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达以争取项目资金为由和司机廖凡一起驱车到了省城，天刚刚擦黑。穿梭在流光溢彩的大街上，方才打过盹的温一达显得精神倍增。车窗外，高楼林立，灯火如织，人流如梭，一辆辆五颜六色的小车和三三两两的倩影在街市上呼啸而过。面对如此繁华和这般亮丽的道道风景线，温一达想起了生活的美好，想起了卓玛如雪的美丽胴体，想起了大把大把的诱人钞票，真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此刻，情欲与官欲萦纡着他的大脑，令他无限神往。
“温市长，直接到香格里拉吗？”廖凡轻声问。
“再随便转转吧！”温一达兴致未尽。
廖凡放慢了车速，本想和温一达说说话，却见他头枕在靠背上，又开始闭目养神，于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温一达心潮澎湃，潜意识里，轻歌曼舞已经掠去，随之占据大脑的是此行要办的正事，得去拜见几个人，省委书记陆鸣一对他印象不是很深，他自然不便轻易去见；省委副书记崔君里是苏阳波的后台，见他无异于牵动藤藤树枝动；看来只好先去拜见一下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谢琨山，视其口风再说。他从来就对他们之间这些年的交情表示乐观。想到这里，温一达紧锁的眉头才微微绽开，于是朝廖凡努努嘴：“到宾馆！”廖凡点了点头。
先前而往的市财政局局长彭寿谦、市经贸委副主任刘伍哲和玉帛纸业公司总经理杨先勇早已在香格里拉大酒店1116房间恭候温一达。见他走进来，三人立即起身说：“温市长您一路辛苦了！”
温一达说：“大家都一样嘛！”
大家又说：“都一样，都一样。”
刘伍哲拿起温一达的手提包说：“温市长，您住隔壁1118房间，先冲冲凉，再到二楼吃夜宵？”
温一达说：“好好好！”
温一达冲过凉，休息了片刻，便被几个人簇拥着到二楼吃夜宵，之后又一起回到十一楼。杨先勇走在最后，吩咐自己的司机招呼其他司机去玩，又叫过廖凡，悄悄塞给他一叠百元钞票。廖凡笑道：“杨总您太客气了。”说罢，知趣地和其他司机玩去了。
温一达走进自己的房间，彭寿谦、刘伍哲、杨先勇紧跟进来。彭寿谦说：“温市长，晚上活动一下吧？”
温一达问：“什么节目？”
杨先勇说：“去松松骨吧，我打听过了，这香格里拉刚来了几个俄罗斯妞，绝对丰乳肥臀。”
温一达满脸严肃地说：“你们几个啊，可不能拖我下水。”
刘伍哲见状，说：“我看我们还是‘挖坑’吧。”
温一达笑了笑，说：“看来，知我者莫过伍哲老弟啊，好好好，就‘挖坑’，就‘挖坑’。”想了想又说：“想当年——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看如今，全国人民都‘挖坑’，还有部分忙私情哪……”
彭寿谦接过话茬，说：“光‘挖坑’，不植树，生态环境被人为地破坏了，弄得洪水泛滥，灾害不断。”
大家笑了笑。
几个人嬉闹着，赶紧移动桌凳。刘伍哲取来一副崭新的扑克，熟练地掺了掺，开始发牌。温一达坐在正上方，彭寿谦、刘伍哲紧挨左右，下方也只有杨先勇的位置了。杨先勇自谦地说：“我坐这里好，好给各位老哥跑跑腿。”
刘伍哲发完牌，问：“玩点啥？”
温一达说：“随便随便。”
杨先勇拿过自己的鳄鱼皮包，掏出四叠没有拆启的百元新钞，一人面前扔下一叠，才慢悠悠地说：“我看还是老规矩，一百元干嗤。”
温一达见状，道：“先勇老弟还是那么客气。”
彭寿谦、刘伍哲应声说：“是呵，真是太客气了。”说罢，便依次发牌。几个人一直玩到午夜三点多钟，温一达哈欠不断，就说：“不玩了，睡吧。”大家附和。温一达清理了牌桌下面木匣子里面的钱，大概有三万来块，于是高兴地说：“各位老弟谦让啊！”
三人应声道：“哪里哪里，这叫手气来了门槛也挡不住呀！”
杨先勇恭维道：“温市长您鸿运高照，我敢肯定，不出个把月时间，您准要坐在市长这把交椅上。”
温一达听了，心里乐滋滋的，却说：“老弟，言多必失，你可不要乱说啊！”
杨先勇又说：“这是全市人民的共同心愿，您不当市长，我们不答应，七百六十万日泉人民也会不答应的。”
其余两人应声道：“是的是的！”
温一达回到自己的房间，理了理被子，杨先勇敲门进来。他拿着一个密码箱，神秘兮兮地凑在温一达的耳边说：“温市长，您给我们企业跑资金，不容易，这箱子里有点零花钱，您就先用着吧。”
温一达说：“杨老弟，你可不要给我使套子啊！”
杨先勇笑了笑，说：“温市长，哪能呢！”说罢他又说出了箱子的密码，道了晚安，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温一达一个人住了一间房，一夜睡不着觉，就用房间的座机试着拨了“黑三角”卓玛的手机，却是盲音。再拨，被告知不在服务区。于是很懊丧。他想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跟小姐讲什么情意。
翌日，在香格里拉二楼吃过早餐，温一达看了看表，刚刚八点过一刻。几个人一起坐电梯来到1118房间。温一达看了看彭寿谦，说：“老彭，你先去财政厅摸摸情况，倘若有口风，把工作做得扎实一些，争取六千万能够一步到位，免得嘴边的香饽饽看着被别人抢去了。”说罢，又面朝刘伍哲、杨先勇道：“伍哲和先勇，你们就随便转一转，随时待命，注意不要跑远了。我呢，得去会一会老朋友，不然人家要戳脊梁啊！”说罢摆了摆手，三人会意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彭寿谦独自折转回来，说：“温市长，差点忘记请示了，您要不要见一见财政厅郭厅长？”
温一达答：“你看情况定吧。”
彭寿谦点点头，又说：“温市长，您去看老朋友不能空着手呢，我手边头带的钱不多，这些钱您就先用着，车里还有些土货，需要时您尽管吩咐。”
温一达接过彭寿谦递过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皮包，笑了笑说：“让你费心了，就算我借你的，老彭啊！”
彭寿谦说：“再说吧，以后再说吧。”
彭寿谦走后，温一达将房门反锁住，取出一部分钱，分出三个堆头，分别装了三个黑色塑料袋，又将其余的钱锁进密码箱，放在衣橱内。一切停当后，他才掏出一个电话号码本翻了起来，然后瞅准一组号码，掏出手机拨了过去。对方的手机通了，那头问：“哪位？”
温一达说：“是马秘书吗？我是日泉老温啊。”
“哦，是温副市长呀，您在哪？”电话那头说。
“我来省城了，住香格里拉1118房。”
“那我得来看望您，温副市长。”
“马秘书你客气了，按说我应该去拜访你才是，可你那里庭院深深，多有不便啊，只好劳驾你跑一趟啰！”
“好好好，我十点钟到，怎么样？”
“好好好，我等着你。”
挂断省委书记陆鸣一秘书马定国的电话，温一达又看看表，离十点还有近一个小时。他起身拉开衣橱，看见装钱的黑色塑料袋太过寒酸，于是又将电话打到廖凡的手机上：“小廖，你赶紧去买三个中号皮包，对，是中号，半个小时内送到我的房间。”廖凡在那边应声道：“是是是！”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廖凡气喘吁吁地拿着三个高档黑色真皮皮包走了进来。温一达像自言自语又像解释说，刘伍哲带了点土特产，又没有什么家什装，一会儿马秘书就要来了，真是的。温一达一边说，一边无可奈何般地摇了摇头。廖凡挺机灵，没有接话，知趣地转身去了。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马定国准时推开温一达的房门，说：“哎呀，温副市长，您可是稀客啊，来也不提前给小马说一声，我也好安顿一下。”
温一达起身相迎，说：“马秘书真会说笑话，你是副厅级秘书，又听说要当办公厅副主任了，日理万机，怎敢劳你大驾啊！”
马定国说：“哪里哪里。”
温一达说：“马秘书，哦，我应该叫你马主任，你太客气了。”两人一阵寒暄后，就坐下来闲聊。聊着聊着，话题怎么就扯到李强市长车祸遇难的事，就扯到继任市长人选和日泉未来发展的事。睿智的马定国一听这话题就明白，温一达是在投石问路。
于是马定国说：“陆书记和省委正在考虑日泉市长人选问题，不过最后怎么安排，颇有争议啊。”见温一达颔首微笑，并不搭话，马定国又说：“不过我个人认为，应该从日泉产生，这样有利于保持工作连续性嘛！”
温一达闻言，嬉笑道：“还是马秘书高瞻远瞩，看得透彻啊！”
马定国又说：“我会在适当的机会向陆书记建议的，温副市长您放心吧！”
温一达感激地说：“非常感谢马秘书，非常感谢！”温一达留马定国共进午餐，马定国说，改天吧，十一点还有个重要会议呢。温一达也不便挽留，就顺手拿起桌上的黑皮包塞给马定国。马定国推辞一番，便夹在腋下，告辞而去。
下午一上班，温一达关了手机，夹着个黑皮包，坐上廖凡的车到了省委大院。他是如约去拜见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郭战凯的。大院簌簌，洁净如洗，一辆辆车型不一的轿车依次排列在院内一角，稀稀拉拉的公职人员进进出出，显得秘而不宣。没有遇见什么熟人，走在这座深院，温一达感到了几多森严，感到了自己多么微不足道。这种感受，与自己在日泉市几大院前呼后拥的感受是迥然不同啊。温一达无可奈何地笑着，就踏上常委大楼前的汉白玉阶梯。进了大厅，迎面是一处豪华的服务总台，两位身着天蓝色工作服的女服务员面带微笑地站立在台桌里面。温一达来到台前打了招呼，主动掏出工作证递上去。一位女服务员很快验证登记，然后莞尔一笑，说：“您好，温副市长，郭常委的办公室在312房间，您请！”显然，郭战凯是给总台打过招呼的。走在玫瑰红的地毯上，温一达有了复杂的感受，他在想，自己怎么就这样冒冒失失地撞进了省委常委楼呢。
半个多小时以后，温一达坐着轿车出了省委大院，头脑变得模糊起来。郭战凯的一席谈话，令他揣摩不透，与其说一番安慰吊着自己的胃口，还不如说打消了他的许多奇思妙想。回到香格里拉饭店，他立即和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谢琨山通了电话。谢琨山在日泉担任过一届副书记和一届市长、市委书记，一直视温一达为圈内之人，两人交往甚密。谢琨山约温一达晚上八点到自己家里，温一达乐呵呵合不拢嘴。正说着，有人敲门进来。温一达一看是郭战凯的秘书田处长，于是向谢琨山道了谢，挂断了电话。田处长手里拿一个黑皮包，说：“温副市长，您前脚一走，郭常委就发现这个皮包忘在他那里了。郭常委知道肯定是您不小心遗忘了，就让我给您送过来。”
温一达拍了拍脑门，说：“哦，你看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呢，多谢田处长了。”说着送走了田处长，温一达折回房间打开皮包，几万块钱原封不动地躺在里面。温一达愣在了房间里，暗忖，明明是送一份人情给郭部长，郭部长却非常有心计、非常巧妙地退了回来。经验告诉自己，这是一个不容乐观的兆头。
吃过下午饭，温一达心不在焉地和彭寿谦等人挖了几把“坑”，就叫上廖凡，说是出去透透新鲜空气。走出香格里拉饭店，温一达对廖凡说：“去省政府北院家属区。”
廖凡驾驶六缸丰田轿车七拐八拐，就到了这个他并不陌生的高级住宅区。他心里明白，温一达肯定又是去拜见谢琨山的。按照惯例，小车在距离谢琨山住宅区的另一幢住宅楼一侧停下。温一达拿过廖凡临时买回来的那个被撑得厚厚实实的黑皮包，下车时说：“你在这里候着。”
廖凡应声：“好的。”
温一达是谢琨山家里的常客，这个环境，他太熟悉了。两人一见面，没有几句寒暄，就开始了密谈。在谢琨山家客厅那座落地钟秒摆嚓嚓的晃动声中，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了。温一达故意将黑皮包放在客厅的角柜上，便要告辞。谢琨山似乎并没有看见那个惹眼的黑皮包，就起身送行，边走边拍了拍温一达的肩膀，说：“一达，在日泉我是最信任你的，直到现在还是一样，你就放开膀子干吧！”
“非常感谢谢省长的关心与厚爱，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栽培，您请放心！”温一达一边走，一边说着感激的话。
“哦，对了，一达啊，”到了院子里，谢琨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着温一达有些僵硬的脸，说，“你倘若不便到省委书记陆鸣一那里去汇报汇报，就和他的秘书马定国约一约，让他在陆书记面前也吹吹风，这样的话，你那事情也许更有指望一些。”温一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谢琨山的指点。他想，有些玄机看来是在不经意间抖落的，这种领导艺术其实就是高人艺术。
有关李强市长的真正死因，在司机黄卫国最终成为植物人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有人甚至猜测，李市长绝非死于正常的交通事故，肯定与日泉市某些官场斗争有着不易察觉的必然联系。而阳清市警方提供的《交通责任事故勘察报告》，排除了非正常事故的可能。报告认定，由于李强市长乘坐的六缸丰田轿车报废严重，从机械性能、行驶原理和仪表走向等方面，已无法勘察事发之前的情况，分析认为，该车是在高速公路上以一百五十迈至一百八十迈的急速行驶下而出现的不可逆转的意外交通事故。报告送到省公安厅刑侦六处和省交警总队鉴定中心，基本同意阳清市的鉴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