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探春,二十八日乃是药王的诞辰,这日一大早谷中就忙碌起来,扫洗婢子开始对谷中进行大扫除。一因为前段日子的出师赛,谷中婢子剩下的并不多了,五位入室弟子也接了一些细微的活来干。再加上谷主的生辰将近,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实施,所以整个谷中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沉医谷口,三个人沐浴在晨光下。当中的女子面色微微发白,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两侧的女孩皆是一身素色衣衫,脱俗倾城,眉心一点朱砂格外妩媚。
“去叩门。”中间的女人道。左边的女子应声走到巨石雕刻的沉医谷三个大字边上,手指在“谷”字的“口”中轻轻敲了三下。
“这个法子,还是当年师父亲口传述…”女人喃喃,蔓延沧桑,忽的她将高盘的发髻拆散,一头墨发瞬间倾落,女人猛地跪在了沉医谷门口。
“师父?”
“我被逐出师门,你们既然是我的弟子,就一同跪吧。”
“是…”
不一会儿 就听到谷口有了动静,出来的是白芷。见到眼前跪着的三个人,先是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瞧,惊讶道:“旋…旋覆?!你。你不是回去了么。”
“不孝弟子旋覆,拜请谷主相见。”旋覆笔直地跪在地上,不理会白芷的质问,只是说明了来意。
“我。我去告诉师父,你们等一会…”白芷磕磕巴巴地说完,就急忙折身回谷。
这件事非同小可,上次旋覆入谷,那是因为师父念及姐妹之情,才接她入谷治疗,这一次又是为什么进来?她的女罗教一向可都是沉医谷的死敌啊。
又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沈迎心便匆匆赶了出来。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师妹,我来履行我与你之间的赌约。”旋覆披头散发,语气卑微,看上去十分可怜,沈迎心不忍道:“那赌约,早就不作数了。你何必还记得?”
“当年你我以谷中弟子的身份为赌注,比试医术,我自知不如你,所以才做了那么多错事。一晃十七年过去,当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可惜物非人非。”
沈迎心不语,旋覆又道:“这些年杀伐决断,血腥苟活,也不过是为了那个未完成的赌约。直到我被他所伤,险些丢了性命…我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输了。师妹,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救了不该救的人。赌约生效,我也不再是谷中弟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姐姐,你这是在为难我么?”沈迎心叹道:“你想通了就好,也不枉费我们姐妹隔阂十七年。我收下赌约了,你快起来吧。”
旋覆摇摇头:“你听我说完,今日来此,一是为了兑现赌约,二是…”她忽然抬起头笃定地看向沈迎心:“二是我想亲自在师父面前谢罪,乞求她老人家的原谅。”
“这…”沈迎心拒绝道:“师父长眠于禁林,连我都很少去打扰。我看别去了吧。”
“妹妹这样说,就是还不肯原谅我。其实当年,残害意储也并非是我的本意,都是如凌天他…”
“姐姐,别说了…”沈迎心打断道:“过去的事,就别再说了。你也别跪着了,随我入谷吧。今日是药王诞辰,谷中多有不便,若你真想亲自谢罪于师父,不妨等到五月再说。”
“这样也好,只是我被师父逐出沉医谷,上次是以病患的身份入谷,算不得违背,但…”
“这一次,我只当你是我的姐姐来为我庆生,婆婆那里,不会有太多计较。只一样,你若见了她,不要不尊她就是了。”
“嗯,好。”
旋覆一入谷,这消息立刻就传开了。可是有沈迎心护着,众人想管也不知道从哪里管起,茯苓一气之下把这件禀给了信婆婆,谁知信婆婆则是一副了然的样子。
“她性子柔软,这样做早在预料之中,由得去吧,是非祸福,都是自己修来的。茯苓,你只仔细留心那三个人不要惹事就好,再抱怨就是对芫儿的不敬了。姐妹之情,血浓于水,再怎么说,旋覆也是芫她的亲姐姐,她们两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情意不是说抛就可以抛下的。”
“可是,旋覆诡计多端,万一这一次她根本就是借着庆生赎罪的名义而来,却另有所图呢?”茯苓焦急道。
信婆婆摇摇头:“该来的总会来,你们阻止得了一次,却不能每一次都阻止。芫儿她自有分寸吧。”
“可是…”
“别可是啦,”信婆婆道:“我不过一个老婆子,这沉医谷是芫儿当家作主,北木阁地位特殊,茯苓丫头,你还是快点到你师父那里去吧。”
信婆婆下了逐客令,茯苓无奈没有劝动婆婆,只好作罢。
“你怎么看?”茯苓回了弟子房仍然忧心忡忡的,半夏看不过去,劝慰道:“人之初,性本善。或许旋覆是真的悔过自新了吧,师姐你稍安勿躁。”
“我不是不放心,总是觉得她动机不纯,怎么忽然就想通了来请罪,太不正常了。”
“师姐,你再这样神经兮兮的,连我也会觉得你不正常。”半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再说了,师父虽然精通医术,但武功也不赖,咱们人多势众,怎么说这也是咱们的地盘,你就安心吧。”
茯苓不好再说什么,也只能在心里暗暗下决心好好注意她们的动静就是了。
“七日后是师父的生辰,打起十二分精神吧。师父生辰前可能还会再去别院给太子例诊,吩咐连翘做准备了没?”茯苓岔开话题,半夏道:“都通知到了,姐姐只管看顾冰儿就是了。”
“她啊,我可宁愿去后山采药。照看冰儿实在辛苦,听说昨夜冰儿折腾了一晚上?”
半夏笑道:“听说了,不过也听说薛灵被赶出来了,貌似冰儿发了脾气。”
茯苓捂嘴:“小两口打情骂俏惹得大伙都知道了,哎呀,真是羡慕了一群人。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去替师父例诊了。”
“啊,难道送安胎药的差事又交给我了?”半夏苦着脸道,茯苓狡黠一笑:“你干嘛不交给薛灵呢。”
半夏乐道:“是啊,还是师姐看顾周全,我知道了,你快出谷去吧。”
两人各自散了,却不知她们的一番对话早已落入了有心人的耳里。
燕语堂中,旋覆斜卧在榻上,望着垂手而立的璇樱道:“她们真这么说的?”
“弟子不敢有所隐瞒。”
“哼,那贱婢果然还是对本座怀恨在心,且让她在得意两天,等事情了结了,在慢慢地跟她算这笔账!”
“师父圣明,但有些事咱们不得不早作打算。”颜夕在一旁帮衬道:“茯苓想来心思细腻,这一次对我们心存疑虑,难免会误事…”
“这个何难,明日找个由头,打发她出谷就是了。你们好好给我熟悉地形,日后方能万无一失。”
“是。”
“事成之后,我放你们离去。”旋覆忽然道,两个女孩一愣,不明所以。
“待莲心诀学透,就还你们自由之身。颜夕,你身上的毒,我会替你医好的。”
颜夕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她拜服在地,颤着声儿道:“多谢师父。”
“只一样你们记住,回到洛州若是见到了如凌天…?唉,罢了,罢了…”旋覆欲言又止,眼中酸涩之气氤氲,但终究还是被狠厉覆盖。
没有人能猜得透那句“罢了”背后的意味,只是觉得包含情意,但终究是被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