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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刑部主事王,失其名,善决疑狱,在部期月,历年冤系者悉为昭雪,竞呼明神。先令山东时,有民妇归宁,因居乡路遥,四鼓而起,俟于城闉。门既辟,众争出,各散去,妇乘月色独行。适樵夫尾其后,至野外,握斧大呼向妇,惊仆倒地,遂强奸之,尽掳首饰而去。妇号泣奔还,偶遇令出,攀舆哀诉。带至县中,询樵夫作何状,妇曰:贼面黑而圆,长五尺许,头裹白手巾,身穿蓝布衫,腰缚缠袋,单裤草履,手执利斧,肩负绳担。令曰:吾当令人往捕,汝第言失去首饰已耳,毋露奸情也。遂选捕快十余人散往四隅,大呼云:早有樵夫如此状貌,如此服饰,至山中刈薪,遇虎见噬。必有闻声而应者,询得其实。即潜伏于左右,俟其人归,囗囗囗囗,勿令入门,有所转换也。众役奉命号于远近,寂无问及。后至委巷中,有妇方补旧衣,闻之惊起曰:此吾夫也。问信自何来?役对以亲见,复详道其容貌衣服。妇曰是矣,痛哭不止。役者佯宽解之,辞去,阴伺于巷口。日将晡,夫果归,方及门,役人即缚之赴官,百计哀求与妻一诀,不许。拥至县庭,召妇审视,貌颇类而首无巾,搜之,得于怀中,首饰满置其内,一无所失。因痛杖之百,收监讨,气绝。召夫责曰:尔妇将母,何不伴送?幸盗止利其首饰耳,倘至伤命奈何?亦十笞之,令携妇宁家。盖令不令言奸者,缘律条坐斩,问拟颇重,且恐夫知必弃其妇,故曲为保全耳。情法两全,善断哉!

苏州西察院按君驻扎之所,先年府县官皆无公馆,因暂止民舍,以候晋谒。有针工蔡芳,其妻美艳绝伦,吴县囗囗尝寓其家。尹年少俊逸,窥见妇姿,不觉心动,每微吟流盼以挑之。妇解其意,或微露半面,或斜漾双弯故作娇声,佯妆娇态,无非设骗局以愚尹。而尹为所迷惑,竞堕其术中。一日怀银二锭,潜投之妇,妇举以授夫,详述尹意,蔡曰:此奇货也,须用计笼络之,俟其上钓,庶有厚获耳。因与妻定策,俟尹至,妇搴帏用手招之,尹顿尔情荡,竟入其室,搂妇求合,妇微笑,引入卧房中。方欲解衣就寝,忽其夫在外厉声曰:何人大胆,擅入深闺,欺奸良人妇女,应得何罪?尹惊慌欲出,奈门已上锁,窘迫无措。妇佯慰曰:毋恐,彼不过欲索赏耳。尹遂许百金,夫意嫌少,渐益至五百,夫必欲得见物。尹书一票,唤门子持至库支银,且属令速来。去未几,而察院打板升堂矣。尹愈惶悚,再三求放,而夫不允,直至门子持银到,方启钥纵之。出则按君已事完闭门,尹仓忙归县,芳即收拾细软,雇小快船黑夜遁去,不知所适矣。明晨尹谒按君,问昨何以不来见,尹以病辞。按君笑曰:汝何病?或误入房室间不得出耳。遂具疏论尹改教去。嗣后府县官各市地傍院建公署,不复入民舍。

南都秋闱揭晓,定于鸡初唱时,无爽期者。乙酉科较前独迟,至辰未,榜始出。细询其繇,则是夜填榜时,至三十六名,习诗经系华亭生员李某,前后两场字号与中场不同,监临者疑之虚其名,而令本房觅原卷,迨榜填完,卷竟不可得。监临者曰:此卷前后俱佳,中场止论,料必合式,填上可也。主考于谷峰以朱卷解部查验,倘有后言,谁任其咎?坚持不可。复令诸吏遍搜,更取备卷呈览,凡阅三卷,俱不当意。王翼庵年兄卷亦在备中,遂持以进,二师俱称善,与李生卷并置案上。令诸吏并觅翼庵墨卷,先得者即填,李生卷终无觅处。而诗经落卷凡三箱计二千余列于堂下,方开盖,则翼庵墨卷俨然露焉,且三场俱束作一处,若有神相之者,遂填其名。而榜出,此所以迟也。翼庵名就学,连举进士,转吏部员外郎,中家奴毒,暴殁。

丙戌科,王荆公主试,十一日下午送朱卷入帘,公召诸房考同至堂上共阅,且属云:得佳卷即呈览。诸房各分三卷,就坐细观,公屡促呈卷,未有应者。予师萧汉老与考功郎黄思轩联席而坐,偶阅一卷,恶其诞恣,将弃之矣。心念首篇起讲颇通,若不点出,竟尔掷去,倘后索落卷疑未曾经目者,吾取其起讲,然后涂抹,令彼心服。遂握管细点,未毕,思轩忽见曰:公得佳卷乎?师曰未也。问何以加点,师告以故。语未竟,荆公见两君窃窃私语,意必卷有可取,遂遣吏来索观。观毕曰:此卷亦可中。师复以前说告,荆公曰:场中文字全美甚难,毋苛求。遂举笔判一中字于卷而。师归房叹曰:此卷吾将黜之,故先稍点,乃竟以数点而得一生富贵,数也。意颇不怿。后每得一卷,则用前卷相较,辄抑置于后,挤至第十三名,偶杨楚亭索观前卷,间今置第几。师以实对,楚亭曰:此系王公首取,何抑之如此?师曰:此卷仆翻阅再四,文体欠庄,意其人必非端士,得中已幸,矧令居先耶?楚亭曰:览文而遂晰人品具目哉。一笑而别。至念三日,师房卷已阅完,荆公令并备卷送览。次早荆公致小柬云:贵房卷俱嘉,但十三名觉有疵,可用备卷第一易之,何如?师大喜,往告楚亭,相与叹曰:前卷乃荆老第一日所取,且亲笔书“中”。今竟易去,岂其忘耶?抑默有主者耶?后拆号,黜者姓李,中者唐斯盛,俱楚人。李生素行不修饰,果如师料,而旋得旋失,真有数存焉。非司文柄者所能专也。

丙戌鼎甲,首唐抑所,次袁玉蟠,又次杨荆岩。十七清晨,内阁已差人报知,京师俱传播矣。至传胪,唐果状元,杨榜眼,探花则舒心矩,而袁抑置二甲第一。众皆愕然,莫测其故。盖先传者乃内阁所定,至进呈时,申瑶泉读唐卷,圣上曰:好。将卷置几上左方。许海岳读袁卷,音韵稍涩滞,圣上不语,置右方。王荆老读杨卷,圣上曰亦好,置唐卷下。诸臣各叩首退,圣上亲阅诸卷,自二甲第一卷至十五卷,皆鲜许可。至舒卷,天颜甚喜,因进杨第二,舒第三。舒所对策中俱散文,不成对偶,又字画参差,原无进呈之理,因舒父龙阳公与申、王同年,心矩中式年方十八,虑其少不更事,不堪作外官,移书二相,乞置二甲,希一部署,二相勉从,故列于第十六。不意圣上特拔及第,此非常之宠也。然不五年遂夭折,天意竟何如耶?

心矩殁二载,龙阳夜梦心矩云:冥中思父母不置,今已托生某村陈家,幸令人物色之,俾得复归,是所愿也。觉语蒋夫人,夫人梦亦如之。质明,令奴往访陈,果生子。公亲往索儿细观,面貌绝不类,解衣视之,左膊上有“犬子”二字,公遂泣下,盖心矩乳名,始知其托生非谬矣。因欲携之归,陈氏执不与,遂以闻两院,断令归舒抚养,陈氏亦不绝其往来。稍长,臂字渐磨灭,今年已二十余,而椎鲁无知,绝不类心矩之敏慧也。此事向尝闻其略而不之信,己酉粤中秋闱,与韶州司理经邦训同在受卷所,言之甚悉。经全州人,得于目击,乃知佛氏轮回之说不妄。第前生后身,智愚迥别,则不可晓耳。

吉安民家产一子,堕地不啼,弥月后即能饮啖,周岁忽出言如成童。父母怪之,询其由,乃自述前生湖广某县某科举人张某也,平生历涉,缕缕细陈,并诵其墨卷如流。远近传布,观者盈门。各上司召见异之,咸有所赠。楚中子千里来访,相对饮泣,询问家政,一一不爽,强之归,不对。有诘其托生所自者,云:卧病甚剧,恍惚见一道土,衣大红法服,持手板,舞蹈前引。予随之至一室中,铺一红单,道士揖之令升,予初不欲,强之再三,方举步上单,则此已诞生矣,不知从母腹出也。予邑孙敬持为吉安二守,亲见此儿,时年十二,问其往事,已忘大半矣。

江寰维讳钟廉,南充人,初任吴江令,调献县。私衙有楼,先年强盗越狱,蟠踞于其上,纵火焚之,死者三十余人。精爽不散,变怪百出,前令不敢居,封闭者十余年矣。江到任,吏以情告,不信,固令启户而入,留宿其中。至明晨,江往谒府道,抵暮,一妻一女俱暴殒,面目流血,遍体青紫,如被扑伤者。亟报,江归,已无可奈何。入夜闻妻女呜咽云:尔强欲入衙,令我母子横为凶鬼所害,死后侮辱万状,至不忍言。江大恸,悔恨无及,嗣后抛砖掷瓦,门户自开自闭,器物自相击撞,种种怪异,不可枚举。家人皆病,避居于外,而怪益炽。江日夕郁结泣零,两目失明。改教返舍,道出顿丘。予往相劳苦,稍露其事,而从者尽道其详云。

松江徐继斋讳曰琨,以祖荫授中书。家有少女,最所钟爱,不轻许配。邑中求聘者踵接,必求其子细阅,阅过竟不允。其女年已十七,尚未纳币,忽家奴因索债不得,拘一少年至家,徐见其相貌清奇,心窃喜,询其姓名,曰张以诚。问能作文?否曰能。遂命坐,授题,张援笔立就,藻蔚焕发。徐览之愈喜,留之饮,面许以爱女配焉。张谢归,告其父,择日奠雁成姻。张连试不游庠,女之母私有怨言,徐笑曰:此子岂长贫贱者耶?倘吾相不效,当析产与吾子等尔。母忧。后庚子辛丑,张连捷,大魁天下。

周挹斋延儒,少聘吴氏女,后家事日落,吴嫌其贫,遂欲悔亲。周走诉吴安节公,公命坐与谈,见其慷慨不群,心已奇之,更授题令作文,须臾而就,词意兼美。公曰:此姻事予当力任,坦腹无忧也。周敬谢别去,公即呼族侄至曰:尔若执迷,予不能强,今继汝女为吾女,他日当备妆奁嫁之。倘周生果不给,当割田相赡可也。侄唯唯不敢违。至壬子举乡荐,癸丑廷对第一,状元及第,乞恩归娶,人争荣之,且服吴公能识士云。

洪镜潭讳澄源,登第后,因选期尚遥,借解银差南归,领万余两,分作五鞘,暂寄太仓银库堂中,候明晨发行。及启门登堂,则内有一鞘,剖破其腹,长尺五寸,失去元宝十锭。垣墙素高,扃锁不动,且巡警多人,彻夜防守,盗何由而入?即入而挟此重赀,安能飞出?众皆惊异。事闻,罪典守,立限该城捕役严缉,月余无耗。中有练达者能望气,谓众曰:盗得银已远遁,急迫之犹可及,株守京师何为耶?因赴司给文,四出广捕。将至徐州三十里,有一村店,夫妇鬻酒饭营生,妇稍有姿色,挑之者亦不拒。偶有货郎携笼投宿,见妇,悦之,留恋不去,情好颇殷。虽假赶集为名,多托疾高坐,日市酒肉与欢饮。夫稍露妒色,辄投以银,用悦其意。每向妇夸,我京邸藏银甚多,不久携来置田产,令汝两人终身安享不尽,妇信而愈狎之。一日联坐店中,捕者入门呼酒,其人惊起,举止失措,捕者觉有异,遂留宿焉。诘其来历,应对支吾,益露踧踖状。明晨,捕者引夫至野外,云:此大盗也,尔当实告我,不尔当连坐。夫恐,悉吐颠末。索其银验看,乃元宝凿碎者,遂集地方同缚之,发其笼,尚存元宝半锭。解官招实云:其夕杂于巡更夫中,既入门,潜伏僻处。至人静,取身畔利器破鞘取银,将九锭埋于仓后北角土中,取乱砖覆其上,止持一锭越墙而出。素卖杂货,遂潜遁至此。初意欲过淮往浙,俟一二年事寝,复入京师取藏银。弗意败露,罪何能辞?招成,禁盗于狱,捕者持州牒并存银星驰回报,遂诣仓后,去砖启土,原银俱在,所花费仅十五两余耳。设此盗不为彼妇所迷,渡淮而南,隐于市廛中,畴能物色之耶?始知朝廷粮银,分毫不可妄取,盗者虽巧,安能据为花酒资也?

常熟薛四兴,贩私盐,招集亡命,出没海滨,杀人劫财,白昼公行,人莫敢格。弓兵龚、王两人,有膂力,善捕盗,遇薛船辄夺之。薛怒甚,聚众百人,将弓兵绑缚,载至海岸,挥白刃欲断其颈。忽霹雳一声,雷火满地,众盐徒俱惊骇僵卧,弓兵绑自开,夺小艇逃命。奔县诉状,令耿橘素悉薛横暴,并其平日恶迹百端,申报周抚台见鲁,擒其父子并党与,咸置重典,一方以靖。

张江陵当国,喜怒任情,生杀在手,渺视圣明等婴孩,颐指台省若奴隶,诸不法事显灼耳目者未易缕数。若其包藏祸心,染指神器,亦已渐露萌芽。幸九庙有灵,早褫其魄,故幸潜消耳。苟假以年,则莽、操、懿、温必将再见矣。闻其诞日,有绘周公负成王献者,览之弗悦,挥令掷去。又有献大禹下车泣囚图,喜甚,悬于中堂,其微意可觇也。又长梦人赠以一鉴,长尺许,光耀四壁,皆有铭,若先兆者,觉而怪之。质明,宪长张九一差官贡镜,其背文云:张氏受命膺大宝,亿世子孙其永昌。宛类梦中所见,遂大喜,厚赏来使,而作密札以复。未几,即超擢张开府,将召人为腹心,共谋大事。会构疾弗起,张亦被论削籍。此魏见泉为予说。魏端人也,其言必不妄。且云有术人善能先示梦兆,而后以镜实之,九一得其人,故敢献谄,江陵堕其术中,遂深信弗疑。然九一竟不得柄用,而徒贻恶名,阴险复何益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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