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十月行围临近,夏侯宸此刻头疼不已。
原因无他,此次行围意义重大,太子势在必行。承渊帝于乾清宫养病,一切政事由太子经手,太子本欲以皇帝身体微恙取消行围,但是胡国使节尚在,中州急需这样盛大的行围来提升国家地位,以震慑四方。若取消不仅会抹了胡国使节的面子,更会让别国看笑话。且皇帝也在病中传出旨意,命他代天巡守,借行围将两国的和谈谈妥。
夏侯宸只能领命,这样一来他更加忙得脚不离地,几乎日日都在宫里。距离上一次他回太子府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水幻看着连翘望穿秋水的模样,忍不住揶揄道:
“啧啧啧,有的人啊,都快变成望夫石了。身体还没有养好,就这样天天站在门口吹风,若是让擎苍瞧见,不知又要心疼成什么样了?”
连翘回过神,脸色一红,道:“兰儿,你又开我的玩笑。”
“嘻嘻,你看看你,这几日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擎苍这几日忙着行围的事情,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恐怕直到行围结束他都会很忙的。你呢,就好好安心呆着养身体,什么都不要想了。”
连翘勉强挤出一些笑意,道:“是。”
水幻见她依然满腹心事,不由心里一沉。自从她落水醒来以后,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在担心些什么。问她特总说自己没事,可是有的时候她起夜,有几次看到她一个人蜷在床榻的最里面偷偷的哭泣。唉……她究竟是怎么了。
“主子,”思考间,湘儿忽然进来道:“府里的琴师求见,说是良娣约来的。”
“哦?”水幻有些惊讶,刚转身要问她是怎么回事,就听到连翘解释说:“这几天这样歇着总是很无聊,我想着以前你准备的家宴上,那个琴师抚琴不错,就自作主张约来了。兰儿,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水幻摇摇头:“怎么会呢。宫商羽既是府里伶人,也是殿下监视的重点对象。那次家宴不过是我借着由头观测一下他而已。既然你觉得他琴抚得不错,那以后所让他来便是了。湘儿,你去安排一下吧,一会在萱芷庭摆宴吧。”
“是,那侧妃那里……?”
“不用太过张扬,她们想来就会来的。”
“是。”
不一会,庭中一切都已经布置好。水幻携连翘进入庭中,一干下人纷纷行礼,台上宫商羽依然白衣翩然,素若清尘。连翘强忍着自己的目光,只拿余光往那个方向匆匆一瞥。她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敢告诉太子这正在酝酿中的阴谋,甚至夜不能寐,日不能食。
一面是自己的亲哥哥,一面是自己深爱的夫君,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一天在园中偷听到的一切。更忐忑是不是他已经知道她在偷听,会不会真的杀了自己?这一切仿佛揉在自己的脑海里,几乎都要炸开了。她只能生生咽下,谁也不告诉,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她更要随时关注宫商羽,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以防他真的做出伤害太子的事情来。这样才可以保证所有的人都平安无事,但是,这样勉力维持的平静又能坚持多久呢?
“宫商羽参见太子妃,参见良娣。”
“起来吧。”
“不知娘娘今日召见,想听什么?”
“莲姐姐,你想听什么,自己点吧。”
连翘点点头,对着湘儿道:“就弹一曲《忆故人》吧。”
湘儿点点头,执笔在婢子递来的书笺上写下曲名,婢子拿着纸笺下去,递到了宫商羽的手里。
宫商羽双手接过纸笺,撇过上面的曲名,不由得怔住了。
《忆故人》?
宫商羽有些疑惑地瞄了一眼太子妃入座的方向。
虽然奇怪她们怎么非要点这曲子,但他仍然闭上眼静了静心,将自己心中的一切都放下,双手缓缓置于琴弦之上,信手拨弦,心随音动。
满园静若空山,分明只有琴音袅袅播散,仿佛一池碧水被风徐徐吹开,荡起思念的波纹。
起腕、绕弦、勾音,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让人置身于现实与过去的交错空间里,一点一点回味曾经的喜怒哀乐。仿佛找到了心灵的归处,嗅到了幼时窗前的梨花清香。
宫商羽索性让自己的身心都跟随着琴音在天地间游荡,唯有这琴音可以抚慰他干涸的灵魂,唯有这澄澈的琴音可以涤荡他早已肮脏的过去。
在这曲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光,那个时候再陆家庄,父母琴瑟相和、他与妹妹常在秀翠山上玩耍嬉戏、还记得父亲教导他习武练剑……那么美好的日子就像是一场美梦,因为陆家庄的名琴上邪以及至高心法一直被江湖人士觊觎。外祖父一身武艺卓绝,虽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但对付一般的虾兵蟹将绰绰有余,父亲虽然入赘陆家,但是外祖父将他视为亲子。
当年一场变故,事后想起仍然心有余悸。女罗教教主旋覆率众血洗陆家庄,活下来的只有他和父亲。他当时虽然年幼,但是心中也有了爱与恨的分辨,可是父亲不许他记得仇恨,将他匆匆撇给师父之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事情的真相在父亲死后才由师父亲口告诉他。呵呵……他心目中伟岸慈祥的父亲,竟然是皇族潜伏在陆家庄的一枚暗棋,他眼中父母的举案齐眉竟然全部都是假的,师父虽然没有多说,但渐渐长大的他也猜得出父亲潜入陆家庄的目的是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当他再一次看到太子武功里隐隐有陆家心法的影子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了所有。
师父待自己恩重如山,他将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自己,是要自己分辨是非,报仇或者报恩,他自己抉择。
皇族因为父亲的缘故,对他的生死模糊处理。他不得不隐姓埋名,彻底放弃陆连成这个身份苟活于人世。他认命、他妥协,其实那个时候他更害怕地是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害怕那种被遗弃的感觉。
可是才短短几年时光,隐乐门便在皇族的强硬手段下惨遭灭门。师父远去京城再也没有回来,门中师兄弟在一夜间几乎被屠戮殆尽!
他再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痛觉,望着满地同门的尸体,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报仇”!
为何上苍要如此玩弄他,他越珍惜的东西就越要夺走!
师父嫡传弟子浩师兄曾在濒死之间告诉他师父被杀的真正原因,他守着这个秘密一路辗转道京城,被迫沦为琴坊一名乐师,隐匿在闹市之中。
那段日子,妹妹在静夜中难以安睡,他都会出门去站在高处望一望宏伟神秘的皇城。
那里面住着的人,不共戴天。
是他们的贪婪和私欲,毁掉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是他们的权势和独裁,使中州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天下之尊,竟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假皇室操控着,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笑!--
今生若不能揭开这丑恶的秘密,若不能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他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