小说的朋友,大约都会喜欢这本散文选的一虽然这些散文都出自小说家之手,但其中还是体现了中国新时期散文创作的某种趋势——也因为是出自小家笔下的缘故,所以较少步人后尘的条条框框,而多了几分创新或随意的亲切。
我相信读者的感受与印象。
一九九二年元月春节前夕于冰天雪地的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