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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禾中巨富乾隆中江浙殷富至多,拥巨万及一二十万者,更仆难数,且有不为人所知者,惟至百万,则始播于人口。洞庭山富室尤多,席氏居首,而禾中王氏、江泾陶氏与之埒。两姓皆婚媾。一日陶至席所,自泊舟处至席宅,约二里许,夹道皆设灯棚,夜行不秉烛,至则张乐欢宴累日。席谓陶曰:“我所居有未尽善乎?”陶曰:“无他,惟大厅地砖,纵横数尺,类行宫之物,书室窗外池塘,欠荷芰耳。”席默然。两时许,复邀过水榭,则已荷芰盈目,送客出厅事,地砖皆易为及尺矣,陶乃大惊服。偶至苏,阅绝秀班,优者厌其村老,戏诮曰:“尔好观,何不于家中演之?但日需风鱼、火腿方下箸耳”是时戏价需二百金,陶归,遽定一百本,闭之厅事,使其自演,无人阅者。一日两餐,舍风鱼、火腿外无他物。十日后,诸伶大窘,乃谢过始罢。禾中陶氏外,以查氏为巨富,陶约数百万,查则天津盐务败归,本逾千万,返里犹一二百万也。所居有内外二园,林壑幽旷,内室尤宏丽,皆仿内式。主人官侍御,归里几二十年而殁。闭门不与人通,起居服食,皆拟王者。其外岸派夥更动,皆手书某人去,盖仿邸抄云。查小山有圻,即声山,宫詹之曾孙,在天津以盐务起家,祖父亦为御史,家门鼎盛,与朝贵皆至亲,一时煊赫无比。少年以一子承两房,计产三千万,年甫四十遽卒。计平生挥霍,殆不下六七千万,故俗呼曰“遮半天”。其母丧时,三相国并集,为之知宾,致花侍御参奏戴大庚,即此事也。中外大寮困乏,无不资之,如陶文毅、白文敏,每贷银率以万计,取之如携也。其最著名,乃四鼓开正阳门一事。禁门非特旨不能夜开,查在城外宴客,忽有事急于还宅,时已三鼓,乃使其幸客道地,门遂独房,以三十万犒守门兵。此事一时哄传,以为豪举。其出京归浙省墓,出国门时,直督差材官十数辈,护行至山东,而东抚弁已至矣。至河漕两督及江督苏抚处,亦如之。过关舟在三里外,开关候过,其十八站尖宿铺、张房屋皆一试,盖每站预派数家丁供帐也。侍妾数十人,皆乘舆,后车几百数。至禾,边闽督阅伍,泊南岸,太平巨艘十数艇,用红旗;查泊北岸,船之巨而多如之,用监旗。其声焰几出疆吏上。其叔父以侍御在家,与之假二百万,叔以五十万与之,不欲而去。

鲁颠子鲁颠子者,无名字。尝居平湖,盛暑或衣绵絮,雪中则赤体游行,嬉笑自得,亦尝遇人家索酒饮,数斗不醉,自言当在云间脱壳。遂往松江,遇知府方禹修出,作醉颠状,大呼斥其名,且曰:“当不良死。”方怒杖之,立毙。后二年有人见之吴阊门,有《醉歌》一首云:“掷杖下丹丘,寒花点石楼。十年残醉里,不见海山秋。”

翰墨香闽荔枝有翰墨香者,产铜山黄氏圃中,石斋之祖别墅也。石斋之圃生荔枝一,结实三百六十五枚,每岁实如之。乡会试入翰林,实倍之。石斋死,树亦枯。

王一翥王子云一翥,云泽尚书曾孙,崇祯庚午举人,楚名士也。乱后隐庐山,讲学五老峰下。一日,与诸生同观瀑布,忽发问曰:“‘逝者如斯夫’,汝等作何解?”诸生不能对,遂拂衣归。素与龚鼎孳善,龚使东粤,过黄州,相见赋诗极欢。

大宁洞黄冠谢南衡者,武昌人,本姓朱。尝游黔蜀间,至大宁洞,洞有一黄冠,兀坐如枯枝,问之不答,试手触其冠,应手堕地为灰。旁有一印,文曰“大宁巡简司”。盖此人明世为是官,鼎革后,避地修真于此坐脱。印故所佩,虽入定未尝舍也。洞深处石壁,有罗念庵题一绝云:“海门千丈浪如山,一转千年瞬息间。洞里闻雷催雨急,作龙争似作鱼闲。”道流言念庵先生住静处,皆不可知也。

噶礼真烧坯康熙末年,江督噶礼办事勤敏,喜著声威。尝以南闱号舍逼窄,请旨增建,而贪婪不法,无敢言者。辛卯岁,江南科场事发,噶袒护之,得银数十万两。又大纵估客,粜米出洋,米价一时腾贵,以至军民交怨。时仪封张清恪公伯行,为江苏巡抚,密饬查拿,果得总督令箭,并访获张元隆等交通海贼情状,以实参奏。圣祖震怒,正钦差张鹏翮出京审办科场,兼讯噶礼。而噶礼权势甚盛,遂以反诬革张伯行职。事闻,上曰:“朕素知张伯行为天下第一清官,著加恩免议。”旋调仓场侍郎,而罚噶礼修热河城工以赎前愆。五十一年九月,上知城工未完,懈于督办,遂将噶礼拿交刑部。适噶礼之母,诣都察院讼礼忤逆,令家人进毒弑母等事,奉旨廷讯确实,发部议以凌迟处死。上命先将噶礼眼珠挖出,又割其两耳,籍没其家,妻子同谋,法皆斩首。其母恨礼甚,又诣刑部,请照陶和气例,凌迟后,焚尸扬灰。有旨赐帛,而噶礼又贿嘱帛系未绝时,即行棺殓。监绞官候至夜分,忽闻棺中语云:“人去矣,我可出也。”闻者大骇,劈其棺,噶礼遽起坐,因耳目俱无,不知所之。监绞官惧事泄,一斧劈倒,连棺焚化,始行覆命。上笑曰:“这奴才真烧坯也。”此案见康熙五十一年邸钞。

明哲保身汤潜庵先生抚苏时,尝诣东林讲学。有邑绅某,曾委蛇闯逆而脱归者,于座讲明哲保身之义,缕缕不绝。潜庵厉声云:“比干谏而死,亦是明哲保身!”邑绅面发赤,无地可入。然先生实不知其旧事也。

文与也之廉洁文点,字与也,长洲人。文氏累世儒雅,待诏法之书,三桥之篆刻,世宝贵若球璜。至文肃公震孟,复以经纶气节,领袖东林,事载前史。鼎革后,文肃之孙点,又负盛名。诗古文辞、书画金石,咸不失高曾矩法。执亲丧三年,止酒撤肉,昼夜居庐。服除,祀事惟谨,朔望,肃衣冠拜宗祠,祭日,虽风雨必返祭。兄然,为逋赋所累,转贷亲懿,输之官,薄游京师,有贵人欲以国子博士荐,力辞引去。富人子具兼金求画,期以三日走取,恚曰:“仆非画工,安得受促迫?”掷金于地,其人再请不顾。尝舍莲经慧庆寺。汤斌抚苏,屏骑访之,问为政之要。曰:“爱民先务,在去其害。如虎丘采茶,府县吏络绎征办,积弊有年,公能除之,即善政矣。”斌乃伐其树。斌尝语曰:“闻先生存田三亩,何以给饣粥?”对曰:“贫者,士之幸也。”斌称善。一亭户拥厚赀,以千金为寿,请通姓名于斌。曰:“汤公以道义交我,我岂负之?若既伤惠,吾复伤廉,奚取为?”亭户惭而退。

尤西堂之和易汪钝翁尧峰,以古文自矜异,少可多怪,见谷子议文章者,恒面斥之。同时尤西堂以检讨告归家居,距尧峰不百里,延接后进,以诗文缣素请者盈庭户,有求必满其意。年少略能弄翰,奖饰不倦。故人咸畏缩尧峰,而乐西堂之和易也。

严荪友之画凤严荪友宫允《秋水集》诗文,与竹、次耕辈埒名,书法亦入晋唐之室。善绘山水仙佛、花木虫鱼,靡不曲肖。尤精画凤,翔舞竦峙,五色射目,观者叹美,以为古画家所无。

赵芥堂之惠政钱塘赵芥堂,令长洲,多惠政。民有诉子不养赡者,赵鞫问未竟,曰:“尔辈久候当饥。”各予百钱,令食而后鞫。既至,问父食乎?曰:“食已。”“百钱尽乎?”曰:“尽矣。”问诸子,则兢兢然献其余钱八十余,仅食十数钱耳。赵怒其父曰:“尔小民,生理几何,一食而尽百钱,则非子之不养力,不遂汝欲也。”呼左右予杖,其子叩头乞哀,词色迫切,胜于己之将受杖者,赵两谕而释之。自是民父子以慈孝闻。冬月有乡民担粪,而倾于衣肆之门,主人怒其不祥,欲褫其衣拭之。乡民乞哀,左右劝解,皆不听。赵适至,叱乡民曰:“尔自有谨,即褫衣拭地固当,不从将重责。”时大寒,风雪交作,乡民解衣,裸体伛偻。战栗从地上浣涤污秽。市人窃窃怜之,谓县官助富贾欺穷民。拭既净,公问主人:“尔意释乎?”主人喜而谢,公曰:“穷民无衣,冻死奈何?”主人曰:“惟公所命。”即使民自就衣架取之。民取衣衫一,赵曰:“单衣不足御寒,易之。”易絮袄,曰:“絮不如裘。”遂取一羊裘,值十余金。赵使民披裘担具先行,主人之徒目送之,俯首而入。

郭有墨吏声汤文正公斌抚苏时,闻吴江令郭有墨吏声,公面责之。郭曰:“向来上官要钱,卑职无措,只得取之于民。今大人如能一清如水,卑职何敢贪耶?”公曰:“姑试汝。”郭回任,呼役汲水洗其堂,由是大改前辙。公善,特保举卓异。而前任苏抚余国柱方掌纶扉,征贿巨万,闻之,衔恨刺骨,嗾人劾奏。虞山翁铁庵司寇从而和之,赖上稔知郭无他,故得以保全。时常州贡生何义门在京考选,为铁庵门生,遂登门攘骂不已。索还门生帖,否则改称,不认为师,义门由是知名。康熙二十六年,郭内升御史,于半年中参罢三宰相、两尚书、一阁学,直声振天下,称为“铁面御史”。旋以吴江张令亏空举发旧案,侏连落职,拟遣戍。幸上以郭居官尚有风力,免其治罪,二十八年擢两湖总督。

顾亭林轶事亭林先生,貌极丑怪,性复严峻。鼎革后,独身北走,凡所至之地,辄买媵婢,置庄产,不一二年,即弃去,终已不顾。而善于治财,故一生羁旅,曾无困乏。东海两学士宦未显时,常从贷累数千金,亦不取偿也。康熙丙辰,先生偶至都,两学士设宴,必延之上座,三既毕,即起还寓。学士曰:“甥尚有薄蔬未荐,舅氏幸少需畅饮,夜阑张灯送回何如?”先生怒声而作曰:“世间惟纳贿淫奔二者,皆于夜行之,岂有正人君子而夜行者乎?”学士屏息肃容,不敢更置一词。陆舒城尝言:“人眼俱白外黑中,惟先生两眼,俱白中黑外。”非习见不知其形容之确。

左文襄之绝大经纶左文襄在甘肃时,一日值盛夏,解衣卧便榻上,自摩其腹。一材官侍侧,公顾之曰:“汝知此腹中所贮何物?”对曰:“皆燕窝、鱼翅也。”公笑叱曰:“恶,是何言!”则又曰:“然则鸭子、火腿耳。”公乃大笑而起曰:“汝不知此中皆绝大经纶耶?”材官出语其曹曰:“何等金轮,能吞诸腹中,况又为绝大者耶?”闻者咸捧腹。

妇人因男奸自尽山阳富室陈某,夙有断袖癖,其娈童徐容,陈最嬖幸之。因为之娶妻,而后庭之爱,仍未之断也。成婚甫两浃旬,徐妇乘舆归宁,陈即往徐室续旧。不意妇忘携礼物,返轮归取,径入卧房,乍见陈与徐状,愤气填膺,奔赴厨下,取菜刀自刎死。世有因妻不安于室,羞愤自尽者矣,从未闻因夫被人男奸,而羞愤自尽者,事诚奇绝。然妇之节烈,可以风矣。

韩仲琦之美人计尝闻父老言韩仲琦中丞,用美人计捕获张三一事,可助酒阑茶热时之一谈,爰记之。张,太湖剧盗也,骁勇有膂力,聚党数百人,横行水上。韩抚吴时,欲捕之而无其人,会东山武士朱某在苏,效毛遂所为,慨然以捕盗自承,韩许之,与之以计。张素有声色之好,朱因亲结其党人某,佯为求入党,有奉千金为张寿,并以艳妓莲芬、武伶沈某进。张大喜,乃招朱至幕下,张乐开饮,醇酒巨觥,不觉颓然大醉。沈复作女装,与莲芬左右劝饮,张醉益不支。朱预令勇士伪作童仆,更番进肴馔。沈见张已醉,急出袖中索系其颈,诸勇士竞前缚之,星夜解辕正法。其党骇散。而湖中匪类,自此稍敛迹。

诗人骤博高名诗人崔不雕,居太仓之直塘,性孤洁寡合,吴梅村目为“直塘一崔”。《居易录》称崔诗清异出尘,有句云:“丹枫江冷人初去,黄叶声多酒不辞。”人目为“崔黄叶”。又历城王苹能诗,尝有句云:“乱泉声里才通屣,黄叶林间自著书。”又云:“黄叶下时牛背晚,青山缺处酒人行。”渔洋亦目之为“王黄叶”。考自来谢胡蝶、郑鹧鸪、袁白燕、鲍夕阳、红杏尚书、三影郎中之类,多以诗词断句,骤博高名。即渔洋赋“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一词,亦有“王桐花”之号。

江郑堂令后世难于位置甘泉江郑堂,淹贯经史,博通群书,旁及九流二氏之学,无不综览。诗古文豪迈雄肆,才气无双。尝作《河赋》,以匹郭景纯、木元虚《江》、《海》二作。其为人,则权奇倜傥,能走马夺槊,狂歌豪饮,好游好客,至贫其家。儒林、文苑、游侠三传,令后世难于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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