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枪杀案件中，犯罪调查员先将尸体上的子弹取出，然后与嫌疑犯持有的枪支中射出的子弹一同放在显微镜下进行比较。如果两颗子弹的来复线一致，那就可以断定嫌疑犯的枪就是作案时使用的凶器——因为世界上没有两支完全相同的枪。当然，我们还可以采取另一种对比方法——弹尖碰撞痕迹对比。如果两颗弹头的弧形部位磕碰的痕迹纹线接合自然、连贯，我们就能得出现场弹头和样本弹头是同一支枪所发射的结论。
我是美国康涅狄格州联邦调查局的犯罪调查专家克劳德·阿内尔，我曾经破获过许多恶性凶杀案，在这些案件中，最让我难以释怀的类型就是亲人之间的仇杀、情杀案。上帝教导我们要彼此相亲相爱，但现实中却有许多人将邪恶释放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市发生了一起枪击案，26岁的女子凯瑟琳·阿克娜在家身亡，初步勘察结论是持枪自杀……”
7月的一天，一份报告放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我拿起来只略略扫了几眼，就知道这个案件一定非常棘手，否则哈特福德市警察局的同行们不会向我们州联邦调查局求援。于是，在叹了一口气后，我收拾好必要的行李，赶到了哈特福德市警察局，参与到这起枪击案的调查中。
“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我们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克劳德。”负责接待我的是哈特福德市警察局法医奥米·安斯特拉瑟——我在哈特福德市期间，他将作为我的搭档和我一起工作。
说起来，我和奥米也算是老朋友了，我们曾经在州联邦调查局见过面，一起参加过培训和行业会议。
和奥米寒暄过后，我们一起乘车朝案发现场赶去，虽然枪击案已经过去几天，死者凯瑟琳的尸体也已经送走，但我还是坚持要去现场实地查看一番。车上，我开始阐述自己的看法：“我们在勘察现场的同时，也应该查明凶手在作案过程中的具体情节，这里面有几个关键点，我想我们应该先检验枪弹痕迹的特征和有关的物证。”
案件发生在哈特福德市奥尔巴尼大街的一所公寓里，到过那条大街的人都知道，在紧靠奥尔巴尼大街转弯的地方有一幢红楼，这幢楼比较长，沿着奥尔巴尼大街一直朝前有四五十米长，可以说是奥尔巴尼大街的标志性建筑，它一共有三层楼，案发现场位于第二层。
奥尔巴尼大街的建筑物没有多么豪华和奢侈，倒是散发着一种安静的、大自然风光的韵味。不过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尽管已经是下午2点多钟，但天上还是乌云密布，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这个时候，格外分明的却是马路上那些红红绿绿的交通信号灯和白杠标画出来的各种交通标记。
整条大街显得有些冷清，我看到一些高大的建筑物矗立在远处，这才感觉到自己身处在都市里，而不是什么郊外，只是这个地方看上去确实有点空旷。
虽然凶案已经过去几天，我们踏进凯瑟琳的寓所时还是感觉到一股阴冷，似乎她的怨念还留在这里。不过，我没有在房间里闻到残留的血腥味，这令我有点奇怪，因为以往我参与的枪击案现场都很血腥。试想一下，如果弹头击穿的是人的动脉，那么在心脏泵血每秒83.3毫升的强大压力下，从人体弹孔飙出的血液可以喷射到10米以外的地方。像这样的现场清理起来就会非常麻烦，你必须要洗净墙壁、家具以及天花板，所有被血迹和弹头带出的脏器残渣都要打扫干净。
“我们在检验死者的枪伤时，发现子弹是从凯瑟琳的左耳上方射入到头部里面去的，她用来自杀的是一把M1911自动手枪。这种手枪在美国作为军队的制式手枪已有70多年的历史。直到1985年，我们的军队更新了制式手枪，才不再配备M1911。不过，许多公司并没有停产这种手枪，厂商们把生产出来的M1911手枪继续提供给执法机构、保安人员及民间爱好者。”奥米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
“凯瑟琳怎么会使用这种枪？”我感到有些不解。
“我们分析，凯瑟琳和她的丈夫厄尔，应该是民间枪械爱好者。这种手枪采用的是‘枪管短后坐’的工作原理，它的射击方式为半自动，发射一种0.45英寸——也就是大约11.43毫米的柯尔特手枪弹，弹匣一共能容纳7发子弹。这种手枪的特点有两个：一是它的结构简单，零件数目较少，分解结合也比较方便。二是枪的结构合理，安全性好，故障率很低。但这种手枪最大的不足就是重量和体积较大，在射击的时候后坐力很强，容易影响到射击精度，如果没有一定的射击技术，一般家庭不会为了防卫而购买这种手枪。”奥米继续解释道。
“那么，凯瑟琳选用这种手枪来进行自杀，她应该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恐怕是控制不了那种后坐力的。一旦她的力量达不到标准，子弹就会射偏。要知道，人体左耳上方一点是一个完全能瞬间致人于死命的部位，这就需要凯瑟琳具备相当成熟的射击技巧。”我继续说着。
“这也是案件中最让我困惑的地方，当时我们在现场提取了凯瑟琳的枪支以及一枚弹壳，都已经送检，如果能在上面寻找到指纹或者其他的证据那就更好了。”在走出凯瑟琳的寓所时，奥米带着一种期待的神情说。
我明白奥米的心情，这些年我也侦办过许多起枪击案，在类似的案件中，罪犯所留下的痕迹特征应该有这么两个：
第一个应该是枪支弹匣口的痕迹。因为当子弹需要用手装入弹匣的时候，在弹壳体的表面会受到来自托弹板的顶力，这时候的弹壳体就会和弹匣口的两侧产生接触。如果是双排子弹的弹匣，则只能接触到一侧，因此会和棱边发生摩擦，于是它会在弹壳体和弹底座的棱边上留下两条平行的擦痕，有时候我们用肉眼也能够观察到，如果使用显微镜，那痕迹就更明显了。
第二个是枪机的磨痕。当子弹上膛时，枪机必然会向后退。就在这个时候，弹匣里的子弹会受到托弹板的上顶，和枪机发生接触和摩擦。因为枪机表面的下部除了平面还有弧面，而弹壳也呈弧形，那么，它们之间摩擦后会形成一种稍粗的长线形擦痕，它的位置一般在弹匣口的中间部位。
具体地说，凯瑟琳“自杀”的那把手枪，在枪机里面，有一个像凸轮一样的零件，当她持枪进行射击时，枪机、枪管、套筒就会一起向后移动。在这个过程中，凸轮会带动枪管做斜下运动。原来枪管和套筒上的卡齿处于咬合状态，因为向下运动，就会从卡齿上分离开来，从而完成解锁动作。接下来，套筒和枪机继续朝后移动，枪管则停止了运动，于是就把枪机和枪管分离开来，抛壳动作由此完成。最后，套筒和枪机朝后运动到位，又在复进弹簧的作用下进行复进，由此完成重新上弹的动作。
当然，这也是大多数手枪的工作原理，在枪击案中，我们除了要分析判断作案的枪械种类，还需要确定现场有无弹孔，以此推测射击距离和射击方向，然后在辨别弹头出入口的同时，判断罪犯的作案时间以及顺序，最后才能划定嫌疑人的范围。
“那么，你们哈特福德警方目前有了嫌疑人没有？”在回去的路上，我问奥米。
“说起这个嘛，我们和凯瑟琳的丈夫——也就是这起‘自杀案件’的报案人厄尔聊了聊。”
奥米向我谈起了他们给厄尔做笔录的经过，他感到有趣的是，厄尔似乎不在乎他妻子已经死亡的事实，倒是围绕着那把M1911半自动手枪说个不停。
厄尔在笔录中是这样解释枪支的来历的：他说他买这支枪主要是为他的妻子凯瑟琳人身安全考虑。他告诉我们，他和约翰·摩西·勃朗宁出生在美国同一个地方，我们在联邦警察培训时就已经了解到，约翰·摩西·勃朗宁于1855年出生在美国犹他州的奥格登镇，他的父亲乔纳森当时在那里经营着一家枪械作坊。而勃朗宁的少年时代，就是在父亲的枪械作坊里度过的。到了1897年，勃朗宁和他的胞兄合伙开办了一家“勃朗宁枪支制造厂”。就在工厂兴办的第一年，由勃朗宁设计的“后膛装弹式单发步枪”获得了专利，而且还开始了批量生产。
这段历史似乎让厄尔很珍视，所以他说他从小就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收藏一把这样的手枪。厄尔和凯瑟琳结婚后，他专门向妻子讲述了勃朗宁的故事。
奥米叙述完这些后又接着说道：“我们发现厄尔的口才非常棒，如果抛开这起案件，我都愿意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勃朗宁的故事。尽管他讲的都是事实，但我们想弄清楚的是，在那时的厄尔说这些话的潜意识，这很重要！于是，我们就顺着厄尔的思路，索性以手枪为主题，和他一直攀谈下去，因为我们想了解，是谁把这支M1911半自动手枪装上了子弹，放进了凯瑟琳的房间，而且还举枪杀害了她。”
“听起来，你对他很怀疑？”我插上一句。
“厄尔说他坚决要收藏这种型号的枪，是因为这种枪具有特定的意义。他同时也说这把枪是他为妻子凯瑟琳收藏的，因为他的妻子不会开枪，所以他要教会她如何用枪。他还说凯瑟琳很笨，怎么也教不会。可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没教会开枪的妻子——凯瑟琳——却在某一天拿起那把勃朗宁设计的M1911半自动手枪自杀了……”
奥米说完这些话以后有些沉默，我也陷入了思索。我相信我们有能力把这个案子的真相托出水面，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到时候。总有一天，我们会向有关当事人摊牌，其中也包括厄尔。
“M1911半自动手枪的后坐力很厉害，如果没有使用过这种枪，或者是对枪械知识根本不了解的人，要想控制住这种枪的后坐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凯瑟琳是如何做到的呢？”
“克劳德，你分析得很对，那么，就让我们来了解一下这种枪的历史，我查过资料，凯瑟琳用来自杀的M1911半自动手枪早在1911年就成为了我们军队的制式手枪，而这种手枪的所谓光荣历程，是因为它历经了两次世界大战，直到1986年，M1911半自动手枪才从美军退役，它确实是创下了手枪服役时间最长的纪录。不仅如此，许多国家也在对这种M1911手枪进行仿造，它的总产量已经超过了250万支，是有史以来销量最大的手枪。
你猜厄尔怎么说的？他认为妻子凯瑟琳亵渎了这种枪的英名，说‘柯尔特M19110.45英寸自动手枪’就这样被凯瑟琳糟蹋了。然后，这个家伙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大声痛哭。我觉得，这是厄尔利用这种枪型的历史在进行表演，他要把自己装扮成与这起案子毫无关系的一个外人。哦！我们是不是在说一些和案子毫无关系的事情？既然自杀的工具是一把M1911手枪，那么，我们就应该围绕它继续说下去。当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美国政府就已经从柯尔特公司和斯普林菲尔德兵工厂购买了大约14万支的M1911手枪。接着，在1913年的斯普林菲尔德兵工厂，又开始置办机器并进行生产了M1911。当时的形势要求美国政府急速扩张军队规模。为了满足供应计划，除柯尔特公司和斯普林菲尔德兵工厂之外，还有许多枪械承包商也加入了进来，分别担负起这些庞大的生产任务。我想说的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柯尔特公司和各个承包商一共生产了约45万支M1911手枪。
而厄尔为妻子凯瑟琳选择的枪，也就是在这45万支当中的一支。我们相信厄尔对这种枪有一种无比的青睐，我当时觉得厄尔的感叹还远远不止这些。我就在想，当凯瑟琳一个人在用枪顶着自己的脑袋，要跟这个世界说道别的时候，她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据我们多方调查，凯瑟琳也是一位公职人员，平时为人谦和，就是处事胆小，甚至还有点优柔寡断。有这样一种性格的女人，却成功地实施了自杀，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像这种计划的产生和发展，是需要时间来进行酝酿和抉择的，凯瑟琳在实施计划的过程当中，她是以什么形式去熟悉这种M1911手枪的呢？而且，凯瑟琳作为一个女人，她所付出的代价是如此地大，究竟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一个弱女子这样的心态，而非要自杀不可？这种情况就是在整个康涅狄格州也是非常少见的。
可以说，这起自杀枪击案的离奇，就在于它不具备绝望之人自杀的两个主要特征。凯瑟琳在社会上有良好的人际关系，而且还受过高等教育，又正处在人生中最好的年龄。可是就在某一天，她却突然什么都不顾，勇敢地拿起了手枪，对着自己的左脑开火，像这样的事实无论如何也是我们不能接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