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蒲，明天就要上学了，你知道新学校的情况吗？”
“小悠我不是说了吗，这点小事就别来烦我！我倒是郁闷你们女孩子怎么这么爱琢磨，而且是瞎琢磨。管它新学校怎么样，总之啊，你放心我们学校是全市最差的学校就是啦！不过，也好，山高皇帝远，最差学校的孩子可以完全放羊啊……”
“诶，你才比我有多无聊还要多无聊呢。学都没上就想起放羊的事，你以为你爸妈让你去学校是去啃草的吗？我倒是……喂，喂，秋蒲，我……”
电话那头的秋蒲突然像死一样的沉默了，就连电话里的信号音都好像被某种强大的黑暗的力量钳制着。
小悠好像知道自己触到了雷点，但多少次了，可恶的于秋蒲就是不肯告诉自己为什么那么避讳谈自己的父母，好像天底下于他的事都可以一笑置之，但唯独他的父母让他有着恶世轮回般深重且苦难的压抑着他。
过份！小悠经常会在心里不带脏字的指责秋蒲。就算是天大的事，作为8年的同学兼死党，也应该可以相告了吧。要是以前小悠一定揪着于秋蒲的耳朵死拧着他，直到他从自我的悲愤转为向自己求饶为止。可是最近小悠越发的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和这个长得还蛮可以，俊俏又坚毅，多才又心思细腻的男孩子打打闹闹了。小悠变得不再像以前的小悠了，或者说小悠变得不能像以前小悠对于秋蒲的情感了。
都怪那该死的梦！
小悠不无气愤的想。那是一场突如而至的梦，很像这个夏天无由来的雷雨。一阵一阵的潮湿的热浪，让整个人和这个季节一样，焦躁而多事。尤其是初中毕业升高中的暑假，漫长而又期待，琐碎而又多梦。小悠痴痴呆呆地开始在这个季候长大。她开始不再晃晃咧咧的，她开始学会一切柔声细语似乎只为摆脱以前那僵死难堪的瘦弱身躯，她开始细想自己最好的朋友却也最吸引人的异性，于秋蒲同学……天呐，这简直是少女成长记外加思春痴情记吗！小悠的发现还算及时。就算再怎么发春吧，也不能拿死党于秋蒲作少女幻想的垫脚石吧。小悠莫名地大笑，她笑自己的心思怎么这么不受控制，竟然一不小心就飞上了天。好吧，既然闷热的夏季还那么长，倒不如闷头睡她个昏天暗地。
死到临头的小悠，拿着她以为万全的计策，倒头就睡。这可是夏季正午最漫长的时间啊！小悠她妈那天还觉得这熊孩子是不是生病反常了呢，絮絮叨叨地让小悠更加可以跟着这节奏昏昏然地睡去。
“你不是说，你不会睡午觉的吗？！”一个激灵小悠猛地睁开眼，混蛋于秋蒲，他竟然带着一大帮同学在笑话小悠。
“谁说我午睡的！我这是在埋头冥想，我在思考人生！”小悠看着大家个个一脸奸笑，就知道是于秋蒲故意找自己的茬。于是，只能编这破理由先挡一挡，至少不能在气势上让这混蛋打败了去。
只见，原本周围围着的一大群同学一个个都消失了，于秋蒲慢慢向小悠走去。那凌厉却不少风情的眼睛，发光似的身躯和脸庞让原本俊逸的于秋蒲变得更加凌风生色。
“于秋蒲这混蛋，他要干嘛？！”
小悠的心莫名地扑扑直跳。她既抗拒这样的已知和未知夹杂着的激动，又热烈地希望发生一些美好的事情。就像美丽的电影总让人有心醉的甜蜜。帅气男主角对女主角深情的一吻，或是柔情的一抱……总之，太多的遐想，太多的渴望总让每个女孩子显得需求更多以及明知故问。
小悠红扑扑的脸蛋也开始剧烈地呼吸了。她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生风似的男子。原来这个和自己日日夜夜鬼混嬉闹的于秋蒲竟然是那么优秀，那么魅惑。他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在以无知著称的懵懂岁月里竟已悄悄地扣紧小悠的心。
小悠好像就要自己奔过去了。她的心，她的手，她的身体已经那样强烈地望于秋蒲的方向奔去。她似乎不知道于秋蒲是她曾经的死党，是她最好的闺蜜。他们的情谊好到让人只会相信他们的情感只关乎友情无关乎爱情……但是，此刻此地此身……
“下大雨了，小悠！赶紧关窗啊！”
小悠的头晕晕乎乎的，却还是听到了妈喊的话。
“这熊孩子，吃什么昏眠药了！下大雨了，风把雨都刮尽屋子里了你知不知道……”小悠一脸傻懵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凌风生资的于秋蒲，更没有投怀送抱的美好场景。有的是一棍当的妈妈的奚落，以及窗外造作的黑风狂雨。
“雨下得真厉害啊”。小悠这才感到脑袋隐隐的痛，随即心口也隐隐的痛。这是一场梦啊，和这雨一样，来得妖气。小悠嘴角轻微地笑笑。她觉得自己这是有病，竟然会在大白天的作什么春梦。发春的对象竟然还是于秋蒲。
唉，小悠这青春期的初潮是有多无辜无知和无法无天啊。
思绪像绵细穿刺着现实和过去。小悠应着这电话里漫长的沉默，自己竟也走神了很远。她虽然也怨过于秋蒲在他父母这件事上不把她当好友看，但能怎么办呢？这倔强的于秋蒲是个真真当当的死性子。他不愿说，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说的。况且……况且，小悠只从发了那次春梦后，对于秋蒲好像更小心翼翼了。她突然觉得她要保护这个男孩子。对即使他长大了，而且还长得不错，但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男孩子。我要保护他！
强烈的母性情感驱使着小悠对于秋蒲这个好友的进一步的关爱。但她还是得是那个大大咧咧的于秋蒲的死党的小悠。她必须表现得还是那般自在与坦荡。这里，小悠觉得她是绝不能向相处六年，情同兄妹的关系出现一点点的异样。
“喂！你这混蛋装什么深沉啊！告诉你，明天可是我们荣升为高中生的第一天。你可得本本分分的，按时按秒地早上7点在我家门前等我。否则明天要是搞砸了我们的第一天，我可饶不了你。听见了吗，混蛋于秋蒲！”
小悠很是得意自己的不乱阵脚。这是最精彩的演出，这是最华丽的伪装，这是最诚恳的呵护。
可是。
沉默，还是沉默。好像是世纪末日般永远的沉默。
小悠不敢说话了。她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又或者是那个混蛋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知道了，那明天见。再见。”
电话那头满是灰尘的声音穿透距离，让小悠觉得惶惑。于秋蒲的深沉总让人害怕。记得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写自己喜爱的爸爸。结果于秋蒲竟然交了白卷！他可是从小作文就拿第一的人啊。后来老师找到了于秋蒲，面子上有些受挫地责问于秋蒲怎么交了白卷时，你猜这混蛋怎么说？他竟然说，我不喜欢我的爸爸，所以我拒绝写他！
那一脸的尖冷，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阴风。这股黑暗的力量，好像能把一切都卷入漩涡中，哪怕是一棵每天吸收阳光雨露快乐的小草，也会被这种憎恨和悲伤卷携进去。老师被这个孩子呛得无法还嘴。他只是托了托眼镜框，结舌地说，明天叫你的爸爸过来一趟！
“我不会叫他来的，他也不会来。”于秋蒲这个楞子，竟敢顶撞老师！你顶个混蛋的深沉啊！当时小悠就把脸埋在了桌子底下，她为有这个同学感到深深地自责和丢脸。事后，小悠没少和于秋蒲这混蛋伪绝交。想想平常一脸阳光爱笑又淘气的男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面。
小悠，开始隐隐地担心。难道于秋蒲现在又困在了那个黑暗的情绪里？怕是又得跟他那个“他不喜欢的”爸爸有关了。小悠急急地想，也有些害怕。她最害怕的不是于秋蒲和他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最害怕的是一个和自己相处八年的老友，其背后藏着的那股子黑暗力量好像蓄势着的野兽，随时随地等着意外的引线触发。而这危险的不仅是于秋蒲自己，还可能危险到与他相近的人。
唉。
小悠一声冷叹。随着年岁的增长，人的无奈感愈发强烈了。
人，在小的时候总是幻想着快快长大。可一旦被推促着长大时，又发现这是一件多么无趣矛盾的事啊。也许小孩子会希望快快长大是因为很多事自己想做却没力量做，以为长大了就拥有做任何事的力量，所以急不可耐，也就很容易俗不可耐。只是一经涉水，才又发现这水的冷彻和化骨。其实越长大就越没有力量去做一切事，尤其是关于自己与最亲近的人的事。
唉。
“秋蒲，刚才是谁打电话来啊？”
问话的人是秋蒲的妈妈。一个四十多岁却没怎么保养好的中年妇女。近看，还能发现她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妈，是小悠。就问我明天几点去学校。没什么事……你去看电视吧。”
于秋蒲的声音还是没能从干涩中强转过来。
秋蒲的妈妈，别了别头，想走却又没走。站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有些压低嗓音地说，“等下你爸回来的话，你就别跟他吵了……你爸就是这样的性子。有点苛刻，其实他自己也很节俭的，舍不得给自己买衣服什么的……你……”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求你别说了！走！走！走！……”
秋蒲一边表现地很焦躁，一边不耐烦地想让妈妈尽快走开。可是每次都是这样！于秋蒲多想发了疯似地扇自己两耳光！怎么可以这样对妈妈说话，怎么还是这样明明相对妈妈好点，好好安慰她，可是一表现出来却是一个不孝子的形象。
“于秋蒲，你真是个混蛋！”
这句话，于秋蒲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几千遍了。或许，这就是年轻，面对沉重只能是轻薄的愤怒与反向的暴躁。越爱却越远离。今天要不是为了妈妈淘不平，于秋蒲也不会和他爸大吵一场。事情无非是生活的单一面，但矛盾却是永恒的，对立的，并且于秋蒲悲伤地坚信，它还是不可调和的，是生命中一把利剑一样的东西，深深刺着父子俩个。
钥匙开门的声音。
于秋蒲悲观地感受到自己爸爸的回来。妈妈不停地使眼色，让于秋蒲别出自己的房间，别发出任何异样的声响。这一刻，笼罩在这个家庭的黑暗之光是多么浓郁。除了时间，只有时间的声音在这一家人的身上发出声响。长时间的压抑的沉默，有些逼着于秋蒲全身直颤。他开始感到害怕了，他觉得全身虚瘫了一般，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和失误。于秋蒲听见那个坐在客厅面目憎恶的人一声不屑，随后向直刀一样砍向秋蒲的妈妈。
“都是你！那么多事，买什么衣服的！不去买衣服会发生争端吗？！”
“你说什么呢？！还不是你自己小气，买件衣服就像个女人一样，啰啰嗦嗦嫌什么价格太贵了……说得人家营业员都在那偷笑了！你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叫我妈付钱。你除了整体喝酒打牌外，你还会什么？！这家里的钱又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于秋蒲冲出房间，对着眼前的这个满目疲色的男人，也直刀似的一阵乱砍。于秋蒲觉得与其每天都生活在压抑的黑色中，倒不如捅破这层纸，好好计较一番，把这十几年来受到的压迫通通通过声道吼出来。哪怕处理不掉，也当是宣泄吧。
于秋蒲的爸爸，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这样指着自己鼻子骂。他起先被这架势吓住了，但随后立即回过神来。他大敲一记桌子，也同样黧黑着脸，满目怨恨地指着于秋蒲，直骂是畜牲，竟敢管起老子来了！
于秋蒲像个英勇就义的战士。还记得小学课本里的董存瑞舍身炸碉堡吗？于秋蒲现在的形象活脱脱的董存瑞再版，但放在具体情境中却不再是引人发笑的素材。倒真的有点像干架一般，让两个男人变得深仇大恨起来。
对峙着，父与子。
于秋蒲的妈妈被他们的气势吓傻了。她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赶紧拉着自己儿子的衣袖往房间里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只能凭着意识把自己的儿子来回来。这个女人讨厌战争，但却是人最讨厌的东西往往会跟着自己一生。
于秋蒲原本就不想再顾虑什么了，但看一眼自己可怜的妈妈，他觉得心都要碎了。虽然战斗可以保护他自己的年轻的自尊和捍卫自己多年来受到的压抑，但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妈妈。他别着头，努力使自己冲红的眼睛不流出一滴泪来。他听话，听他可怜妈妈的话。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听妈妈的话，再也不要惹她流眼泪了。
于秋蒲被拉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场弥漫了整个世纪的硝烟，就这样被慢慢驱散了。于秋蒲躲在自己的房间，狠狠地悲伤。他觉得自己巨大的无力感侵袭着他一身。他想过逃离，想过死。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以怎样完美的姿态走向死亡。相比于现世的杂乱和无力，他更偏向于用死亡这种决绝的方法来成全自己。可是，一想到自己可怜的妈妈，他却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多么自私，多么懦弱，多么让人觉得浅薄。
他不能让无足轻重的人诟病自己。于秋蒲要这面子，要这自尊。这是他还能活到至今，并且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再正常不过的唯一理由。现在再加上个要保护自己可怜妈妈的理由。他更加不可以死。
黑夜的潮水终会有短暂的褪去。即使时光小气，但也偷得安生的苟活，泅游并有机会逃离出去。
“是的。再见了我的十六岁。”
于秋蒲抱紧黑夜，决定深深地睡去。明天，明天又是一个开始。
其实，他对于无数个明天从没抱什么希望。他知道该存在的罪恶依然存在，并不会说因一种祈祷一个愿望就会破除一切灾难。而明天，不正是每一个人最绝望的今天吗？还有什么好期待和兴奋的呢。只不过是例行惯例一样，让别人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罢了。
“哼，别人。”
于秋蒲就是这样黑暗地让人先行绝望。
那明天，明天会有希望吗？明天是每个人的希望，但也不会是于秋蒲的绝望。
明天是高中生活的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