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雪峰山峻岭之中的黔阳县龙船塘乡翁浪渡村,有个密林掩蔽的单姓独户——兰大球一家,这里叫志禾冲。地方虽小,却是武冈(今洞口)、黔阳、绥宁三县交界的要地,人称“一脚踏三县”,历来为土匪出没之地,烧杀掳掠,屡见不鲜,受害群众,苦不堪言。
1950年农历十一月,寒霜天降,落叶纷飞。聚集在武、黔、绥三县边境的土匪,被解放军铁拳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队。大部分散匪弃暗投明,向剿匪部队投诚、自新,少数罪大恶极分子和死心塌地之徒,还在苟延残喘,出没于深山老林,藏身于刺窝、岩洞。
农历十一月十三日黄昏,夜幕沉沉,寒风凄凄,兰大球家里突然闯进来三个衣着不整、满脸污垢的人,个个精神萎靡,垂头丧气。领头人轻言细语地对兰大球说:“我们要暂避你家,不许走漏风声!”没等兰大球开口,他们就进屋坐下来。一边吩咐搞些饭菜,一边拿出他们的手枪玩弄。
兰大球当年二十七八岁,在安江警察所干了七八年,当过警长。解放后,受过解放军的教育,愿意戴罪立功,担任了解匪委员会主任,已规劝几名土匪自新投降。凭他过去与这般人打交道的经验,知道三个家伙非同一般,非认真对待不可。他一边应酬,叫家人赶办饭莱,一边仔细打量他们,总觉得有些面熟。
忽然,他想起来了。三个月前,有30多名匪徒,杀气腾腾地来到翁浪溪,住了十多天,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光天化日之下抓住妇女就强奸。翁浪溪的群众,无不切齿痛恨。这个领头的,不正是自称“大少爷”——张云卿的大儿子张中怡吗?怎么办呢?兰大球不由得心跳加快起来。不接待嘛,落在这股杀人不眨眼的强盗手里,全家人生死难逃,接待嘛,会落个窝匪通匪的罪名。他反复思索,决定寻找机会托人报告解放军捉拿这三个家伙。当晚,他千方百计与住在他家里的粟宏飞老人通了情报,要他去给向兰才捷报信。兰才捷是个读书之人,治病的郎中,四十岁左右。临近解放时,土匪见他是个用得者的人,拉他入伙。他不从,连夜卷起铺盖,带着妻儿逃往洪江,以捡瓦为生。后与解放军剿匪部队相熟,专门为解放军带路,追剿土匪。由此,他被土匪称为“卖客”,两个兄弟被土匪用刺刀挑、乱石砸,处死在龙船塘河洲上。他对土匪恨之入骨,前两天已潜回翁浪溪村探听匪情,准备领解放军进剿。
十一月十四日,天刚麻麻亮,兰才捷正把附近七八个青年农民邀到家里,研究怎样配合解放军清剿土匪。不料,他发现门口来了一个人,欲进又退。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姑父粟宏飞。这位老人俯在兰才捷的耳边,轻声细气地说:“兰大球要我来报告,土匪头子张大少爷等三个人在他家里,要你快带人去捉拿。”兰才捷是个颇有心机的人,听了后,立即对他说:“告诉兰大球,要他好好款待,先对他们交代政策,尽力劝降。达不到目的,就设法稳住,千万不要让‘进网’的大鱼溜了,一定要捉活的!”兰才捷返回屋里,即同大家研究了活捉张大少爷的行动计划,然后各自去执行任务。
兰大球得到兰才捷的回信后,为了稳住张中怡,便杀鸡摆酒,更加热情招待。酒饭后又陪着聊天,以消除他们的疑虑。兰大球看到话很投机,就试探劝降,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对他们说:“我在安江当过几年警长,干了许多坏事,罪恶不小。起初我也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后来,我逐步了解了共产党的政策,既往不咎,就决心靠拢人民政府。现在,不仅没有关押我,而且让我串亲访友,行动自由。你们何不同我一样,也向人民政府靠拢,另外没有什么路比这条路更好走了。”他们听了以后,沉默不语。
第二天清早,他们敲开了兰大球的门。张中怡没来,只有两个,一个是所谓张二少爷张中星,一个是艾华。他们此时都没有讲出自己的真实名字,但对艾华,兰大球早就辨认出来了。艾华说:“我俩听你的话,选择投诚这条路。”并交出快慢机一支,上面刻有“陈光中”的名字,子弹七发。兰大球当即鼓励了一番。早饭后,叫来了四个年轻农民,陪同他们到白垅去向解放军投诚。兰才捷让陪同的人捎去一密条,上写:“两匪还有枪未交,不能放虎归山!”白垅的解放军宋指导员心领神会,将两名投诚土匪登记好,收下枪支子弹后说:“你们应该回到家乡去。但是,目前沿途哨卡多,要有团部发的证书才能通行,去团部领取吧。”说罢要四名解放军战士送他们去龙船塘,兰才捷的密条亦转到了龙船塘团部。两匪在龙船塘被扣押起来了。经教育、审问,又领着解放军在于子塘取出两支自动步枪和手榴弹等。并供出了他们的真实姓名和职务。艾华当年二十八岁,系匪副支队长,黄桥镇人,后被解送到熟坪区政府关押,于1951年3月镇压,1984年6月25日平反,按起义投诚人员对待。张中星才十五六岁,一到龙船塘就教育释放了(后继续为匪而被处决)。
再说张中怡。已经夜幕笼罩大地,还没看到两个投诚的回来,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兰大球见此情形,便把他请到房里,表示关怀备至,并与他共同研究对策。兰大球说:“你换身衣服,改做农民打扮。有人来时,我说你是我的表弟,姓谢,洞口人。你看怎样?”张中怡同意了,但提出身边的两支枪要放个安全地方。兰大球说:“你自己把它藏到背后山上去。如有情况时,取也方便。”张中怡觉得是个办法,摸黑上山埋枪和子弹去了。兰大球叫哥哥兰大述暗地跟踪到后山。张中怡埋好枪和子弹还没回到屋里,兰大述就已经把枪支子弹取了出来,抄近路先返回屋里,交给了兰大球。17日早饭后,兰大球陪着张中怡在火房里烤火,天南地北的闲谈。不一会儿,从外面传来了“哞哞”的唤牛声,兰大球往门口一看,是一个大个子青年,说是寻牛的,便叫他进来坐坐再找。过一会儿,外面又来了个找鸭的青年,兰大球叫他进来,问他喂了多少鸭,他来了客要买鸭。紧接着又有一个青年,手上拿着柴刀,说是引水的竹枧断了,上山砍根竹子架枧。说话间,又有三个青年站在后门边的屋檐下了,张中怡还没有发现。一共来了六个人,他们是兰卓卿、兰大贵、兰大成、杨芳正、杨期林等。
兰大球说了声:“表弟,你陪他们坐一会,我去买只鸭来。”说罢通过正堂,走到那边厢房去了。他回避了。张中怡察觉情况不对,霍地站起来,两手推翻桌子,拔腿欲往外跑。站在门边的一个青年,操起木棒猛力劈下去,打断了张中怡的左手。正扑上去使劲拦腰抱住张中怡的青年杨期林躲闪不及,头部被木棒擦伤。张中怡没有移步,就地被大家按倒在火炉旁。此刻,张中怡黔驴技穷,拼命挣扎着,大声叫嚷:“我是张云卿的大少爷,我的人还很多,你们害我,翁浪溪会遭血洗。”但是,谁也不理会他的虚声恫吓,从怀里掏出箩索,把这个罪恶累累、人面兽心的张大少爷捆得严严实实,并从身上搜出“张鹏飞”和刻有“艾”字的印章各一枚。青年们押着张中怡,连同缴获的两支快慢机、二百四十七发子弹,一并送到剿匪部队去。
张中怡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死也不肯见解放军。他想,艾华是副支队长,到了解放军那里一去不回来,自己是支队长,更难得到宽容。所以,他一出门就耍赖,一步不肯走,押送他的农民强推硬拉,费了半晌,才走了一里多路,到达牛过江。这时,他干脆来个死牛任剥,倒地不动。累得浑身是汗的几个农民,怒火万丈,其中有两个提起快慢机对着张中怡就开枪,谁知他们都没有用过枪,一个没有打开保险,一个子弹卡了膛,都没有打响。张中怡作垂死挣扎,用脚踢人。愤怒了的七八个青年农民,把他像拖死猪一样,拖到路边的一块田里,头架在一块石头上,一个叫兰卓卿的青年,双手扬起大柴刀,“咔嚓”一刀,把他的头砍断了一大半。一命呜呼,罪有应得!为解心头之恨,又把头割下,挂在大米田的木桥桩子上示众。
傍晚,兰才捷带着剿匪部队赶到,说服了群众,不必悬头示众,把头带走了,半截尸首埋在离牛过江半里许的山脚下,这就是张中怡的可耻下场!
浪溪村的农民,齐心协力歼灭土匪的事迹,深受政府和剿匪部队的赞扬,四二〇团白副团长和三营王营长特地派人把兰才捷、兰大球等接到龙船塘团部设宴招待,并奖大米800斤。授予翁浪溪村为“剿匪英雄村”的光荣称号,其英雄事迹刊登于当时的《湘西日报》。
选自《洞口文史》 作者:丰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