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来时,只见自己已经躺在了软榻上,而殇禾则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我撑起身望过去,不由觉得心下疑惑,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殇禾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丝毫不带任何情绪,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依旧是刚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是我自己的幻听一般。
“唔。你什么时候醒的?退热了?”我含含糊糊问道。许是经过刚才的事情,虽然他毫不知情,但我却有些尴尬。
“醒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殇禾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睨我一眼,道,“马上到最近的小镇了,我们在那宿一晚。”
“离姑娘醒了吗?”素颜撩开幕帘,一双水灵的眼轻轻扫过我,见到我也看着她,不由得笑道:“本是让你照顾殇公子,不想后来却是殇公子照顾你,刚才……”
“到了。”素颜话没说完便被殇禾冷声打断。
素颜顿时侧目看向殇禾,了然一笑,也便不再说话,步出车厢驱马停下,殇禾也随着下了车。
我顿时被他们这一来一往的神情搞得一头雾水。难道,刚才的事情殇禾知道了?一想起那一幕,脸上瞬间火烧一般,忙低下头,默默跟着他们下车。
入了一旁的客栈,点了些应时的小菜,准备夜里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尽早赶去祁县。
席间,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便说道:“先前我想到一件事,记得古书上记载,有‘滴血认亲’一说,如果,我们可以去取董言诺亲生父亲的骸骨,如果董言诺的血液凝入骸骨,足以证明一切真相。”(洗冤录上提过滴血认亲之说,但现在已经证实是无科学依据的,此处只是为了故事发展需要借鉴一下。)
素颜闻言重重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凝视着我,眼中隐有泪意:“离姑娘,殇公子,素颜与你们素不相识,却得你们倾力相助,实在有愧……”
我淡然回以一笑:“董轩然有恩与我,当初只是想着不能让他蒙不白之冤。况且行善积德终有好报,不想如今这事情越搅合越复杂,由不得我不管了。”而且,仲南之事,令我耿耿于怀。先前因一时气急冲昏了头,如今细想下来,虽说人类年岁短暂,死后会渡入轮回,但我终究觉得,事情因我而起,若我不对他有个交代,让我情何以堪?
再说,慕容嫣和两个人,一想起他们就觉得心里窒息难受。
待这事解决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如今,寻找雪女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素颜不再多问,道了声谢继续埋头吃饭。一顿饭,相对无言,各人都是心事重重。
用过膳,因客栈只剩下两间房,所以我与素颜同住一间,殇禾单独一间房。
就寝前,我先去看了看殇禾,见他已经退烧了,也便没有逗留太久,只因我心中存着些微妙的少女情怀,自然不比以前坦然相对。
另外,托店小二帮我买了把切水果的小刀,巴掌长短,并不见得多锋利,甚至十分粗糙。只因我觉得,如果,我再这样废,总是依赖别人来保护自己,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机会,我也要尝试,用手中的刀,保护身边的人。
夜,冰冷凄寒。外面又下起了雪,小镇上人气稀薄,更显得刺骨寒冷,冻得让人崩溃。
屋里架起火炉,窗户上糊了隔光的材料,关上窗户后房间里黑灯瞎火的,适应了永昼城的生活一时对黑暗还有点不习惯。我与素颜一人一床,隔着半间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素颜,认识你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家里还有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从小就住在祁县外的山上,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一个人,什么也不会,只有在山上拾野菜为生。”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笑道,“小时候有一次野菜没有煮熟,还闹几天肚子呢。”
“没想到我们竟是同病相怜。我失忆了,忘记了从前,醒来时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不会,总是依靠别人……”言罢,又想起醒来时初见王和殇禾的场景,殇禾那万年冰山的模样,如今却让我情不自禁轻笑起来。
“离姑娘真是让人羡慕的人,殇公子待你,真的是以命相护,可是,轩然他……呵,一朝变故,什么都忘记了。”素颜沉沉叹道,黑暗中,辨不清神色,只觉得语气中,有恨有怨,有情有念,还有不甘。
“总会想起来的。”只是忘记了,并不是消失了……
聊着聊着,困意来袭,也便双双入睡。
第二天一早,雪过天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宛若新生,日日重复着这种永恒。
殇禾今日精神已见好,我悄悄按住怀里的小刀,这里,是我的新生。
我们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第三天午后,便到了祁县。
到了祁县,先寻了处落脚点,便四处打听那个富家公子的事情。
因那富家公子也算名门旺族,自然很容易查到他的坟墓位置。
可是,这里隶属永昼城地界,自然是没有黑夜的。也就是说,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去撬人家坟头是不是太招摇了?
我们三人正在街上愁眉不展地走着,目光蓦然落在正前方大宅的朱漆门口,青石阶上出现的几道熟悉却又不该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
但是,他们会快人一步也不算意外。
董轩然站前面,白衣飘飘,气宇轩昂。眉头轻蹙,却不失以往的儒雅之气。身侧是一脸怨怼的慕容嫣与满眼杀气的那个谜一般的男子。
另一边,佟管家毕恭毕敬躬着身。那里,原本该站着仲南的。
“离姑娘,进来聊聊吧,你们在查的事情,董某或许略知一二。”董轩然开口说道,彬彬有礼的语气透着客套与疏离。
心中一阵怅然,原来,遗忘了过去,会让曾经熟悉的人,如此难过。
我点点头,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素颜深深凝望着董轩然,纵然现在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成了无言以对。
侧头一瞥,慕容嫣那凌厉却憋屈的眼神似一把锋利的刀,恨不能在我身上剜出个洞来。
说来也奇怪,慕容嫣竟然能让董轩然这样与我们相见,难道不怕我们当面揭穿她吗?还是说,她早就心里有数,亦或者,其实这是她一手策划?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原来这里是他们的祖宅。
随着董轩然进了正堂,我们分两列坐下,我,素颜,殇禾坐左边,慕容嫣,那个男子,坐右边。董轩然坐在堂上,佟管家垂首立于身侧。
良久,董轩然悠悠开口道:“离姑娘可是在调查董某的儿子?”
我抬眸看着他,想看出什么端倪,可是,董轩然毕竟是经商多年的人,早已可以将情绪隐藏地很好。如今神色一派淡然,优雅的模样没有透露丝毫异常。
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沉声道:“你可知,董言诺到底是谁的儿子?还有,素颜与你的关系?”
董轩然依旧淡淡地扫了素颜一眼,便收回了疑惑的视线,微微笑道:“素颜姑娘,董某或许认识,但时隔已久,已无印象。若素颜对董某有情,董某只叹与素颜姑娘有缘无分,倘若素颜姑娘他日觅得良缘,董某自是真心祝福。至于诺儿,董某自是知道一二。但董某与嫣儿夫妻多年,嫣儿对董某的情谊,董某自是明白。所以,诺儿的来历,已经不再重要。董某只希望离姑娘不要再继续追查此事。”
我闻言不由一惊,虽然先前他说略知一二,却不想他知道的一二是这么个一二。此话一出,堂中之人,神态各异。
素颜顿时泪如雨下,哑口无言,而慕容嫣则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董轩然,难以置信。
我和殇禾以及那个男子还算反应比较镇定,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互相打量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恕阿离冒昧地问一句,董兄是怎么查到这些事情的?”
“董某自然是能查到这些事情。离姑娘调查诺儿的事情,嫣儿先前与董某提起,所以才连夜赶来,只希望此事能到此作罢。”
我霍然起身,遥指着慕容嫣和那个男子,蹙眉厉声道:“好好好,既如此,我便不再追查此事,但是仲南死的不明不白,我自是要为他讨个公道。”
董轩然微微愕然,看向那男子道:“仲兄不是好端端坐在那里,又何来丧命一说?”说完看了眼慕容嫣,又移目看向我。
我蓦然睁大眼睛,又篡改了董轩然的记忆么?
冷冷一笑,好你个慕容嫣,下手真快!
我冷哼一声,望向董轩然说道:“那人根本不是仲南,仲南就是被他杀死的,他们不过是利用逆时镜篡改了你的记忆。当年你本与素颜情投意合,慕容嫣却以逆时镜篡改了你的记忆,让你误把她错认成素颜,才有了后来之事。如今又用逆时镜让你忘掉我们,你说,这样的事情,能轻易原谅么?”
董轩然微微动容,看向慕容嫣,声音有些颤抖着,带着质问的语气问道:“嫣儿,是真的么?”
慕容嫣神色骤变,大约也没想到我们的话竟然能让失忆的董轩然动容,倏地起身泣道:“夫君难道相信这妖女的话么?”
董轩然一时有些茫然,目光落在我身上,神情十分痛苦,像是内心正在挣扎煎熬一般。
素颜闻言更是泣不成声,哭的撕心裂肺。苦苦寻觅的爱人,最后只说出这样冷情的话,这种痛,怎会不明白?
“好,好,慕容嫣,真是有你的本事。既如此,我便杀了这个男人,让你今后使不得逆时镜!”我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瞪着他们,若非董轩然当初救我一命,真有冲动去扇他一耳光,让他清醒点。这个蛇蝎女人,怎容得原谅?
慕容嫣蓦然一惊,不自觉地往后仰去。风驰电掣地一瞬间,我摸出怀中的刀,直劈向她旁边的那个男子,那男子登时反应过来,脚下一用力,踢脚一扫,瞬间将我手中的刀踢到地上。
“叮铛”一声,我忙退开,正回头准备拾起地上的刀,却见素颜起身迅速拿起刀往胸口处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殇禾立马起身准备阻止,却为时已晚。
一抹白色的身影缓缓倒下,胸前迅速被血染红,大片大片的殷红,如苍茫雪地里盛开的红蔷薇,冷冷的刺人眼。
“素颜!”我慌忙走过去扶起她,堂中几人,神色各异,谁也没料到这个泣不成声的柔弱女子竟然如此决绝。
“阿离……谢谢你……”素颜脸色苍白地看我一眼,然后缓缓阖上,泪水滑过眼角,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素颜,天底下万千男子,你,你怎么就想不通透呢?”我紧紧抱着她,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沉,生命像是快要凋零的夏花,随时间慢慢流逝逐渐枯萎。
看着她握着刀的手无力垂下,嘴角的笑意凝固成永恒,我登时泪流满面。这,算不算是我间接造成了素颜的死亡?
本是晴朗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絮絮扬扬,似在哭泣一般,气氛沉重地令人喘不过气。
刹那间,只见素颜心口处红光乍现,盛满一堂。我忙抽出一只手遮住眼睛。须臾,红光逐渐收拢,将我与素颜包裹在一起。
感觉身体暖暖的,却像是被束缚一般使不上力气,腰间金铃此时不借丝毫外力突然当当作响,我心下一惊,雪女!?
只见素颜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不似先前的柔软虚弱,而是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耳朵里嗡嗡作鸣,只听到殇禾在一旁焦急喊道:“阿离!”久久回荡在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