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轮敬酒过后,皇帝醉眼朦胧对着护国夫人阮文姝道:“文殊,听说你给太子妃送了一份大礼?”
阮文姝谦卑道:“回皇上,只是一件寻常的物什,算不得什么大礼。”
皇帝却道:“那可是淳贵太妃的陪嫁里最珍贵的宝物了,你的心意,朕晓得。今日,真也有一份贺礼赠与宣儿。”
阮文姝急忙出席跪拜:“臣妾代宣儿叩谢陛下隆恩。”
“拟旨:嗣王夏侯宣周岁后,由太傅张继英负责启蒙,嗣王可随时入宫,不必请旨。”
承渊帝略带醉意的语气一出,满园震惊。
太傅张继英三朝为官,曾经是承渊帝的恩师,也是太子夏侯宸的启蒙师傅。眼下又要做夏侯宣的启蒙之师,皇帝对这个小世子的疼爱几乎比得上太子的了!更让人震惊的是,随意初入宫中,这可是只有太子才有的殊荣……
这道旨意的背后,有太多说不明的含义。
看来究竟站哪一队还需要仔细斟酌啊。满朝百官皆神色静寂,唯有阮文姝温婉谢恩的声音格外洪亮。
水幻看着夏侯宸脸色又青又白,身在高位,却是无可奈何。这种滋味,恐怕没人能懂得。
右手轻轻地握住夏侯宸冰冷握拳的手,她以眼神给予安慰,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一场各怀心思的宴会终于进入尾声,群臣散去。太子一脸阴沉地去面见皇帝,侧妃阮妤嫣陪皇后回宫,水幻懒得动,便告罪由婢女扶着在御花园散步。
镜池畔,碧波连天,一池莲花香气宜人。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那年莲花节,她借一池温泉在秋霜季节育出沁人心脾的莲花,以《西洲曲》为静香公主贺寿,从此不再是洛州水幻,摇身一变成了永康王义女严汀兰。而今,她成为阖宫上下除了皇后,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这份荣宠于她而言不过是万斤枷锁,她只是希望借这个身份,平安诞下孩儿。
且让她在逃避一些日子吧,等这个孩子降世,所有的一切,她都会偿还。
西梨园此刻姹紫嫣红,分外美丽。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杜若花香,水幻顺着花香缓缓靠近。脑海里不由想起那时候她与竹肃的对话。
……
“这植物虽没有花,却能感受到它盛放时的美丽。”
“她不必盛放自有人欣赏,就算是无花的季节,她在我眼里也是最美的。”
“敢问……是什么花?”
“这是杜若。”
“山中人兮芳杜若,原来姑娘喜欢的是这样的花。”
“不然你以为我喜欢什么花?”
“自然是兰花,你不是叫汀兰么,岸芷汀兰,大抵你是喜欢兰花吧。”
“呵呵,我的名字叫什么我便喜欢什么,那你叫竹肃,难不成你喜欢竹子?”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嫋嫋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香兰不在,杜若老去。但是你看这绿油油的,不也很好么?花美则美矣,却不如一身翠色来的自在。”
“可是她们这样穷极一身之力,不就是为了那短暂的花期?这绿油油的不过是她们在回忆曾经的绚烂罢了。”
……
“主人?”身后一声担忧地呼唤,水幻回头,是她的贴身侍婢湘儿。
这个丫头虽然比自己还小一岁,但是确实从夏侯宸暗卫中一点点提拔上来的。她的武功恐怕除了她的师父常毅以及其他几个首领外,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这也是为何湘儿能够破例从暗卫中调出,专门负责她的安全。
水幻摇摇头,叹道:“傻丫头,在宫里要叫我主子,或者娘娘。”
湘儿急忙跪下道:“属下知错。”
水幻无奈,也懒得纠正她应该自称“奴婢”而非“属下”,反正此刻西梨园就只有她们两个。
“你看这花,开的多美啊。”她伸手触摸着杜若娇嫩的花瓣,一时怅然。
湘儿不明所以,只能默默站在她身后,陪她看花。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水幻站得累了,便说道:“我累了,扶我坐下吧。”
“主子,太子殿下吩咐,园中石凳清寒,虽然正值盛夏,属下还是扶您回休息的耳室休息吧。”
“也好。”
两个人刚要出西梨园,湘儿忽然一顿,小声道:“主子,有人过来了。”
水幻点点头,慢慢顿下脚步,不出一会功夫,便听见有人在园外嚷道:“大胆,竟连侧妃娘娘的架子也敢阻!”
是她留在园外的一干宫娥内监,只听执事的内监小海子道:“回侧妃娘娘,是太子妃娘娘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的……”
“哦?”门口传来阮妤嫣的娇声:“原来是姐姐在这里,你退下吧,我直接进去就是了。”
“这……?”
“还不退下!--”
水幻虽然懒得跟她打交道,但也不想在宫里闹起来惹夏侯宸不快。于是以眼神示意身边的湘儿。
湘儿会意,便高声道:“小海子,娘娘请侧妃娘娘进来。”
阮妤嫣带着一大帮宫娥内监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满面春风,依然是从前的天真娇蛮,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我当姐姐定是在哪里躲懒呢,原来是跑到这里来啦?”
水幻唇边溢出得体的笑容:“吃得有点多,所以出来走走。母后那里一切可好?”
阮妤嫣道:“母后歇下我才出来的。姐姐真是好自在,都不必亲自服侍母后休息。”
水幻状似无意道:“是我不好,服侍母后休息本是太子妃的职责,只是我先下有着身孕,实在不便。”
阮妤嫣脸色一沉,水幻夺了她太子妃之位,让她和吏部尚书之女赵芊芊一样成了平妾,她恨的要死,可却依然对水幻无可奈何。
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想那个陆连芝那么好欺负,她是永康王义女,父皇亲封的晋兰翁主,地位如公主嫡女一般尊贵。更不论说殿下对她的百般宠爱,即便是有着身孕他依然常常去她的幽兰阁,所以眼下她只有忍。
想到这里,阮妤嫣像是张皇失措道:“姐姐,我……我不是故意要跟你争什么的……”
看着阮妤嫣逼真的演技,水幻只觉得面对她好累好累。
虽然自大婚后的这一个多月在太子府中她从未踏出过住的地方一步,但湘儿常常将外面有趣的事情说给她解闷。前几日连翘被阮妤嫣罚跪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她无法想象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如何能眼睁睁打死连翘的侍婢小桃,甚至敢对有着身孕的连翘下手。
这些日子她常常在噩梦中回味当年种种往事,一时间也对连翘的事情忽略了不少。那一日若不是连翘用内力拼死护着自己腹中的孩子,强撑到夏侯宸赶来,只怕她就是一尸两命。
并非是她欺软怕硬,只是她总觉得在太子府只是暂住,她不想过多卷进夏侯宸的后宫当中,可没想到还是连累了连翘。
或许是个借这个机会好好警告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番,权当是为太子肃清后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