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光大亮,初夏暖暖的日光透过细碎的枝叶在氤氲的地面上镂刻出斑驳的阴影。卫浅蓉一身绛色流纹祥云样式的制服,庄严而肃穆地出现在北木阁开启的大门之后。
她甚少穿的这么正式,这身衣服看上去仿佛是要参加什么隆重的宴会一般。只是颜色显得略为陈旧,也不知它曾经被束之高阁了多久。
卫浅蓉一出来,先是去查看了意储的伤势,在发觉他中了花容错毒后,不有惋惜连叹。为了让他死得安逸些,她暂时封住了意储的心脉。这才站起来看向台阶下的二人。
“旋儿,你要见我,我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你问吧。”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明明是朝夕相见的面孔,但此刻看上去确实如此陌生。旋覆不知道从何问起,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历代谷主接替,必是将前任谷主的毕生所学倾囊传授。我只是有些累了,不碍事。”
旋覆听闻,心中不免悲戚,看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她的妹妹已经继承衣钵了,她眼中突然暗下去的光芒看在卫浅蓉的眼中,萌生诸多复杂的情绪。
卫浅蓉道:“旋儿,你看这北木阁中的梧桐树,与东厢庭的花海相比,有何不同?”
满园苍翠繁茂的梧桐此刻沐浴在阳光下,硕大的枝叶宛如一片片温和伸展的手掌,迎接日光的照耀,也承受风雨的洗礼,年年岁岁总是在努力地向上生长着。
“它们花期极短,自然没有人欣赏它们的静好。”就像她自己,师父从来不曾给她展示的机会,若是这谷主之位···
“你怎知它们就喜欢花团锦簇的模样?”卫浅蓉问道:“宁知鸾凤意,远托椅桐前。若是梧桐满树结花的模样,凤凰栖的就未必是它了。这世间生有万物,可万物姿态千百,各有各的洒脱自在。有的花红百日,有的终年青翠;也有的叶落生花,花叶两不相见;有花也好,无花也罢,但至少它们都是在为自己而活。树高可以遮风避雨,花香能够怡人心脾,若是叫树成盆景,而花替人遮挡风雨,这是无法勉强的事情。”
旋覆知道卫浅蓉在暗示她不适合成为谷主,可是她为什么就认为她不可以呢?她和妹妹是孪生的姐妹啊!
“本是同根,为什么妹妹能做到,师父就认为旋儿做不到呢?”
“哎···周敦颐曾赞莲花之高洁,爱她出淤泥而不染。可在我眼里,莲花之所以能够高洁无暇,却是因为有莲藕在背后默默支持。这道理,于你们姐妹也是一样的。你二人一刚一柔,恰似莲花与莲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我择选芫儿为谷主,正是为了让你们承担己任,各司其职。旋儿,其实谷主之位,并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衣钵择选体质,而你的性子,并不适合修炼莲心诀···”
“不要再说了··”旋覆落泪道:“师父从小就偏心妹妹,如今把我比作污泥玷染的莲藕,而她却是清水芙蓉,高高在上。可我却偏偏不想做那莲藕!”
卫浅蓉似乎早会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只是摇头道:“一切已成定居,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要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卫浅蓉转身要离开,旋覆忽然道:“师父难道就不怕弟子毁了沉医谷么?”
卫浅蓉并未转过身,但话语却无比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沉医谷是师祖的心血,但也是师祖毕生的痛,你若毁了它,也算是为师祖了却了一桩心愿。但现在,你未必肯毁了它,你的情郎还对此虎视眈眈。旋儿,我已不再是沉医谷谷主了,待芫儿出关,自有她与你慢慢商量。”
旋覆不依道:“我不会承认的!师父,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如凌天实在受不了她们这样你一句我一言地说个没完,这件事情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把那些阻碍旋覆成为谷主的人都铲除了比较好。
这么想着,如凌天忽然发难,以极为鬼魅的速度袭向了卫浅蓉。
事发突然,旋覆来不及反应,可心里却是吃了一惊,大喊道:“如凌天,你要干什么?”
卫浅蓉本来就气血轻浮,反应有些迟钝,听闻旋覆惊骇的叫声,当下回身防御。
如凌天只觉得眼前一道青色华纹闪过,加持在自己手臂上的压力瞬间就变沉了许多。
那股骇人的压迫力竟然有灵性一般顺着他的经脉就往心脏逼去,如凌天不敢大意,急忙撤手退了回去。
卫浅蓉防御反击不成,却没有再下杀手,只是眼中杀气腾现。
“怎么,还要找帮手来对付为师么?”
“不是的,师父!”旋覆急忙拉住如凌天,小声道:“你干什么啊,你是要我背上不仁不义的罪名么!别闹了。”
“旋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你今日输了,等你妹妹成为谷主,你还有立足之地么?不要傻了,什么莲藕、荷花都是说辞罢了。最后的下场就是荷花依旧清风中摇曳生姿,而你只能在臭泥污秽中哭泣求生!”
旋覆被生生地惊醒,是啊,她还有选择的余地么?妹妹成为谷主,哪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就算能在谷里呆着,她也没有什么脸面。倒不如···
“旋儿,”卫浅蓉失望地看着性子转变的她,道:“你当真要受他的挑唆来与我作对么?”
旋覆撇过头道:“师父,弟子只是想证明给您看。您认为妹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而且我会做的比她更好!”
“好好好,”卫浅蓉连说三个好字,恨铁不成钢道:“若你执意如此,那么是否要将为师杀了,你的亲妹妹杀了你才肯罢休?”
“弟子绝无此心,但师父却逼弟子表态。弟子恳请师父重新比过,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谷主?”
“当谷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对!”
“比你的命还重要?”
“对!”
“好,那我便收了你的命,再把谷主之位给你!”
卫浅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终究没有忍心对自己的弟子下毒手。而旋覆虽然争强好胜,但也不敢对师傅不敬。这过招两人都打得小心翼翼,卫浅蓉只是想将旋覆拿下,才好真正出杀招了结如凌天的命。
如凌天怎不知这个道理,他深知一旦没有旋覆这一层保护伞,今日这沉医谷就是他魂归之地了。
想明白了这些,他赶紧上前加入了战斗:“旋儿,我来助你!”
卫浅蓉忍无可忍,终于逼出了杀招,莲心诀在她手上宛如一道道弘美的音波,赤橙黄绿青蓝紫,真如彩虹凌家云霄之上,又似凌波仙子闲庭信步,游曳生姿。
他们两个人合起来也未必是卫浅蓉的对手,不过百招,眼瞅着旋覆就要被卫浅蓉逼得缴械投降,却在这时,如凌天面色一变忽然自己跌了一跤,滚在地上抽搐不已。
卫浅蓉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当下狠出一章想要趁此了结了他的性命。
却不想旋覆横空拦了过来,竟要用自己的背部去生生承受,卫浅蓉大惊,急忙收手,自己也被这股力量反噬,喷出一口血退开了战斗圈。
而旋覆挨了卫浅蓉一掌抱着如凌天滚向了另一边,受伤不轻。
“凌天,你怎么了?”旋覆惊骇地看着脸色黑青的他,这分明是中毒了。师父终于还是对她下手了,师父怎么就突然对他下手了呢?
“她····她有毒····”如凌天此刻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旋覆回头看着同样受伤的卫浅蓉,一时五味陈杂。
那一掌师父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可她知道自己承受的也不过四成,而那六成是师父自己生生承受了。
师父对她还是有心的,她怎不知?可是如今的局势:一面是敬爱的师父,一面是她此生的爱人,二者必舍其一!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