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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李巖,河南开封府杞县人。天启七年丁卯孝廉。有文武才,弟牟庠士,父某进士,故世称巖为李公子。家富而豪,好施尚义。时频年旱饥,邑令宋某,催科不息,百姓流离,巖进白暂休征比,设法赈给。宋令曰:杨阁部飞檄雨下,若不征比,将何以应?至于赈济饥民,本县钱粮匮乏;止有分派富户耳。巖退捐米二百余石,无赖子闻之,遂纠数十人,哗于富室,引李公子为例,不从辄焚掠。有力者白宋令出示禁戢,宋方不悦,巖即发牒,传谕速速解散;各图生理,不许借名求赈,恃众要挟。如违,即系乱民,严拿究罪。饥民击碎令牌,群集署前,大呼曰:吾辈终须饿死,不如其掠,宋令急邀巖议。巖曰:速谕暂免征催,并劝富室出米减价官粜,则犹可及止也。宋从之,众曰:吾等姑去,如无米当再至耳。宋闻之而惧,谓巖发粟市恩,以致众叛。倘异日复至,其奈之何?遂申报按察司云:举人李巖谋为不轨,私散家财,买众心以图大举。打差辱官,不容比较,恐滋蔓难图,祸生不测。乞申抚按,以戢奸宄,以靖地方。按察司据县申文,抚按即批宋密拿李巖监禁,毋得轻纵。宋遂拘巖下狱。百姓共怒曰:为我而累李公,于心忍乎?群赴县杀宋,劫巖出狱,重犯俱释,仓库一空。巖谓众曰:汝等救我,诚为厚意,然事甚大,罪在不赦,不如归李闯王,可以免祸,而致富贵,众从之。巖遣弟牟率家口先行,随一炬而去。城中止余衙役数十人,及民二三百而已。巖走自成,即劝假行仁义,禁兵婬杀,收人心以图大事。自成深然之。巖后荐同年牛金星等,归者甚众。自成兵势益强,巖遣党伪商贾,广布流言。称自成仁义之师,不杀不掠,又不纳粮,愚民信之,惟恐自成不至,望风思降矣。

予幼时,闻贼信急,咸云李公子乱,而不知有李自成,及自成入京,世犹疑即李公子,而不知李公子,乃李巖也。故详志之。

王忠军噪

丁丑二月,山西总兵王忠,以兵援河南,称病数月不进。一军噪而归,给事中凌义渠论之,诏逮忠入都。十三日乙酉,命陕抚孙传廷总理河南。

十一月,兵部尚书杨嗣昌,请阻勦贼之期,合各抚镇分任断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勦从之。

贼犯荆州

丁丑闰四月初四日壬寅,以熊文灿为兵部尚书,总理军务,督剿流寇。时文灿新平闽寇,有威望,故有是命。五月,郧襄贼犯荆州,焚荆州坟园。十二月,以戴柬闵抚治郧阳。

胡光翰战死

胡光翰,湖广郧阳府郧县诸生,性英烈,处乡里,睹不平事,往往毅然身任之。崇祯十年,流寇猖獗,襄郧为墟,光翰乃约乡父老为抚按陈寇祸,慷慨涕泗,激以忠义。歃血纠集乡勇,立约束而部署之。自是贼过其堡者,相戒不敢犯。会有奸徒管某者,为贼导以坎堡,光翰竭力捍御,久之粮尽,势迫援兵莫发。仰天太息曰:吾纠合诸众,冀得保全乡里父老及宗族子弟耳。今事败,当事素怖贼,脱闻吾等围急,掩耳床下伏耳,岂能相援。死矣,复何道!众皆掩面哭不止。越日,光翰语其徒曰:吾为若先,万一得突围出,即不然,吾往以死当贼,诸君乘间走可也。乃率众冲阵,战良久,贼益四面猬集,力不支,犹手格杀数贼,被创死之。

予闻之楚友云,贼畏死甚于人,诸屠破邑,见众持挺聚立,即诡言若遽释梃,当贷若死,不听,则亦不敢近,有怒焉驰马去耳。使乡野小民,尽如胡公,而当事者,肯犄角设援,则贼安能蹂躏残破,如入无人境乎?胡公败,由管奸,何异李陵事,后先不爽耶。抚议成于熊文灿,枢部杨嗣昌从中主之,遂竭东南之力,不能奏车攻之功。海内用竭,皇陵震动,将祖宗金瓯无缺之天下,断送贼手。呜乎!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恨不请尚方剑戮佞臣尸也。

贼扰江北

丁丑正月,总兵秦翼明、杨世恩等,败贼于应山,斩级五百。又逐于麻黄间,贼溃为四;一股西犯德安,一股东趋南直,朱大典驰赴之。俄而楚贼尽在江北,而豫贼老回回、闯塌天等,亦自光、固而南会之。苏松巡抚张国维驻师京口,沿江戒严,贼礼醮于大山寺,荐拔亡者,遂分,屯大江、小江、皇甫、常山诸地。沿江营火,夜烛数十里。仪真、六合人民,俱倚檐而立。

当时贼势如此,江左之急可知,然卒保无虞者,斯岂人力欤!曹丕有言,大哉江乎!天之所以限南北也。吾于此益信不然。东南半壁,为贼所糜烂久矣。然民之生于三吴,幸全首领于劫运者,亦天也、命也。不可不自幸也(六月十七日笔)。

左良玉立功骄蹇

丁丑二月,左良玉大破贼于舒城六安,连战三捷。秦翼明败贼于细石岭,擒贼首二人。贼潜窜大山中,张国维檄良玉入山搜捕,良玉新立功骄蹇,不奉调。国维三檄之,始自舒城进发。贼已饱掠出境,凌义渠劾之,诏革良玉职,令杀贼自赎。

贼围安庆

贼至安庆立营,次日攻城。都督洪正春,选卒三千、乡兵二千,使潘中军率之出战,贼合围而杀之,副将程龙以火药含笑自焚死,我兵大败,贼追至城下围之。正春白史可法出兵。可法督士民坚守不战,贼攻城,城上箭礮杂发,伤贼甚众,苦攻十四日不破,贼乃退。十月,入舒城,参将张一龙胜之于昝家冈,获其头目摇天动等。副将孙应元胜之于乌纱山,斌五千余级。太监刘斌率京营兵鏖战,竟日追杀七十余里,号哭震天,杀贼五百四十二级,贼遁入山。十二月癸巳,贼陷灵壁。

陈于王自刎

陈于王,字丹衷,世为武进人。先世以明初从征有功,授苏州卫千户,得世袭。于王幼业儒,身长七尺,万历壬子、乙卯,一再登武科,授守备,擒海盗翁元、李稍等,陞崇明都司。复有茶山王王一爵等倡乱,聚众数千,窟穴大海,金山、川沙、柘林等地,几无宁日。官兵勦贼于羊山嘴,势不敌,退泊金山。请檄崇明添兵协剿,于王选舟师数十艘,战贼于羊山殿前,用磨盘铳击之,贼稍却。已而,复持短刀,跃入贼舟,杀贼无数,生擒盗首一爵。余溃散。当道交章荐之,威名日盛。崇祯初,巡抚费文衡补游击;继费者为张国维、及巡按祁彪隹,皆奇其才。时寇氛遍江北,因命于王为游击,守六合;蒋若采为守备,守江浦;互相犄角。斩贼李乘龙等百人,贼宵遁去,复犯宿松,于王弟国计,及包文达、钱士选等,以兵二千人赴剿,贼众势大,遂败绩。文达、士选俱战死。于王不见国计飞马杀入贼围救出,回至安庆。嗣后永生洲参将程龙,及于王等复与贼战太湖丰家店相拒数日,程龙营被贼放火,延烧铳药,贼揜杀至。于王手执大刀,奋勇先登,如摧枯拉朽,然久战重伤,诸将意欲规避,翼于王以行。于王曰:此吾死所也,复何之?遂大呼曰:力竭矣,向北面四拜,拔刀自刎死。数日后贼退,部将张伯昌检获其尸,身如刻画,而色如生。江浦、安庆为之立庙塑像。事闻,赠昭勇将军。廕子以千户加二级。立庙宣武场祀之。弟国计,号丹廷,有胆智,两中武举,累着战功,擢太湖营都司,擒剧盗宋毛三、朱老虎等无算,后放情诗酒以卒。

经略熊廷弼,尝称于王国士无双,荐授三岔河副总兵。时天启元年七月事,将赴任,适代庖守备张嗣忠至,与之同宴,亡何张暴卒,而张子误听千户濮定国谮,遂诬于王毒死其父,系狱。越七年,曹文衡知其冤且才,立释之,卒殉国难。国士之称,洵非溢誉也。

诸将死难

是年贼寇安庆,我兵败走,诸将死事者,程龙陈、于王以外不一:如把总詹鹏冲锋陷阵,闻兵溃以首蠲石而死;把总王希韩,素廉勇得众,及力尽,犹率部下拔营血战而死;把总王猷力能扛鼎,杀贼数多为贼众合围生擒,脔分其肉而死;守备王宏猷势窘被执,贼喜其技勇将留之,宏猷不屈,大骂,至于锯齿断足犹不绝声而死;守备莫显骅,新得武科,不愿会试,自请讨贼,陷阵而死;把总唐世龙,因事已去,不肯独归离险,鏖战马蹶,被砍而死;千总王定远,经革戍皖,累报获功,而一目不视,虚掷前劳以死;千总周嘉,方一月新婚,慷慨请缨,力战阵亡。而少妇王氏,善哭其夫,卒绝粒投缳以死。其他若张全斌、俞文夔、顾应宗、蒋达潘象谦、季靖,俱先后同事死。

流寇发难以来,武臣逃遁者固多而死事者亦不少。然其名或着或不着者,士固有幸有不幸也。

贼陷六合

六合虽斗大邑,乃金陵门户也。素无城,崇祯九年巡抚张国维以流寇孔棘,使邑令郑同元筑城。同元以财力不逮,止建土城一座。明年丁丑,国维出巡,见而责之,发金办造砖城,尚未兴役,而贼已至矣。初贼陷庐、凤等处,虽窟居英霍,睥睨六合已久。同元本浙人,素无干略,谓贼尚在数百里外,不设备。游击常某,蜀人,武艺超轶,镇守本邑,然麾下仅七百人耳。时有永生洲兵,与之不协,终日相讧,同元不为解纷,国维闻之,贼未至数日,以令箭提永生洲兵,故其守志益懈。浙江御史某,将北上,以滁州贼阻,还与同元言贼势甚炽,宜备之。同元犹大言,敝邑兵多、将勇,何忧贼乎?御史走间道由扬州去。及风鹤益甚,同元犹出谕张大将士之盛,令百姓勿动。然亦疑信相半,侦骑四出,查无踪迹。至七月十七日,诸商微闻贼信急,密备糇粮,篝灯不寐,夜半探望见将士率兵林立,啧啧偶语,忽睹诸商民,呼而问故。众合曰:闻流贼将至耳。一把总慰之云,此讹言也。且有我兵在,若等归寝勿忧。然识者终不之信,假寐以俟。十八日黎明,忽礮声连震,众大惊,贼骑由西门突至。时永生洲兵,以张抚、曾提,俱无战志,此将冶甫桥焚所阻贼不过河而已。独常游击率众数百往御,中道遁走已半,甫及西门,而贼之骁骑已至。常严阵拒之,贼不得入。忽大声曰:从东门去罢。常闻之,令后队分兵往守。贼见阵动,前锋十七骑,突前,后兵先溃,常知势不可支,遂大呼曰:保不得矣,百姓速走。予保南门耳。且战且却,贼骑稍西,民得奔趋桥南。及常退至浮桥,贼亦随至。兵悉南渡,常独殿后,从者仅五人而已。贼直逼桥次,常右手提鞭御贼,左手拔桥,一骁骑驰至,持刀砍常。常急避马下,举鞭扑杀之。群贼大至,拥马堕河,飞矢如猬,常挥鞭厥声铮铮然,纷纷雨下。盖龙津浮桥延袤十余丈,用板平铺,而属以铁索者。时桥板虽拔断,铁索犹系,常以佩刀截之,贼乃不得渡。然倏忽间一矢中股,又一矢洞项矣。浮桥既断,兵与贼距河相詈,遥望骁贼立马上疾驰,虽楼垣高峻,一跃辄登,入内恣掠,有服红袍者坐与中,役贫民运取百物,见富室则取人油浸▉爇而烛之,遇有藏金,则火辄灭。又以水沃寝室,速燥者,其下有金,以土浮耳。其取无遗策。如此凡掠二日而去。先是,贼去六合甚远,侦骑不遇而返,皆云无贼。及是充斥于道,不知者犹启户问贼所在,被杀甚众。盖贼杀人,以豆实其腹,与马食之,马大肥捷,一昼夜行三百里,如欲破远城,则近城过而不攻,及远城既破,始旋兵以取近城。盖远者谓近贼之城尚未报破,必不越之而来,往往不为备。近者又谓贼众已过,可不严守,所以贼每乘人不意,而两取之,计亦狡矣。当时非常之力战不独居桥北者尽罹锋镝,即走桥南者亦必供贼之蹂躏矣。常亦大有造于棠邑也哉!厥后行至芜湖,箭疮迸发而死。惜夫!郑同元闻贼至,箭衣小帽从役五人骑而逸去。后以失地事诿罪于永生杀之。同元止罢官而已。先叔君衡公时在六合,亲遇其难,述此。

六合为应天属邑,使当事者知贼势日盛,豫筑坚城,以二千人守之,亦不致于败,乃既无城矣,复不多驻兵徒,以数百人当十倍之贼,是明以人民委贼也。至愚劣之同元,贼未至,则不思筑城,及和两军,贼既至则微服先去,乃犹诿罪逃死,朝廷之三尺安在。然贼陷六合,他书俱不之载,意留都大臣以贼犯畿邑,不便于己,或未尝实以上闻也。予思天下以贼情蒙蔽者多矣,可谓三叹(六月十八笔)。

六合既陷,被杀颇多,道上白昼鬼号,众惧,厉声震喝,终不止。惟大呼曰:流贼至矣,辄无声。又小儿夜啼,父母惧之曰:勿啼,流贼来矣。儿亦止。然则流寇之祸,不独人畏之,鬼亦畏之。不独老者、壮者畏之,即小儿亦畏之矣。亦异也。此二事,皆自六合而来述之。

志异

丁丑闰四月初十戊申,山西汾州府武乡、沁源二县,大雨雹,大者如象,次如牛,是年大旱。

七月,贼破六合,八月后每日日落时,红光从东南脚下,映照半天如火,对照人面尽赤,约三月余。时省臣引京房传,谓之日空,应兵起。齐鲁吴越占候家,谓之血霞,则大旱、大兵之明征也。

是岁,浦口西北山中有人头鸟万余,皆在伏龙山一带,身足如鹤,头缩而不伸,胸前有元文一道如人面。

清兵

丁丑十年二月,清兵破朝鲜,国王李棕走,命总兵陈洪范援之。

壬申,清兵自云从岛至铁,招皮岛总兵沈冬,不听,寻陷皮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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