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色的夜，橘黄的灯。眼球干涩的，模糊的看不清远方，一个个路灯仿佛是天空上的星星，生出了毛毛的边刺，或许这就是近视的悲哀。
每一次，摘下眼镜，眼前一片模糊，甚至连钟席我都看不清，我懊恼，我悔恨，就像懊恼那件事，悔恨那个人的那般心痛。
我，清禾，生长在一个狭小的城镇上，它似是繁荣，又似是破旧。
从小我就是一个独立固执的人，清絮扬总是说我这样很不好，说不要这么固执。那个时候，我就问她为什么不能这样固执。她说，清禾，太固执，终究会让你走上断崖。那个小小的我，在那个时候，似乎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以至于我固执了很多，也固执到自己无路可走。
清絮扬，是我的妈妈。而我只是生活在一个单亲的家庭里。
清絮扬是一个很直白的人。
她说，我是她在十七岁那年生下来的。
她说，她不后悔爱上那个人，也不后悔生下我，也更加不会后悔一个人带着我生活在这个狭小的城镇里。
她说，清禾，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的固执。
清絮扬从来不让我叫她妈妈，因为每次她都说，她还很年轻，才不愿被我这么叫的变老了。可是又是每一次，她说完这句话，都会望着天空很久。
她从来都不会提到那个人，就算提到，也只用‘那个人’来代替。除此这外，她也从来都不会提到她的过往与她的父母。我从未问过，她也从不提过。
她努力的挣钱，努力的为了我付出了她的年华。她说，我的成绩最令她骄傲。那个时候，她是笑着说着这句话的，然而她却看不见她脸上的笑是多么的温暖和幸福。
初三毕业那会儿，我考上了重点班，她高兴的带着我去名牌店里，买了一双非常贵的运动鞋，然后又给我买了很多吃的。
我问她哪来那么多钱的时候，我明显看见她的笑容顿了顿，然后又听见她说，是她在厂里表现好，多发了钱给她。
我不相信，却又不能戳破。所以当天那个夜晚，我假装睡着，却看见她偷偷摸摸的拎着东西走了出去。我起身，小心翼翼的跟着她。
看见她站在路边摆着地摊，假笑着跟顾客讨价还价的模样，我的心痛极了。然而看着她在回家的路上开心数着钱，算着钱的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她说，这样，清禾的学费可能就够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生活这两个字，到底有多么沉重。
所以那个夜晚，当她打开门那一瞬间，我站在她背后哭着第一次问到她的过往。
我说，清絮扬，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的爸妈，还有你所说的那个人都不管你？
她惊讶的转过身，说，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冲上去，打掉她手里的东西，看见那些摆在地摊上的东西一个个滚落在脚边，眼泪肆意的扩散，我说，清絮扬，我不需要你这样的。
我记得当时，她突然笑了。她抱着我说，你这个傻孩子。
然而，却在那一刻，我听见她的哭泣声。
但是，她仍是不提过往。
2. 突然有那一天，她跑来跟我说，她要结婚了。
我惊讶不已的停住了手里的油笔，转过头问道，和谁？
她说，你不认识的。
我说，什么时候？
她说，这个星期天吧。
我不知道那一刻她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那一刻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听见自己轻声问道，这么快啊？
她坐在我旁边，摸着我的头，说，清禾，不管我做什么决定，都是我自己的事。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她是在为她的幸福而做的决定，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当时的那句话。
于是，在上高一的时候，我有了爸爸。可是我从来没有叫过，因为我们之间从来都不说话，后来我和清絮扬也很少说话了。
有人说，我是天才。即使不看书，不认真听，都可以考出好成绩。所以，我开始想学坏，却不知道学坏是为了什么。我经常逃课，然后迷茫的坐在屋顶上，望着天蓝。
后来，老师找到了清絮扬。她呆着老师办公室内，我站在办公室外，看着操场上打着篮球的男同学。我以为她会狠狠骂我一顿又或者是打我一顿，可是当她出来的时候，她挽着我说，清禾，带我逛逛你们的学校吧。
我点点头，说，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她顿时笑了，说，不就是那些话吧，对了，你们老师说你谈恋爱了？
我摇摇头说，没，是那个男生追我，我没答应，他就死缠烂打。
她象征意味的点点头说，原来这样啊，不过你们老师也太眼瞎了。
我疑惑的问道，难道你不生气吗？我这样子做？
她笑了笑，摸摸我的头发，说，清禾，留长发吧，我喜欢留长发的小孩子。
我拍掉她的手，说，我说认真点，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
她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说，清禾，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那以后，我开始不再逃课，不再惹任何人生气，做起了好学生。
当清絮扬实现她那句‘再忍忍就好’的时候，我和她已经坐上大巴士，去另外一个城镇。
在车上，我终于知道了真相。
她说，她之所以结婚，是因为她要给我办户口，那样我才有机会高考。
她说，她导演了这一切，从结婚到离婚。
她笑着说，她真是一个坏女人。
可是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争吵，不是不知道那个户口本上叫做‘爸爸’的人是怎么毒打清絮扬的，也不是不知道对于清絮扬是一种怎样的煎熬，只是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对于清絮扬这样很有主见的人来说，她是爱这个人才跟她结婚的。然而我想错了，一切的一切她都是为了我。
3. 新的地方，新的开始。
我还记得，刚下车那会儿，清絮扬搂着我说，清禾，我们会好的。
我相信她的话，她说会好的，我们就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的日子又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为了钱在拼命的时候。
高三那年，我认识了林绪。
我和林绪的爱恋，轰轰动动，几乎没人不知道。于是清絮扬又一次被老师叫了过去，我站在门外等候着她。林绪听着消息，赶紧跑了过来，问我怎么样？
我笑着说，就那样吧。
清絮扬出来的时候，林绪和我并排的站在一起，林绪第一次斯斯文文的向清絮扬问好，而清絮扬挑了挑眉头看了看他，说，你逃课出来的？
林绪点点头，清絮扬说，哦，这样啊，不如，我们一起去唱歌？
林绪愣了愣，我直说好，就拉着林绪跟上清絮扬的脚步。
林绪小声的对我说，你姐......没事吧？不会等我走了，再把你打一顿吧？
我笑嘻嘻的说，那是我妈。
对于这件事，他一直很郁闷，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
后来，林绪走了，只剩下我和清絮扬，她说，你们老师说你们快要高考了。
我问道，那你怎么说？
她笑了一下说，我说啊，我相信那个孩子。不过看见你们老师那个憋屈的样子真爽。
看见她脸上生动的模样，我说，清絮扬，你以前是不是也做过和我一样的事？只不过当时没人帮你出气，是不是？
她笑嘻嘻捧着我的脸说，哎呀，我的小宝贝，你真是太聪敏了。
我拍掉她的说，说，小宝贝？真恶心，以后可别这么叫，我可承受不了。
再后来，林绪也开始经常和清絮扬混了，经常的讨好清絮扬，连我都要嫉妒了。
可是，那一段时期的我们，是最幸福的。
可是又可是，幸福来了，散场也总会是要来的。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林绪正载着我兜着这个城镇。我高兴的拿着通知书说，林绪，你赶快回家看看，你的通知书是不是也来了？
他高兴的载着我去了他家，可是等了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等到。
他沮丧的说，清禾，或许，我们并不能在一起去一个学校了。明天，我得去填第二批志愿了。
我理解，我明白，所以我抱着他说，林绪，我明白，但是我们能选在一个城市吗？
他点点头。
我以为我们在一个城市里，我们还是回到过去那个青春斑驳的时光，可是我忘记了时间的作用，一种属于时间的淡漠的作用。
我们都去了一个离这个城镇都很远的地方。我还记得，一向很开朗很豪爽的清絮扬在车站，抱着我痛哭着，她不说任何一句话，只是抱着我哭。
我忽然想起，填志愿的那天，清絮扬站在我旁边说，清禾，能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我愣了一会儿，因为在我眼里，清絮扬会一直支持我的决定的。我说，可是，我想去那里。
然后，她不再说话，只是叹息般的摸摸我的长发，走了出去。
我推开哭泣的她说，清絮扬，车要开了，我得走了。
她破涕为笑的看着我，说，唉，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我拎着行李说，清絮扬，什么时候为了自己找个男人吧。
说完，不给她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开。
4. 报名的那天，人很多，我背着大大的行李包，站在学校门外，于是那天，我遇见了钟席，他带着我去报名的地方，带着我去宿舍楼。
就那样，我的大学生活开始启动起来。
我本是不主动的人，所以我没有打电话给清絮扬，也没有打电话给林绪。每一次都是林绪约我出来，也是他每一次主动来我的学校找我。
宿友们，都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而每次，林绪听我宿友这么说的时候，他都哀怨的看着我说，清禾，像我这么好的男人已经没有了，你要赶紧的哦。
我笑着说，是的咯，是的咯。
我想我和林绪一直是以这样和平的方式相处，不再像高中时期的我们，那么轰烈。
再一次遇到钟席，是在食堂。当时的他被别人表白了，很多人都在围观，包括我。只不过，他仍是冷冷的拒绝了，然后潇洒的离开了。
期中考试那段时期，我和林绪的联络很少，或许我们都明白，除了我们彼此，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于是，我开始整天的泡在图书馆里。只不过，我看的不是那些知识性的书，而是那些唯美却又伤感的小说，又或者是一些催人泪下的历史故事。
宿友们都说我认真，而我只是讪讪的笑，因为没人知道我是怎么的认真。
走在图书馆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我和清絮扬已经有了很久都没联系了，打电话过去，却没人接，合上电话，走进图书馆，选择一个靠在窗口的位置，看着小说。
忽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尴尬的接起电话，走向门外。电话里，是清絮扬欢快的声音，她问道，怎么想起打电话给我了？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你而已，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帮我找一个爸爸？
哎呦喂，我说你这个死小孩，怎么没大没小...
后来，我又和她瞎说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走进图书馆，却发现我位置旁已经坐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捧着我的书认真的看，阳光点点斑斑的洒在他洁白的皮肤上，我走过去，坐下去，小声说，这本书很好看。
他的眼神依旧盯着书本，说，嗯。
于是，我捧起他借的书，却发现原来帝王野史，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我们两个就这样看了一个下午。
走出图书馆，他追了出来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清禾。
哦。
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延续了我们接下来的缘分。是的，他就是钟席，可是我想他估计是想不起开学的时候了，不然他也不会问我叫什么名字。
林绪再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份了。
他跑来跟我说对不起，说前段时间太忙了，说他参加了学生会，还说了很多他们学校发生的事了。可是这一切，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我越来越发现，在他的谈话中，我无法参与。
当他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时，我明显看见那些人的不屑，可是我又不知道这些不屑的原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更加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再一次遇到钟席，是在小餐馆里，那个时候，我正在和宿友等着拉面，忽然旁边出现一个清瘦的阴影，他说，能借我点钱吗？我的钱没带够。
我愣愣的看着他，愣愣的给了他五元钱。
再后来，他还我钱，再后来，我们开始接触频繁。而我和林绪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了。
寒假的时候，林绪说他不回去了。于是我一个人背着行李回去了，接我的还是清絮扬，只不过我却突然发现她好像变老了，可是今年她才是一个36岁的女人啊。
她问我林绪怎么没回来。
我说，他留在那边了，据说有什么事吧。
然后她就沉默了。
那个夜晚，她睡在我旁边说，清禾，你过的幸福吗？
我不懂，所以转过头看着她，而她只是平躺着望着天花板，我说，干嘛这样问？
她说，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而已。
我说，别多想了，我过的很好。
之后，再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而我也渐渐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