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苏一直没有响动。秋蒲刚才已经感知到有点异样，但看着苏尖冷的侧脸，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虽然目视前方，好像在专心致志地开车。实际上她的心里反复咀嚼着黄阿婆的话。那些话使她寒冷，使她坚硬。
为什么就不能爱呢？那么多年的冷漠时光，想着曾经受到的冰冷的伤害。那伤害来自不能相处的前夫，来自当初周遭一切对自己的不容忍。苏，也曾经是个可爱美丽的小女孩，虽不至于大大咧咧，但内心保持着一份明媚，也幻想过很多人都在努力的幸福。可是自从发生车祸，自从匆匆嫁人，又匆匆地从婚姻的围城里过度操劳……一切一切的打击，是噩梦缠身似的不可饶恕与无可拯救。那曾经写满了一脸的哀愁，是浓浓地化不开的迷雾。十几年过来了，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一层又一层地剔开骨头里的虫蚁，一层又一层地活过来。终是成全了现在一副宽广的心肠。
可是，今天偏偏又被打倒！
苏，觉得自己的懦弱就是冷硬，因为想保护自己反而在心底里吞噬自己。
苏小秦，是一个独立的人。
如是这般地想，先是经过内心的格斗，再化用岁月的力量就恶魔祛除。苏，反复地思考过后，觉得黄阿婆的话来自真心，而非世俗之内，嫉妒谄媚地低语。再反复思量身边的秋蒲。
“是的，爱为什么会有伤害呢？”苏，决定好好地处理掉自己与秋蒲的感情。但是深知秋蒲对爱的强烈和爱与生死的捆绑。苏不能像平常情侣那样冷面冷心就分手了。苏，知道秋蒲会受不了，但生命就是要承受如此！
“秋蒲，等下我要去接谭小希了，就不能和你一起到Y城吃晚饭了。”
苏目不斜视，只盯着前面的路。
秋蒲听后，半日不语。他的心也在反问，为什么食言！
但，秋蒲知道这种平静的气氛里掩藏着火药。他吸取前面的经验，觉得既然苏已如此决定自有她非如此的理由，作为爱人的一个标准，其实也就是给另一方以选择的自由和空间。
“那好吧。”秋蒲嘴巴与心意相违，但语气里还是演绎得十分坦然。
苏，只是一笑。
是笑给自己的吧。
很快，就到了Y城。苏把秋蒲送到他家的路口。没多说什么，就径自开车走了。
站在暮色里的秋蒲，深深远远地看着苏的车子，直到远方的远方只剩天际。
突然眼眶就湿润了。或许是爱太敏感了吧，总会使过于心细的人提前感受的爱的伤感。其实秋蒲心中也没有个具体，只是觉得昨日快乐比烟消得还快，今日之景又远过于冷漠。秋蒲，就这样站着，从暮色站至天黑。
其中，风一直凌乱地吹着他的身体。
“秋蒲？”是久违了的小悠的声音。但小小的，完全不像她自己。
秋蒲转身，知是小悠，赶紧露了一浅笑。秋蒲觉得好久没有见到小悠了，满心的愧疚。只是不曾主动找她，如今她出现，秋蒲在落寞中有些感激。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秋蒲显得特别温柔。
笑。
有些惨淡的笑。
但小悠最终还是没答话。
其实放假的三天来，小悠天天会到秋蒲家的附近，相见秋蒲但又不知该以何种缘由见。只是晃晃荡荡，空空落落。
“你这几天出去玩了吗？”小悠再次投眼，才看清秋蒲似乎远游回来。
“嗯。”两个人说话时，都带着某种陌生感。
但秋蒲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他想找回从前是死党时的亲密无间。
“你看我现在饿的慌，陪我去吃晚饭吧！”秋蒲故作洒脱，像是从前。
于是两人走进一家餐厅，分别点了菜。但就是没有以前那种欢欢喜喜地热闹。
小悠，想打破僵局。
“去哪玩了？和谁一起啊？”刚说出口，小悠就觉得自己失败。
“为什么要问他和谁一起去呢！”小悠心里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把。
“没，没去哪玩。只是随便走走。”
秋蒲抬头，看了几眼有些不自在的小悠，遂也不想铺开自己和苏的旅行。况且现在的自己还在为此事伤神。
“哦。”小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还以为秋蒲没在意自己的纠结。
于是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秋蒲和小悠各自的心底其实都有尴尬，都在等着对方的一个开头，但谁都没有先举杯释怀。似乎谁先说了，谁就先会失去人生。
一顿略有沉闷的晚餐。一说到晚餐，秋蒲眼神就又出呆了。原本这会是一顿多么欢乐幸福的晚餐。坐在对面的是苏，秋蒲说尽无限的笑话，两个人的笑声就是秋千，使人洋溢出自古有之的欢乐。
可惜，一切都已成空。
“秋蒲？”小悠看见秋蒲痴呆的眼睛。
“啊？”秋蒲觉得自己真是混蛋，也自取其辱。
“你怎么了？”
“没，没。”秋蒲一脸的苦腻。
“小悠！”
突然，秋蒲很紧张地看着小悠，眼神里满是慌乱。
“小悠！你还觉得我和苏……苏小秦在一起是错误的吗！”秋蒲那满是问号的脸，有一种深深的痛苦。
小悠听此，已是不置可否了。她是看着秋蒲为爱伤心最多的人，也是陪在秋蒲身边曾经最久的人。可是现在自己面对的却是最爱的人伤自己最深的情况。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了你为这场爱所拥有的悲伤。”
“不！你不知道，我快乐的时间远多于悲伤。我……”
秋蒲的内心其实就是答案，何必又在问别人呢。
小悠和秋蒲再次陷入无语的尴尬的时刻。或许，有些时候，就是不经意的终止吧。
吃完晚饭，秋蒲决定把小悠先送回家。一路上还是保持着那令人伤感的距离。不再有热闹，不再有靠近，不再有亲昵的举动。
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小悠是最挣扎的一个。这就像一场游戏，充满了谁都会退出游戏的怀疑。小悠的内心十分焦灼，她想争取但就是觉得满腹的悲伤和无力。她渐渐失去的不是爱秋蒲的心，而是爱秋蒲的能力。
可这一切，秋蒲并不知情。他只知道他和小悠之间的情谊在消散，而不能感知到小悠对自己的超出友情之外的爱情。
“我就送到这吧。”秋蒲停住脚步，突然发觉这是前次送小悠回家的同一个街角。一切恍如昨日。昨日秋蒲还在为暗恋苏而伤心，昨日还在小悠的安慰下相互拥抱，昨日还是那个自己……只是现在，秋蒲有些叹气。虽然幸福，但却总是把握不住。
秋蒲转身欲走。突然小悠牵住他的手。
“秋蒲……”小悠还未张口说完，就已泪如泉涌。
“发生什么事了吗？”秋蒲为之紧张，以为小悠遭遇困厄。
小悠只是牵着他的手，无法自已的哭。然后很自然地就围脖抱住了秋蒲。
“混蛋！你这混蛋！”
小悠殷殷的，只是骂着“混蛋”二字，并没有努力，勇敢地说出什么。那种心肺俱颤的哭诉，似乎是压着巨大的秘密，死咬住牙地在力挺。
秋蒲能感受出那股子力量。深深地感到自责，似乎自己与苏的一场恋爱，就把身边的小悠给忘记了。再连着自己的悲伤，情绪也就和小悠一起共鸣了。
“小悠，到底怎么了？”
小悠还是紧紧地抱住秋蒲，一个字也没说。就这样任眼泪肆意。
似乎是哭了很久很久，就连天空都开始飘泪了。
“下雨了，我们先避避吧。”秋蒲还是要比此刻伤心流泪的小悠清醒点。
“不！”小悠死死抱住秋蒲，突然把压抑的力量迸发在拼死的倔强里。
秋蒲无法奈何，只能好好地抱住小悠，希望能安慰她。
雨，越下越大。大到声音得离谱。
“秋蒲！”小悠在嘈杂的雨声中说话。
即使两人就这样的抱着，秋蒲也觉得听不大清小悠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秋蒲在雨声里，想找到小悠的声音。
“我爱你！”
小悠就是把这句话扔给了大雨，说着就转身跑回了黑暗。只剩秋蒲一人留在雨中。
“她刚才说什么？”秋蒲像在迷雾里找不见人，但却猛烈地听到了那句“我爱你”！
“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什么！”
秋蒲在雨中有些嘶吼，他在雨中迷茫，他觉得有股巨大的洪流或是装满车的红泥在压向自己的胸口，一层夯一层。秋蒲觉得窒息。然后天旋地转，秋蒲觉得世界一下子就黑了。
秋蒲就这样晕倒在滂沱的雨中，仍自己的，小悠的，所有人的悲伤在天地间肆横。
秋蒲后来被送进了医院。他发烧了，他梦见自己在一个黑夜里，爬上高高的塔楼，在最高的塔尖上看见了小悠。还是那个曾经亲切熟悉的小悠，秋蒲在梦中轻松地问她，“你在这干嘛？”
可是梦里的小悠没有回答秋蒲的问题。突然转眼眼前出现的不是小悠，而是苏小秦！秋蒲觉得身体被僵住，那种相见苏却见到苏的激动也像是被蜡封住，动弹不得。秋蒲站在原地，突然发现高高的塔楼离天最近。苏出现的时候，月亮竟然就在眼前。“多美啊！”就连在梦里，秋蒲也在感慨这样别致的景色。
但是此刻的秋蒲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眼前的苏，反而逼近自己的脸庞，用梦境之外的淡然漂浮的眼神看着秋蒲。就这样景象定格。
秋蒲此刻清晰的感知到了这是一个梦，但是在梦里感知梦时，往往不想抽身。况且秋蒲存在私心，他就想如此鼻息贴着鼻息般地与苏相看。虽然苏的眼神是对自己的审视和陌生。
只是镜头就这样一瞬间拉远了。秋蒲就这样感知着梦的破碎，缓缓地醒来。
秋蒲睁开眼，四周是空冷的白璧，身体似乎动弹不得。
“秋蒲你醒来了！”
这是小悠的声音。相比于大雨中那个哭得如此伤心的人，此刻她显然多了疲倦和憔悴。
秋蒲空洞地看着小悠，然后又转头看向了窗外。
“苏，在哪呢？”
秋蒲的心里，只有满满的一个人。
看着秋蒲，小悠有些自忖的尴尬。
“我没有让你爸妈知道……”小悠有些怯怯地说。
这正是秋蒲求之不得的安排。
“谢谢！以后也不要告诉他们……”秋蒲虽然此刻没有恨，但就是满腔的空白。他曾经交代过小悠如果自己发生什么意外，先别急着让秋蒲的爸妈知道。他只是想自己安静地有自己就行。
“不过，我有跟他们说，你是去同学家的……今天早上我也已经和苏……苏老师请过假了。你就安心养病吧。”
“苏知道我生病了！”秋蒲一听到苏的消息，双眼发光。
小悠看着一脸病相却仍不忘苏的秋蒲，有些受挫。眼泪就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秋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绝大的冒犯。毕竟昨晚小悠说了那句话，点破了一切。
“对不起。”秋蒲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此道歉。
越是彬彬有礼，越是刻意；越是刻意，越是不想接受小悠的爱。
正当两个人又开始持久的沉默时，苏小秦已经转入病房。
苏先是看见这样两个人以这样的姿态长久沉默着，然后才发出声响。
“于秋蒲，听说你生病了？”
正常的老师关切同学的问候，不逾越半分的情谊。
“是苏！”
秋蒲迅速地起身。
“别起来！”
苏，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别起来，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今天小悠已经和我请假过了，你就放心养病吧。”
苏马上就远离了秋蒲，站在一个恰当的距离，不再那么亲近。
秋蒲眼睛里直是摇头。
“苏……”秋蒲不想顾及是否除了自己和苏有第三者在场，他只想受到苏的爱和关心。可是苏为什么离得那么远！
苏小秦被秋蒲灼热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知道秋蒲的眼睛在向自己说着什么话。只是花非花，雾非雾。苏想起了自己的决心。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小悠。其实上次花园偶尔撞见秋蒲和小悠的拥抱，就已经使苏觉得他们才适合在一起，也觉得秋蒲只是没有认清现实，或许他爱的是小悠……
“我也同意了小悠在这里照顾你。”说着就把眼睛转向了还在一旁伤心的小悠。苏只不过是想避开秋蒲的追问。
突然苏小秦感觉有些不对劲。
“咦，于秋蒲你的爸爸妈妈呢？”
苏，只当自己是一个陌生人，完全不了解秋蒲的家庭情况。况且，自己的孩子生病了，父母怎么说也要出现在孩子的身边的。
可是秋蒲却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他只感受到了冷冰冰的距离，冷冰冰的疏离感，冷冰冰的“于秋蒲”这三个字。
秋蒲的心中，全线彻骨地寒冷。他深刻地觉得苏已经不爱自己了，已经要把他丢掉了。他突然就被甩在地上的石头，轰的一下塌下了。他睡在病床上，再没有抬头看苏的力气了。他觉得自己多余，就像苏面前的苍蝇，他知道如果真是这样恶心，还不如就此死去……
苏小秦看见秋蒲终于有些绝望地挫败，内心一阵涌动。但是苏绝对不能此刻崩塌，否则就是功败垂成。于是苏在一低头一抬头之间转换了心情，又成为了一个只带微笑淡然的老师。
“小悠。”苏轻轻地唤小悠走出病房，现在的事情是先通知秋蒲的父母。
只是小悠吞吞吐吐地把秋蒲让自己不通知他父母的相告说了出来。苏听后只是一阵叹息。她何尝不知道秋蒲对自己家庭的冷漠。可是无论怎么样，苏觉得自己都有必要通知秋蒲的父母，说他们的孩子生病了。于是问得号码，想着总要和秋蒲的父母沟通，才能慢慢地改善秋蒲的家庭环境。
苏拿出手机，拨通的是秋蒲爸爸的号码。
“喂，您好，是于秋蒲的爸爸吗？我是他的班主任。”
苏小秦在接通的瞬间先自报家门。
只是电话那头竟然是长久的沉默。苏觉得有些奇怪。
“喂，是秋蒲的爸爸吗？”再问一遍。
“小秦！”
苏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脑袋有些轰烈，一阵不可抵挡地晕眩让苏险些昏倒。
但奇怪，为什么会叫的如此激烈。
“呃，是的。我是秋蒲的班主任苏小秦。”
苏挺住之后，觉得秋蒲爸爸有些冒犯。也许他只是从秋蒲那得知自己的名字。
“你说什么！”
苏简直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作弄的感觉。为什么秋蒲爸爸的说话方式如此怪异。于是内心有种如秋蒲般的冷漠升起。或许是想为秋蒲大战，面对这个给予孩子如此多晦涩的家长，绝不客气。
“你好！你家的于秋蒲现在生病住院了，我想让你们家长尽快来医院一下！”
苏的语气是悭吝的，敌意的，冷面的。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无声。苏觉得自己有些受够了这个家长的玩弄。
不一会儿，苏就猛烈地挂断了电话。
“莫名其妙！”要不是这是秋蒲的爸爸，苏很可能就一笔带过，或是莫名其妙地生一通气就过去了。但就是因为这个秋蒲的爸爸，因为自己已经把对秋蒲的爱埋藏在内心，所以她决定还是等秋蒲的爸爸来，好好的和他沟通一下秋蒲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