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觞···?”她喃喃着,死死揪着他的袖口,生怕下一秒这一切就又会变成自己编织的一场梦境。
竹肃,或者说萧玉,或者说如隐觞。角色的变换依然未曾改变他灼烈的目光,身份的替换仍旧保留着他的赤子之心。看着水幻涣散的眼神,他的心隐隐作痛。脑海里一遍清澈,前世今生,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那一片赤色的血湖,原来是被迫服下噬心之毒后眼前沾染的血色。那时新伤旧痛一并发作着,他过的浑浑噩噩。但常崎腰间那一枚黝黑的暗卫符号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以致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日子,除了自己的姓氏,他只记得那个古怪的符号。
毒性发作,满牢笼的犯人爆发出最原始的野性。他被群殴过,也赤手杀过无辜的人,那近半年的地狱生活让他彻底磨灭了人性。
零碎的记忆逐渐退去,他和那些儡人一样,渐渐失去自我。唯有水幻的目光,那清澈如一弯碧水的眼神一直深深的印在脑海。也正是因为这份坚持,才让他最终扛过了噬心之毒,成为了唯一一个不受机械控制的儡人。
后来,于数百儡人中他终于脱颖而出。虽然忘记了过往,忘记了姓名,但在跟着夏侯宸第一次拜见化名汀兰的她时,他的心就告诉自己,他缺失的东西在这里。
朝夕相处,看她时而扶在精雕玉琢的石桥旁看一池衰败的莲花;看她时而眼波流转地对着夏侯宸娇嗔;看她时而耍小性子游离在深宫之中。
不论身处何地,不论身边的人是谁,她总是以最真诚的心去相待。哪怕只是一个卑贱的儡人。
她被愉妃设计秘密囚禁的时候,遗落在小园路上的那枚玉簪,没有人知道当他拾到的时候心里有多么恐慌。
仿佛有什么东西溢出了干涸的心底,那个女人就像是在很久以前就住进了自己的心里一样。一旦寻找不到她的身影,心就像是缺了一块一般,失去了平衡。
没有人知道,当他看着夏侯宸心疼地冲进她的寝室,一旁嘘寒问暖,与之相谈甚欢时,他只有默默守在一旁。夜里,他高坐在屋顶上,揽月握紧一掌心的光华,却握不住怦然心动的节奏,只为守护她一个甜美的梦。
莲花节上,满园杜若青草幽寂。似乎那一次他们也如朋友一般畅所欲言,他才知道这个如空谷幽兰的女子最爱的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杜若。两情缱绻的情花,即使不在花季,可他依然记得那一日她指尖轻抚花叶发出的簌簌声响。
晋封翁主,宠辱不惊,我行我素游曳在王府。似乎她总可以摸透每一个人的心思,并让人感觉到她细腻的关怀。
明明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还策马穿梭在静谧的山林,怀抱着她射下每一只猎物,总可以看见她不经意间展露的微笑。
西北望,射天狼。若是有她相伴,就这样一直安静地走下去···
他真的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哪怕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疯魇了,以一己卑贱之身,去妄想一位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女。
面具碎裂,当丑陋的面容展现她面前,他并没有感受到她的鄙夷和唾弃。相反是一份同情和心疼,是一份歉意和内疚。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她竟然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她的心上人。
可是他竟然带着一丝雀跃,哪怕只是一个影子,只要能够这样一直默默的保护她,他也心甘情愿。
直到所有的记忆恢复,直到他想起了他是谁,想起了自己丢失的非常重要的那一部分是什么时,他突然有一种重生的幻觉。
命运从未让他们与对方远离,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着他们。
何畏地老天荒,何畏恩怨情长?
情到深处,大抵就是这样吧。
千言万语说不尽他们此刻复杂的心情,身体的伤痛在这一刻都显得犹如浮尘。
“别说话···”隐觞惦记着她胸口的上,温柔地话语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水幻安静地闭上眼,仿佛在认出他的那一刻,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了下来。坚强了那么久,唯有在他的面前可以做一个什么也不用管的小女人。
隐觞打横抱起闭目的水幻,顺手将愣在一边的连翘手中的金风玉露拿走。
“让开。”
连翘摇摇头:“竹肃,你别这样,救人要紧。”
隐觞目光骤然变冷,眸子里晕出蓝色的异光:“就是救,也不会借你之手。”
“竹肃,你好大的胆子!”常崎也没明白竹肃怎的一瞬间变化如此之大,可噬心之毒调教下的儡人是绝对不会背叛主人的,就算恢复记忆,可一旦有背叛之心,那必将每日受噬心之痛,直到死亡。
他不敢!--
然而,隐觞只是冷冷看着隐忍不发的夏侯宸还有一脸看好戏的夏侯晔道:
“你们加之在水儿身上的所有,终有一日,我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她的真名叫水儿么···”夏侯宸恶狠狠地瞪着他,果然,连名字都是假的···
隐觞一字一句道:“你不配知道!”
夏侯宸怒极反笑:“好一对狗男女,却原来你们老早就商计好潜伏在孤的身边,当真是滴水不漏!不过,想要全身而退,休想!--”
隐觞面无表情道:“一个靠女人的血才敢苟活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放肆!--”常毅终于正面出手,一掌劈来,那浑厚的内力夹杂着枯燥的落叶席卷而来。
“别打了··”连翘弱弱地想要制止,他们难道看不到汀兰就快要死了么···为什么还要为这些小事纠缠!
隐觞目光深凝,反手挟住水幻的身子,右手竟然腾出空正面接了过去。夏侯宸与夏侯晔都暗自嘲讽他不自量力,刚想目睹他内伤喷血的盛况。然而却见两股实力相当的劲风相撞,愣是将四处的几颗腰粗的树干击碎。
而隐觞本人,却像是一点事都没有。
反而从正面看去,依稀可以看到隐觞的背后腾起一条墨色的不明物体。
那幻影亦真亦幻,头生尖角,周身有流光溢彩的鳞片。肋生两翅,看上去若是完全张开足以震天蔽日。
那是古族神兽?蛇!
水幻离隐觞最近,她清晰地看到自隐觞的额前蜿蜒出一幅古老的图腾,那纹络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会自己生长。而在那图腾的后面,水幻还隐约看到隐觞的额前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像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他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都被隐觞突如其来地诡异景象吓坏了。
中州崇尚武艺,但并未像洛州这般开化。并不信奉古怪乱力之说。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讲,便是在他们眼里,隐觞此举足以和妖怪娉美了。
在一干失色的人当中,隐觞发现,唯有常毅一脸的震惊和诧异。仿佛他并没有被吓到,而是没有想到一般。
“你与暗族是什么关系?”常毅一脸阴沉,传音入密地问道。
隐觞冷笑,高声道:“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他怒喝一声,忽得右手凝出一道黑芒,紧接着,杜若气息飘来。水幻从隐觞的眼中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是战魔无殇。
很多原本都要淡忘的记忆蓦地窜了出来,隐觞是无殇的转世,就如她是水色的转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