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来朝圣的,像虔诚的信徒一样,来到这故都,一种悠悠久远深厚的民族历史民族文化的氛围包容了我的灵魂。那天,我们一行十多人租辆面包车,几经路途颠簸,好容易盼到了长城站。初识长城,我的思绪很纷纭,图腾、巨龙、民族魂……成千上万对长城的颂词,在胸中澎湃,疯长。导游小姐幽默地说:“登长城到不了好汉碑,就不算好汉。”并给我们限定了旅游时间,长城脚下的景观只好匆匆掠过。
拾阶而上,震耳的摇滚乐夹杂着摊主的吆喝直逼耳鼓,无情地截断了我的思绪。踏着块块斑驳的岩石,如踩着厚重的历史书,初始的浮躁已坠入深沉。
长城雄伟,雄伟得像一颗膨胀的心;长城蜿蜒,蜿蜒得像一个女人壮烈的情思。寻觅中,心中深处竟冒出这般荒诞的哲理。
随着人流上到第四个烽火台,力气似乎已经耗尽,后来完全是麻木地抬腿放腿,仰望蜿蜒而上的长城,内心已无数次地产生了此行的后悔,终于连后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在默不作声中磕磕绊绊地行进。这时,我的思绪突然迸出了与古代文人产生过对深切的认同。凡是他们中的杰出人物,总是以极度的虔诚、极度的劳累把自己的生命与山水熔铸在一起,读他们的山水诗,常常可以感受到一种生命脉流的搏动。在攀登长城的漫漫石级上,我终于产生了熔铸感。
突然,听到前面游人喊:“到啦!我们终于到啦!”一下子把我们全都激动起来了,疲顿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这儿的摊主大多是卖旅游纪念品和给旅游者拍照的,也有卖小吃和饮料的,他们声嘶力竭地为招揽生意而鼓噪。透过声浪,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透过足以能遮住天日的大幅旅游宣传画布,最显眼的是地面上矗立着的一块约有两米高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飘逸而凝重的行草字:“好汉碑”。碑前拍照的人很多,我有幸也当了一回好汉,在此碑前留了影。从山下到好汉碑虽说只有几百米,路在我的脚下却只能以年以世纪来计算,这是一种远于历史的沉重和迟疑。
我依着一个垛口,暮霭山岚,北国风光尽收眼底,心已被翠绿的林海所浸染。远处,长城已淹没在荒草中,由于风雨的剥蚀已看不清垛口,有小树如草般从砖缝中伸出。不过可以想象出,历史的苔藓下曾埋藏着多少惊心动魄、悲欢离合的惨烈故事。我飞翔的思绪已穿越时空的隧道,在倾听着一千年前万马嘶鸣,刀剑撞击,血流成河,死尸遍野的惨烈景象。我仿佛看见寻夫的孟姜女,从那凄厉的历史中飘忽而来,一路哭泣,泪水融化了我脚下的一段壁垒……那星星流泪的清夜,多少守空房的女人守空了日子,守干了眼泪。男人如血汗马,从她们的眼泪中走出,把苦难一锤一锤凿进秦皇的贪欲和自私。她们马兰花样香柔的肌肤曾烙下征夫粗犷的亲吻。炽热的男人分别之吻,把她们的心也掳到这遥远的北国。
抚摸长城,我的心泉已泛起阵阵涟漪;深吻长城,我舔出了汗与血的咸腥,听到了筑城人和戍边人呐喊沧桑的音符。
哦!长城,我站在你这如龙腾起的脊背,像占据着一个历史的制高点,俯视这堵曾受到历代帝王切切关心的城墙,我的思绪更加悠长。你用座座雄关,卡住咽喉要道,构成北门锁钥,却使历代的皇帝心中安泰,他们自以为统治天下的“中央之国”固若金汤,无求于人,万寿无疆。这是人类的一种进步,还是我们人类处于原始状态时的一种倒退?是为了抛开走向文明,还是为了自我保护?翻开被岁月尘封的史册,清代古北口总兵官蔡元所管辖的那一带长城“倾塌甚多,请行修筑”,康熙帝竟然不同意,他的上谕是:
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挡。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
哦,长城!我不知你对此作何感想。你那虽然古老但仍坚固的身躯,愿意接纳异域殊方的杂色人流吗?你能承受住历史的再冲荡和新世纪的胎动吗?你不语。但沉思的历史告诉我:真正的“固若金汤”,真正的雄关,应是一座无形的筑在人们心中的长城!
暮色苍茫,在返回的路上,我们还不时驻足凝望。我们仍在久远的年代里寻觅,我们的心,就这样落在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