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也就是在他刚要入睡之前,忽然接到副县长张子虎打来的一个电话。因不受张子虎直接管辖,平时基本上没有来往。一个在县委大院,一个在县政府大院,平日虽然经常见面,但因地位悬殊太大,在杨波的记忆中,张子虎还从来没有主动跟他打过招呼,这回是怎么了,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冒了出来?可出于对领导的尊重,杨波还是非常客气地喊了一声张县长,问领导有何指示。张子虎打了几声哈哈之后,就问他最近的工作如何,还问给书记开车是否心情舒畅。杨波立时愣了,只好随口答道,挺好啊!自己能干上这份工作,而且还是给书记开车,多亏了各位领导的关心与照顾。杨波知道张子虎和李学明的关系非同一般,接着就说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司机,尤其是通过那次事故,要不是领导的特殊关照,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岂知张子虎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事儿,待杨波说完之后,张子虎便急不可耐地交代杨波说,书记是县里的一把手,作为一名司机,能给书记开车,不仅是组织上的信任,同时更是个人的骄傲和光荣,千万要珍惜这份荣誉,以对组织负责的高度责任感,全心全意干好本职工作,特别是要保证好书记的人身安全。断了电话之后,杨波怎么想都感到莫名其妙,这才打算将张子虎打电话的事儿告诉江凌。
因心里装的事太多,江凌虽然没有当面探究这个问题,但心里却十分感激杨波。其实这也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从昨天下午收到的短信,周明接到的陌生人电话,到杨波所接到的电话,似乎哪一样都与张子虎有关。但是,现在没有精力研究这些问题,就让时间去作证吧,所有的谜底自然会一个个被揭开。
然而,令人困惑的事儿接连而至。就在这时,江凌又收到一条莫名奇妙的短信,显示的手机号码与上次相同。其内容是:江书记,再向你提供一条重要消息,县财政局局长周发起跑了。据可靠人士透露,周发起很可能是携巨款畏罪潜逃。建议县里在他立足未稳之际,立即采取行动,将其捉拿归案。切记。
江凌本来打算立即回复,落实一下这个神秘的人物到底是谁,可转念一想,在这个时候对方是绝对不会暴露目标的,就是发过去也是白白浪费一毛钱。想到昨天短信内容的可靠性,她还是信以为真,便立即给纪委书记王建国发了一条短信,让他抓紧落实一下周发起的情况,弄明真相后立即给她回话。
这时,汽车便驶进了羊步岭乡政府大院。
因事前有了通知,江凌在下车之后,副县长刘国强、县水利局长方建刚和马家峪村党支部书记马长友早已赶到了乡里。汽车刚进门,他们便跑到院子里迎接她的到来。因乡长张光明和其他乡里的领导下乡检查计划生育工作去了,所以今天只有乡党委书记高长水一人在家里接待县里的领导。逐一握手并相互寒暄之后,在高长水的引领下,一行人便直接来到了会议室。
落座之后,高长水便按照以往上级领导来乡里时的惯例说,首先,我谨代表乡党委和乡政府,对江书记在百忙之中来羊步岭乡指导工作,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感谢!我们将以诚恳的态度,认真听取领导的重要指示。
高长水说完之后,江凌却感觉很不自在。跟梁书记到基层视察时,也常常听到这种让人脸红耳热的开场白,尽管是司空见惯,但真的落到了自己身上,尤其是在这种小规模场合里,她一点都不适应。但是,这回还是给足了高长水面子。
沉默一会,她并没有理会高长水的客套话,而是抬起头来,用深情的目光望着对面的马长友,也算是对高长水的回应,微笑着说,今天咱们是坐在一块儿研究工作,方法灵活,气氛宽松,谈吐随便,没“指导”一说,更谈不上“重要指示”。这么说来,简直让老前辈笑话。尤其是对我来说,来河东县任职总共才半月多时间,情况不熟,经验不足,哪个行业都是陌生领域,要说来乡里学习,倒是恰如其分。接着扭过头去,对着刘国强说,刘县长啊,是否如此?
刘国强心里明白,凡懂得一点工作艺术的人,不论在什么场合,没有直奔主题的,一般是先将气氛搞活,待调动起人们的情绪之后,才开始谈论正事儿。于是便倒打一耙,接着高长水刚才的话题说,指导工作和下基层学习是两码子事,千万不可混为一谈。江书记是县里一把手,也是各项工作的掌舵人,是县委、县政府两大班子的班长,高书记说得一点不假,尤其是来到羊步岭这穷乡僻壤,不管你怎么说,本身就是指导工作。刘国强说到这里,对马长友使了个眼色说,都说“老马识途”,你说呢老马?
江凌点名让马长友过来,他心里本来就挺高兴,听刘国强这么一说,就更是激动了,便仰首哈哈一笑说,就是嘛,我举双手赞成!不过,刘县长过于抬举老朽了,马老了之后,连路都走不动了,怎谈得上识途?只是知道点儿好歹罢了。让我说嘛,咱们共产党的干部讲究身份平等,不兴顶礼膜拜,不搞个人迷信,但也得有大有小,懂得什么是上下级关系才行。放到过去,如果县太爷来到咱们乡下,尤其是这鸟不拉屎的深山里,说什么也得锣鼓喧天,旌旗招展,组织万民队伍夹道欢迎。不管乡官还是村官,统统行大礼相拜。想想过去的事儿,他们说得一点也不为过呢!
江凌面带难色,拱了拱双手说,我已经看了出来,你们是在联合起来孤立我。我才不怕呢!
刘国强接着说,在座的各位,谁都没有这个胆量。要说孤立的话,也是将你高高抬起来,举过头顶,是那种性质的孤立。作为一名班长,只有树立起威信来,才会万众相拥,齐心协力奔小康呢!你们说是不是呀?
几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江凌感觉自己的确被孤立了起来,便发恨道,这是你的老根据地,我惹不了你,咱们回去后再说,看我如何报复你!
刘国强笑道,我才不怕呢!不是见大家都很辛苦,江书记要设个酒场,发动起来围攻我吧?
江凌说,你想得倒挺美!就是设立酒场,也没你的份儿。
刘国强说,正好呢,倒让我轻松了。
江凌意识到还是进入了刘国强的圈套,就不再往下扯了。
上班以后,因政府那边临时没安排其他事项,刘国强就想到根据江凌上次提出的建议,对拟定的初步方案作一次认真细致的探讨,待认真修订之后,将方案正式呈送于她。没想到刚要跟方建刚取得联系,江凌的电话却先打到了他的办公室里。江凌一上来就问方案修改得怎么样了,刘国强说差不多了,今天正要跟方建刚去羊步岭乡找高长水商量此事,然后再约定时间向江书记汇报情况。江凌听了很高兴,就说她也准备到乡里去,那么就通知方建刚一块儿去吧,不妨来一次现场办公,如果成熟的话,下次便可直接提交给县委常委会进行讨论了。
刘国强不敢怠慢,立即将江凌的意思传达给方建刚,也没问江凌几点从县城出发,拉着方建刚就直接来到了羊步岭乡。不仅目的明确,他还清醒地意识到,眼下是“两会”召开前的最关键时刻,书记又是最关键人物,能拿出专门的时间到乡里现场研究方案问题,可见此事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何等重要。知道江凌的时间宝贵,刘国强见氛围活跃了起来,时机已经成熟,便立即转过话题说,各位知道,江书记是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指导工作,所以……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刚才的误区,便忙不迭自我纠正,不好意思地说,江书记是在百忙之中专门来羊步岭的,因此……江书记,是否先让方局长向你简要介绍一下方案的基本思路?
江凌点点头说,好吧。这些天来,你们连续工作,日夜操劳,真是够辛苦的了。这个方案到底能否成型,让我听取汇报只是第一步,最终还得拿到县委常委会上进行集体讨论决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完备的依据,最有力的论证,在形成县委、县政府工作决策,并且写进政府工作报告之后,提交到“两会”上进行讨论通过。为了将这个方案搞得更好一些,必须多方面征求意见。特别是对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前辈们,一定要充分体现他们的要求与意志。所以才……马叔叔,不,在这里我就喊你老马了,你可要多提建议啊!停了停,接着问刘国强等人,你们说,是否应该这样办?
几个人点头称是。
马长友却苦笑着说,江书记,你怎么也抬举我呀?其实我啥事都不懂,只是盼望着你们这些父母官们多为群众着想,多干点儿好事,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积善行德,长命百岁啊!刚才我听出来了,县委、县政府已下定决心修建东莱河水库了,不仅我们马家峪的百姓直接受益,同时也是咱河东县的百年大计,我们举双手欢迎,从内心里表示感激。说到这儿,马长友的眼睛里竟闪出亮晶晶的泪花来,嗓子眼里也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停顿一会才说,说到底,我不过是老百姓的传话筒,要说决策嘛,全指望你们这些上层领导了。提到这事,我倒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呀,不仅是个千里难寻的大好人,还是个想干事会干事能干事敢干事的好领导呢!那个人我始终称呼他老大哥,虽然他已经走了,但在我的心目中,在我们马家峪村百姓的眼里,他就像一尊神一样,人们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关心着这一带百姓的安与危,苦与乐,依然用他的汗水浇灌着我们这片贫瘠的土地。只可惜……老大哥早早地离我们而去。泪水溢满了马长友的一双老眼,随之又顺着满是深皱的老脸滚落下来。他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马长友要说的那个人便是江凌已逝的父亲。提到已逝的父亲,深深的怀念之情不禁涌上江凌的心头。但是,她不想旧话重提,影响今天的主题,于是便说,要说贡献的话,岂止是我父亲一人?为了这片热土,不知有多少人立下过豪言壮语,并且挥洒下了饱含乡情的热血与汗水。就是你们在座的各位,不是也在以忘我的精神默默地奉献着吗?说到这里,江凌话锋一转,接着对方建刚说,方局长,刚才涉及的皆是话外题,让你等急了吧?作为今天讨论的主题,请你介绍一下具体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