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临近毕业时,却突然出了问题。由父亲出面联系,尚未拿到毕业证书,她就被内定到市委办公室从事秘书工作。然后她又做通了父亲的工作,并征求父亲同意,悄悄给对方寻找毕业后的出路。父亲原则上答应了,只要人家乐意过来做这个上门女婿,他可以在本市给对方找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然而,事与愿违,对方不仅不领他的情分,反而要让她一起回他的故乡。因此无话可说。不仅自此分手,两人还定下口头协议,为了毕业后各自的前程,尤其是在情感上互不干扰,干脆一次性断绝关系,并且杜绝任何方式的相互联系。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神速。就这么残忍。这就是她的初恋。
上班年余之后,通过父亲的一位朋友牵线搭桥,江凌才认识了在本市一家出版社担任普通编辑的周明。与那位帅哥相比,不论哪一方面,周明都略逊一筹。然而相比之下,周明又优势明显,当然不是形象方面的。所谓优势,无非是他爱岗敬业,处事老练,为人厚道,老实可靠等等。因这些年控制编制,机关上的男性青年少得可怜,又很少与外界接触,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再说也已步入了大龄青年行列,所以在父母和家人的一片拥戴与叫好声中,江凌便在犹豫中与周明正式确定了婚姻关系,并且很快成家立业。结婚之后,周明除了人际关系上稍差一点儿,总的说一切都令江凌比较满意。更算得上一泓静水。结婚十余年来,生活中虽然也出现过一些小插曲儿,但因皆是那种心胸比较豁达的知识分子,所以遇事也都能做到互谅互让互尊互敬,在不计小节中追求大节,作为那种真正的夫妻关系,在日常生活中通过耳鬓厮磨,还潜移默化地生长出一些感情来。
在江凌的记忆中,只发生过一件令人不大愉快的事情。所产生的裂痕,尽管没有发展到婚姻破裂的程度,却让周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耿耿于怀。
那应该说是半年前的事了。作为一名女性,又是那种出入于官场的职业女性,天天与男人们打交道,天长日久,就是不存在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问题,也不可能不出现丁点儿风言风语。尤其是江凌,所直接打交道的是市委书记,是直接掌管几百万人命运的“州府”大人,还对江凌特别地赏识特别地厚爱,如此一来,自然会让人心生妒意。这倒没什么重要的,令人可恨的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便会以此为借口,编织故事,制造谣言。后来就有了这样的传言,说江凌之所以能在仕途上如此飞黄腾达,是因为得到了一把手的信任与赏识。这种信任与赏识,不论如何解释,也不好证明她的纯洁与清白。有本事的女人多如牛毛,在领导身边工作的女人也多如牛毛,为什么那些牛毛皆是些杂毛儿,偏偏这根牛毛就成了一根爱不释手的金镂玉丝?不必言说,江凌跟她的主子即使没那么一“尿壶”儿,也必然存在着难以说清的暧昧关系。一传十,十传百,大院传到小院,这院传到那院,不多日就已满城风雨,而且还一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嚼舌头说笑话的重点议题。议论的最终结果是,很快传到了周明的耳朵里,于是就使那泓静水立时荡起一层不太小的波澜。
似逼着哑巴说话,赶着鸭子上架,一向沉默寡言,即便夫妻之间也从来不惹是非的周明终于对着江凌发作起来。周明没有采取,他也不会采用那种诸如欲擒故纵、明察暗防和卧底跟踪的高超手段,而是像他的为人一样清澈透明、一眼见底,将问题和盘端到了桌面上。所以等到江凌回家后,周明便直来直去地询问她那方面的问题。并且质问她到底有没有那方面的问题。
这样的传言,一般是外面满城风雨议论纷纷了,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可在这件事上,江凌却消息灵通,早有人悄悄向她报告了外面的传言。她虽然十分气愤,亦想着通过适当的方式顺藤摸瓜,查找谣言的根源,可转念一想,这是一种最愚蠢的方法。其最终的结果只能像倒在桌上的墨汁一样,越擦抹越黑。不管不问,反倒会被阳光蒸发,在时空中自然消失。既然周明已听到传言,那就只好直面现实,采取正确的策略认真应对。当时应该说江凌的头脑十分清醒。尽管她相信周明的人格,周明也相信她的人格,可在这样的问题上,无论如何也不会一句话就会让对方完全信服,立时化解心中的疑团。其实既无法解释,又不能解释,说一千遍也解释不通。出现这样的问题,当场被擒获者都死不认账,或反咬一口,就别说一般的传言了。所以,苦口婆心地解释只能是枉费口舌,适得其反。一如无话不谈的同性朋友们在开玩笑时说的那样:人生一世,吃喝二字;玩出花样,老来不慌。只要情投意合,感觉良好,玩得隐蔽,就是有点儿那个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既没痕迹,又没记号,更是无法识别,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不知老公更不得知。相反,闲置起来还容易出现问题。像机器一样,只有不停地运转才会保持良好状态,闲置久了就会生锈,待老公产生兴趣时,反倒不好使用了,那样才会惹得老公不高兴呢!呵呵,那只是笑话。面对冷眼以对的周明,江凌没说一句话。她相信只有时间,也唯有时间才能消除周明对自己的疑虑与误解。实践证明,她的这种应对策略确实有着一定的高明之处。
当时,因为有一肚子无法排泄的怨气,也是为了提醒梁书记早点儿心中有数,采取对策,避免再中暗箭,所以沉默几日之后,经过反复考虑,还是将此传言当面告诉了梁书记。
在江凌的预料之中,梁书记听后果然大发雷霆。那一刻,梁书记脸色蜡黄,嘴角发青,连他屁股下的椅子都随着身子的抖动跳了起来。
直到这时,江凌才意识到自己的头脑太简单了,后悔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梁书记。如果有人出于某种政治目的而制造谣言,那分明是针对着梁书记的,而自己不过是这种暗中较量的牺牲品而已。像喝醉酒的人一样,既然时间是化解矛盾,消灭流言飞语的最佳利器,何必盲目行事,匆匆告之呢?然而,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既然话已出口,天大的本事也收不回来,只好不安地眼望着梁书记继续发作。
梁书记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用力拍着桌子,一边大骂“无耻小人”,直到拍得手掌肿了,疼了,才渐渐沉默下来。
只见梁书记两手抱着脑袋,她真担心用力过大,将他的本来就十分瘦削的脑袋给夹扁了。似炮声隆隆的战场,短暂沉默的间隙,有时比刺刀见红的前沿阵地还要令人可怕。江凌猜得出来,梁书记是在用滴着血的心分析这个危害性比政治谣言还要严重千百倍的传言的根源到底来自何方。社会底层?不是。基层单位?不是。无事生非的狗仔队?不是。恩怨颇深的对立面?不是。观点迥异的当权者?不是。跟随自己多年未得到重用的幕僚们?不是。从副书记到一般常委,从市长到各位副市长,以及众多的市级领导们,多数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没有一点儿可能性。分析了半天,脑袋里依然是一片空白,眼前也愈发茫然了。到了最后,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梁书记只好转变思维方式,在自己身上查找问题。这么一想,才忽然茅塞顿开。原来是自己的位子占据太久了,影响了一大批人的进步,即便自己没有往上爬的野心,人家也有了这样那样的想法,看来他们要联起手来轰着自己走呢!
江凌显得十分无奈,只好在尴尬与无趣中悄悄离开了梁书记的办公室。她意识到梁书记很快就要走了。然而,让江凌想不到的是,先梁书记一步,她突然来河东县任县委书记。对自己的调任,或者说是提拔重用,江凌心里自是明了,与那个传言有着最直接的关系。但无论如何,在她的政治进步与前途问题上,始终倾注着梁书记的一片心血。
江凌是在犹豫和不安中摁下了接听键。因多日未归,夫妻间的恩恩爱爱放到一边儿,单凭照料自己的女儿甜甜一样,江凌就感觉欠着周明不小的情分,所以接通之后,便非常客气地抢先说话,问周明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县里马上就要召开“两会”了,会议期间肯定非常紧张,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近几天说什么也得回去看看。最后又特别强调说,我远在他乡,辛苦你了!
那边却卡了壳。
江凌从清晰的信号里听得清楚,周明不仅默默不语,还不停地喘着粗气。莫非甜甜出事了?来河东县的这些日子,江凌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儿。现在多是独生子女,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也不管是富裕人家还是穷苦百姓,哪有不娇生惯养的?一时不见都不放心,就别说天各一方两地分居了。来河东县之前,作为女同志,朋友们谈论起此事来,最关心的问题一般都是是否适应那里的艰苦环境,可江凌从不正面回答,总是一笑了之。别说河东县就在家门口,即使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她也不怕。其实越远的地方越是好干,起码能摆脱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的干扰,大刀阔斧地展现自己的抱负与才智,只是女儿让她时时挂在心上。好在甜甜比别的孩子懂事,知道妈妈要调离工作时,只掉下那么一丁点儿的泪水,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不仅如此,在分别的刹那,还劝她好好工作,像她在班里的学习一样,到年底也拿回一张奖状来。那一刻,女儿笑得甜蜜,可江凌却止不住落下了泪水。
话怎么说都行,可真的离开后,一连串的现实问题便凸显出来。周明的工作是不太紧张,可有时也十分忙碌,有时还有出差任务,就别说辅导女儿的功课了,正常的生活起居,也难免不出现脱轨现象。周明的老家在遥远的乡下,而自己的母亲又照看弟弟的孩子,如此一来,担子只好落到周明一个人的肩上。她上次回家,因时间急促,来去匆匆,以至于连女儿的学习情况都没来得及过问一下儿。但她发现,才这么几天的时间,女儿就明显地消瘦了不少。即使这样,她也发自内心地感激自己的丈夫。不怕比高低,就怕不知足。她了解那些好吃懒做、百无聊赖,而又毛病多多的男人们,相比之下,周明应该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好男人、好丈夫。倘若周明撂了挑子,自己的本事再大,能一身轻地去外地任职,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时,江凌便焦急地问道,周明,你怎么不说话呢?
又沉了很久,电话里才有了动静。周明吞吞吐吐地说,你让我说什么呢?真是没话可说。
江凌便口气生硬地问道,电话是你打过来的,既然无话可说,打电话干什么呢?你是打着玩啊?停顿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接着问道,甜甜怎么样了?这几天的学习情况有变化了没有?
周明这回倒很干脆,就说能有什么情况呢?甜甜是你的宝贝,也是我的女儿,你就是一年不回来,我也不会怎么着她!只是……
江凌莫名其妙,不禁问道,只是什么呀?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我现在感觉,你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
周明却气呼呼地说,在电话里没法讲,你回家后再说吧。
江凌猜不透其中的原委,但却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他了解周明,一般情况下不会给自己出难题。而一旦有了问题,那便是非同小可。于是就想,今天下午反正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了,干脆回家算了,免得小癖酿成大疮。就在电话里对周明说,好了,下午我就赶回家里。
双方便同时扣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