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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栎社(1)

无闷诗草痴仙林俊堂

读梁子嘉太令(成枬)日本纪游诗卷,赋此寄之

沧海横天流,万里落胸次;喷墨洒蛮笺,化作龙蛇字。奇哉作诗人,有此凌云气!闻说骑白鼋,新自蓬山至;君身有仙骨,十洲恣游戏。自度思度人,肯与世相弃!东行谒木公,却返扶桑辔。遍求不死药,医国归有具。海上风信佳,措手何日试?君昔慕孙、吴,大军掌书记;铜章七品官,空衔尚无位。弃觚二十年,未遂平生志;鳌极陷东南,青衫余涕泪。英雄岂终穷,天下方多事;速陈治安策,汉廷思贾谊!

题彭春苓参军诗卷

翰林校书金根误,赀郎独奏凌云赋。世人顶礼千佛经,谁知网漏珊瑚树!论文君亦轻余子,腹笥平生饱书史;秋风仙桂让他人,击筑狂歌声变征。深山大泽生龙蛇,湖南万古骚人家;倚天南岳壮军气,湘江吟尽江蓠花。中年流落作书记,叹息大才偏小试;中兴将相尽同乡,投笔不遇真天意!薄宦如今海畔游,芙蓉幕府竞征求;囊中尚有济时策,何日君王召马、周?

清源山(在泉州)

名山近在城东道,来年游兴今朝果。不乘肩舆不跨马,病余一试腰脚好。山花含笑谷鸟啼,引人步步登天梯;不知置身高几许,渐觉对面紫帽低。半山亭子一回首,俯视孤城大于斗;城中双塔笔露尖,城下长江一线走。更行更高喜欲狂,眼底直欲穷蛮荒;越王一去二千载,当年驻马知何方!却寻裴公尸解处,烟霞古洞黄冠住;炉香飘出石门来,时有游人占梦去。神仙有无我不知,榕根小憩亦支颐;一杯山茶解我渴,使我两腋清风吹。更登绝顶望沧海,云涛浩渺家何在?乘风我欲便东归,惆怅故乡人事改!搔首峰头泪满巾,何时海底更扬尘?朗吟飞下千峰去,故国江山愁杀人!

钓龙台歌(台在福州)

钧龙台,生苍苔;闽越王,安在哉?当年草昧无人境,全闽天地王亲开。百灵为王争效顺,钓龙之事或可信。东海本属王国土,王以人作群龙主。汉高龙种王亦同,王好龙岂同叶公!王能豢龙识龙性,王不屠龙害龙命;龙是神物王神人,我知龙乐与王亲。王偶钓龙与龙戏,王不钓龙龙亦至。钓龙井傍钓龙台,井水通海龙往来;王归上天龙归海,北台此井今犹在。

留别家兄荫堂

嗟余遘阳九,弱冠辞枌榆!四方惟伯氏,生死相呴濡。三霜同客闽,二稔并留吴;提携患难间,终始情不逾。百年指鸿雁,避缴誓相俱;葳蕤荆树枝,何意分中途!人事与心违,行将归海隅;当着莱子服,去乘尼父桴。此行隔河山,邈甚秦与胡;离亭一杯酒,执袂惨不娱。九州岛尚烟尘,念子老江湖;临歧何以赠,鱼肠金仆姑。东山若再起,持此佐英图;去去勿复道,南冠命也夫!

归里书怀,答赖二悔之(绍尧);即次其韵

避地四、五年,转徙江湖间;落拓愧书剑,风尘凋玉颜。游子恋旧国,高堂念家山;进退羝触藩,去留两为难。飞蓬寻本根,目前虽苟安;伤哉鱼跃渊,将为鸟入樊!神州又破碎,瓜剖议早传;既无中流柱,何以回狂澜!峨冠肉食人,大抵袖手看;徒令草茅士,痛哭天步艰!沈吟复沈吟,五噫归故关;直将蓬莱岛,视作武陵源。轩冕非吾愿,世事誓不言;夷、叔久绝踪,黄、绮犹可攀。已矣趹踶马,从此解征鞍;愿言釆紫芝,分与同心餐。

与吕厚庵(敦礼)、沈祝澄(梦达)夜话作

掩关东郭外,懒拙世所轻;二仲披草来,欢极扫榻迎。是时山花落,鶗鴃林间鸣;感彼春芳歇,欣此亲爱并。题诗五色笺,煮酒龙头铛;夜阑语往事,破窗风雨惊。自从不周碎,坤轴东南倾;蠕蠕裈中虱,一饱各自营。凤皇长苦饥,玉山禾不生;高陵植华藕,枝叶安得荣!回也困陋巷,孟、荀老于行;与世苟凿枘,贤哲亦无成!吾道在固穷,何用吐不平;沧海有鸥鹭,可以洗心盟。

送侄幼春过海游学

吾兄膝上王文度,不减谢庭之宝树。先世起家用弓马,汝独苦心向词赋;千金一字不轻下,文成每有惊人句。奇峰狂浪生笔端,掷地铿锵协韶頀。偶然游艺贾余勇,巧思亦足相贯注;围棋不落第二品,蹴鞠樗蒲皆独步。只今年才二十四,文采风流遐迩慕;但恨操术与时乖,斑斑尚隐南山雾。今朝别我西游学,小弟担簦逐芒屦;离亲去里初作客,越水吴山慎行路!迩来震旦新学兴,说富言强士争骛;侏离讲习红毛文,糟粕六经谁复顾!二、三儒生抱残缺,拘守人笑书中蠹;低心逐时何足羞,贵令樗栎化箘簬。物生合用斯为美,章甫适越毋乃误!汝今此行良有以,窃愿知新更温故;「毋忘所能」古有训,博览兼通问则裕。送汝求师浮海去,祝汝业成早东渡!离筵有酒不能饮,心逐去帆飞似骛;别后知余日夜思,莫厌频频传尺素!

谒延平王祠

国能独立无小大,蜂虿有毒谁敢害!魏之辽东、梁吴越,仰人鼻息真奴辈。呜呼贤哉延平王,弱冠起义辞宫墙;割据金、厦两小岛,东南七省忧海防。承恩隆武初赐姓,永历分茅加九命;移孝作忠岂得已,太师训子不以正。惟王诞降三神峰,扶舆磅礴气独锺;八旗弓马不挂眼,誓奉天子还九重。海上治兵心力瘁,江南一败真短气;苍穹白日鉴精诚,东洋现出新天地。一夜骑鲸鹿耳门,荷兰名王竖降旛;水师仍习昆明战,军食初营渭上屯。婆娑世界真天府,经纶草昧暂偃武;西来遗老如归市,北伐生番弥拓土。燕都君相漫销兵,卷土重来势可惊;太息天将绝明祚,大星忽落赤嵌城!如王不愧奇男子,明末群雄谁可比?勤王大业虽不成,一片丹心照青史。披荆斩棘更难忘,开辟功勋地共长;今日海邦三易主,开山庙貌尚馨香。

过竹沪吊宁靖王

玉带歌残瘴海曲,一坏竹沪烟芜绿;欲吊先朝宁靖王,杜鹃飞上冬青哭。忆昔煤山龙驭遥,江南半壁旋沈陆;关破仙霞碧血腥,城降乌爨青衣辱。伤心金翅啄龙子,谁与天家收骨肉!辅国将军辽藩裔,受封最晚权不属;间关海外依田横,中兴敢望刘文叔。水残山满目愁,藜床皂帽余生足。延平父子又继没,神州早料难恢复!东宁云暗鼓声死,楼船飞渡来杨仆;肉袒牵羊自有人,此身好结残明局。慷慨吟成「绝命词」,遗民掩涕不忍读。杳杳中原化鹤归,两京陵树澹斜晖;钟山气黯高皇庙,易水风翻异国旗。

列祖在天心定痛,一灵出世泪还挥;遗骸终古留孤岛,大义当年感五妃。五妃同为君王死,一门红粉光青史;却忆燕都社稷亡,宫人费氏遥堪比。殉国偏多美妇人,负恩转属奇男子;郑家乳臭何足道,沧溟难洗刘、冯耻!吁嗟乎!霸业三传失草鸡,凤阳帝冑驾青蜺;金支翠旗渺何处,东海扬尘望眼迷。一代天潢遗恨在,春秋赐姓大名齐;只今〈门外吉内〉〈门外失内〉门非旧,犹宝朝天玄玉圭。

哀鸿篇

鸿雁从何来,来自沧海滨;似为饥所驱,哀哀鸣向人。弋者满天下,挟弓窥秋旻;高鸟看渐尽,幸汝得全身。何图困口腹,终日长悲呻!硕鼠食汝苗,使汝生计屯;虽不毙弹射,饿死惨亦均。我无活汝术,目击徒怆神!凤皇百鸟王,鹓鸾为其臣;朝餐琅玕饭,夕饮玉池津。丹穴分余粮,羽族皆回春;嗟哉汝翮摧,飞去永无因!一物不得所,足伤天公仁;我愿陈此词,泣血叩帝阍。

弃妇词

茑萝附松柏,空自说绸缪;风吹桃李花,一旦别枝头。鸳鸯不偕老,团扇弃清秋;红颜竟无主,欲妆临镜愁。香销黄金屋,烛冷白玉楼;旧居似天远,夜夜托梦游。改弦妾所耻,故剑君倘求;日上望夫山,种萱以忘忧。所居洪衙埕,即国初洪经略承畴故第,今尚有祠堂在焉

香火荒凉破庙空,广庭灌木自成丛;可怜遗臭真千古,此巷如今尚姓洪!

沪上留别二首

江干花落水微波,梦醒高楼一剎那;明月向人襟上照,酒痕偏少泪疲多!

柳绵吹尽落花干,春去人归两可叹!惆怅吴淞半江水,他年王宰画中看。

送何作舟秀才归淮海

千古繁华地,扬州廿四桥;梅花官阁酒,明月玉楼箫。去好亲龙剑,归休傍翠翘!从来行乐处,容易壮心销!

次韵答悔之见赠二首

无心用世惟耽酒,有口逢人只说诗;醉不愿醒歌当哭,此生当卖几多痴!

悠悠身世且随缘,饮酒看花自得仙;苦向红尘求解脱,几生修到火坑莲!

秋日偶成

酒社诗场隔俊游,萧萧门掩茂陵秋。西风懒折花簪帽,落日闲拈笛倚楼。红叶欲随流水去,青山犹把片云留,羡他野鹤无心好,天外飞飞任自由。

暮春瑞轩池上莲开一花旋落,与陈槐庭(怀澄)同赋

一现春风结幻缘,水亭芳信报今年:不祥总为非时出,无寿偏因得气先。万叶田田初满眼,孤花冉冉已成烟;若论解脱泥涂早,合化西方妙法莲。

十二月十五夜月

一年有几团圆月,数到今宵岁又残;不恨清辉催我老,转欣长夜耐人看。横斜影写梅花瘦,潋艳光凝竹叶寒;天上琼楼何处是,高歌水调倚栏杆?

离离瘦影画栏边,月殿当时梦尚牵;仙福吴刚消不得,困花殢酒又今年!

杜若

青青杜若满汀洲,欲釆芳馨不自由;日暮蛟龙吹浪起,秋风江水未安流。

怡园

花绕茅斋柳拂门,老兄亲笔榜「怡园」;只今春草鸣蛙闹,犹作当年鼓吹喧。

彰化

城郭都非鹤自还,磺溪不改旧潺湲;汉家废垒生春草,落日牛羊八卦山。

半月楼(乾隆间,蒋太守筑)

半月池边半月楼,画船箫鼓忆清游;风流太守今谁继?水浅蓬莱又几秋!

梦蝶园(明遗老李茂春别墅)

破瓦颓垣夕照昏,偶随蝴蝶过荒园;春风草绿城南路,剪纸难招处士魂。

贝宫夫人

深宫九门龙啮环,锁窗花影银交关;蕙香帏下奁镜闲,春风吹绿攒眉山。仙家小别动千年,去觅玉郎骑素鸾;断肠回首江山寒,新月不光星满天。

春雨

恬望时凭槛,闲行畏垫巾;湿云低旷野,新绿漫平津。柳泣如啼眼,花欹出浴身;物情被春困,况乃小楼人。

逍遥诗草悔之赖绍尧

即席与痴仙、幼春咏怀

吾慕鲁仲连,东海着高节;吾慕黄、绮辈,商山标遗烈。人生贵适志,皎皎非高洁。出世忌太淡,入世忌太热;膏明终见煎,草劲还遭折。所以古圣贤,保身守明哲。不违性所安,不求世所悦;亦隘亦不恭,庶以藏吾拙。

冬日登八卦山

晨登八卦山,信美风景别。气和天宇澄,兹游固佳绝。冬令行春温,万汇忘惨冽;嘉木蔚成林,欣欣相媚悦。涧草复青青,山花况未歇;谁知造化心,正气有肃杀!羡彼兰蕙姿,含芬老岩穴;时来苟不荣,运倾或未折。感喟遂成章,持以奉明哲。

次韵答痴仙

骐骥伏盐车,穷年困衔勒;一朝度虚板,盘盘上青石。驽马顾之笑,惊魂更丧魄。伤哉辕下驹,何异笼中翮!多君竹林逸,清谈间悲唶;自作颂酒文,荷锸日随侧。倒扶玉山嵇,穷浇垒块籍;酒中诚可逃,有托非沉溺。把臂同入林,相顾无愠色。知章马作船,白也诗无敌;鏖诗斗酒间,翳我终怯力。昨者示我弱,覆杯谢宾客;谓渠有良箴,忠谏耳勿逆。人世筑糟邱,九泉争点滴;纷纷醉梦中,生死成今昔。何必学淳于,一斗一石亦!我时颇疑君,谬诞听岂得。曲生虽非友,未至类盗贼;止之或暂佳,绝之恐非策!再拜受昌言,吾志不可易。

图南行,送烈堂内弟南游

君不见?鲲鹏变化几千里,顷刻搏风任迁徙;朝游溟渤夕天池,大人豹变亦如此。昆舍耶外婆娑洋,指南针指向南航;大地旧闻称富媪,新洲今已号仙乡。土壤膏腴民力裕,犹认郑和栖泊处;舳舻远接太平洋,物产近凌西印度。百年政教属西欧,眼见东邻势力侔;不特蛮酋齐屈膝,行看骄子亦低头。廿纪移民新政策,共道南进尤宜北;已敷文教暨南邦,又树声威震南国。况闻启土辟山河,大半闽峤越隽多;此去同文更同种,信知地利兼人和。我歌「南风」送君去,一篇权作南征赋;他时返棹得南琛,翠羽明珠不知数。

酒中放歌

君不见?晋、魏之间多风流,刘公放诞阮公愁。刘公作词颂酒德,天真烂熳与天游;解醒五斗无不可,随身一锸何所求!阮公咏怀词慷慨,八十余篇多烦忧;有时忽作穷途哭,六旬大醉不能休。此中哀乐各有癖,偶然以酒忘形役;人生世上值艰虞,二公之技谁接迹!我从百代溯风骚,中夜起舞忽悲歌;倾壶且作十日饮,酒痕不敌泪痕多。螟蛉蜾嬴半天下,白眼相看奈汝何!

次韵幼春「大墩见寄」之作

瘦骨崚嶒带镮松,怪底身轻难御风!废吟久未亲彩笔,病酒时复忆箄筒;兴到一时强笑乐,愁来万感皆填胸。丈夫龌龊事生计,焉肯抱砚为人佣!催租索钱常事耳,以此应酬我亦慵。世情冷暖看涸鲋,东海那能待西江;曾闻达人有谠论,老、庄名教将毋同!君既负气为奇士,我亦颓然成醉翁;凿枘纵然不相入,视息均此寰区中。昂藏七尺任愦愦,男儿岂作可怜虫!君诗嗣响接山谷,恍惚季世喧钟镛;一篇遗我读再四,夜深纸上蟠蛟龙。

寄题谢颂臣先生生圹

男儿生不能裹尸马革事穷边,立功万里勒燕然;又不能隐形服气归神仙,白日尸解升青天。当学漆园傲吏委形骸,下饲蝼蚁上鸟鸢;不尔亦当将身化猿鹤,日与虫沙相周旋。人生世上疣赘耳,溃廱决后均茫然;达人方寸喻此理,一视死生无流连。叹彼仆仆堪舆者,槁项黄馘真可怜!吾友颂臣更豪放,未死先为埋骨圹;科山山下筑生坟,前祖、后妻相依傍。坟成鸡黍邀故人,走也未往神先送;百里驰词拟赠君,未敢长歌将哭当。曾闻孔圣言,死骨当速朽;肉体非黄金,不坏亦何有!又闻宗教家,灵魂乃为宝;躯壳本六尘,火之无不可。先生儒学探天机,旁通禅理兼能诗;余事间及青鸟术,葬经岂受古人欺!或疑身后经营计太早,不过平时妄塞悲。数首生挽渊明诔,一篇生祭楚人辞;他年路过科山麓,我欲招魂一问之。

聚星楼放歌,呈槐庭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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