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沙漠上有狼出没，并非童话故事传说。随着绿色植物和速生林的不断扩张，狼、狐狸、旱獭、野兔、沙鸡、野骆驼、野羊等野生动物经常出没于沙漠林带之间。天空中的苍鹰、秃鹫、大雁、野鸽等飞禽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位于金字塔般食物链顶端的是沙漠狼，而沙漠中有一种苍鹰却是狼的天敌。凶残的饿狼们听到鹰的叫声都会吓得鬼哭狼嚎。因为一不留神苍鹰突降，从空中俯冲下来，会啄瞎狼的双眼，撕裂狼的皮肉。一只孤狼，顷刻间就被一群秃鹫苍鹰啄食瓜分。
那年，有两个犯人谋杀了一个狱警夺枪出逃。在航天城一家商店杀了店主，备足了饮料、食品，逃亡百里漠地，到了昔日古城遗址处，引来群狼围堵，结果两个逃犯活生生成了野狼的一顿美餐。狱警搜查到出事地时，沙上的血迹早已风干，两人已被狼群啃食成了两副骨架，现场令人惊怵发指。
此西部某沙漠腹地有个四泉湖。相传一对恋人迷困于沙漠中，炎阳下饥渴难挡。他们相依而坐，凝视幻影中的海市蜃楼，泪泉扑面，长眠漠上，形成这四泉湖的眼眸形态。女人睫毛疯长成湖边青草，男人的炬目环绕成丛林灌木。从此，这四泉湖四眼对望，湖水清澈甘甜，常年不枯不溢。飞沙到此，就被那男女的“长睫毛”栅栏般挡在一边，如同眼里不容沙子。四泉湖终年有野鸟栖息，野花飘香，芦苇翠绿，恰似冠戴花环。
四泉湖东十里处，有个航天科研基地，现已成为规模宏大的航天城。四泉湖的湖水成了这航天城赖以生存的水源。地下管道将水源输送于这座科研城，供养着数万人的饮水。
四泉湖西四十里处，有个西北五省区近万名犯人的劳教农场，千余名狱警把守监狱。航天城属国家机密要处，重要路口设卡站岗把守，任何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家属出行，一律持通行证件。这里沙海浩瀚，有沙漠死海之称。出行工具均为沙漠摩托，特殊沙漠动力车，还特设了一个飞机场，有六架直升飞机，两架客机，两架货运机，向外输送人员物资。当然，最方便快捷的要数“沙漠之舟”——骆驼队。
这个劳教农场被称作一号监狱。专门负责种草植树，防止沙漠化，涵养四泉湖水源，压送暗管，喷水渗灌。种植温棚蔬菜，种植枸杞，发展经果林带，依托泉水，矿泉水加工，开发枸杞红酒系列产品。
郑爱兵很喜欢这里的沙漠。空旷的沙漠在他眼里不再是寂寥难睹的风景，而是无限的绿色延展。走出城市拥堵的空间，他的心灵世界顿觉无限放大。繁杂的市井噪音，匆忙的人流街景，影像似的被沙海清洗删除，这很符合他闹中求静的性格。这片天地成了他的世外桃源。沙漠地带就像是人体粗糙的沙砾肌肤，冷热突变的气候才是真正适应血性男儿的性格。家乡四川温湿的气候女性化太强，潮湿得令他心里发毛。
在学校里，爱兵像个女孩子一样喜欢安静。说话细声细气，是女生眼里的奶油小生。和女生说话也心跳不止，课堂发言也会脸红。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高中部前茅。别人羡慕他，可他对自己怯懦的性格有种厌恶的自卑。他很喜欢影视上的成龙发仔的大哥形象，还有《第一滴血》中施瓦辛格的硬汉刚毅。他们精湛的武功，潇洒的身手，隆起的肌肉，才是男子汉所应有的雄性壮烈。他认为自己像个娘娘腔，甚至怨恨嘴巴上也发育不出一点绒毛髭须，甚至希望自己长成李逵那样五大三粗的相貌身段来。爱兵在这座城市的一所名校里读高中，父母在汶川县大山沟里种那几亩薄地，收入少，生活艰辛。姐姐爱荣为了他能够读上高中考上大学，高中都没上完，就在一家名为“夜来香”酒店里当服务生。
“夜来香”的老板黑朗被人们习惯称为“黑狼”。实际上他也喜欢这种跑音的外号。他承认自己就是一头狼。黝黑的肤色，半截塔似的腆着大肚皮走路，骨骼粗壮，硕大的脑袋上嵌着一双饿狼般阴森的眼睛，活像一把锋利出壳的刀子剜人。鸭子似的钻进钻出那辆豪华加长奔驰车里。气势汹汹的外表，完全靠他的财力支撑。他在生意场上总是欺男霸女，欺行霸市。“夜来香”酒店设有洗浴、按摩、歌舞表演，下设色情服务，地下赌场，暗里贩卖毒品，放高利贷，炒作房地产等。豢养了一帮打手，流氓无赖充当保安服务人员。涉毒、绑架、勒索，成为有枪支、官商勾结、人见人怕危害一方的黑社会老大。
爱兵的姐姐爱荣是个漂亮清纯的姑娘。一次向包间里端盘加菜时被黑狼盯上了。黑狼打听到她是个毫无背景靠山的农家女孩，纠缠爱荣，要她跟了他，做他的情妇，吃香的喝辣的。爱荣回绝说，我可不是随便的女孩，别以为自己有钱有势就可以欺人太甚，我是有尊严的！黑狼见她不从，十分懊恼，就让手下强制性地带爱荣到他的内室里，无耻地奸污了她。黑狼冷笑道，你不是守贞洁要尊严吗？我偏要毁了他妈的尊严！面对屈辱抱臂发抖流泪蜷缩一角的爱荣，黑狼穿好衣服蹲下身扳起她沾泪的下巴说，臭娘们！跟我犯贱？我黑狼看上的女人没人敢说不从的！这个色狼出门时对几个看守一努嘴说，这个娘们留给你们尝尝鲜！黑狼扬长而去，几个手下夺门而入，可怜的爱荣羊入狼口……受辱惊吓之下，身心惨遭摧残的爱荣，竟精神疯癫恍惚。
事发后，黑狼甩下五万元作为安置。爱荣的父亲抄起木棍要与黑狼拼命，被手下一脚踢倒在地。爱荣的母亲扶起丈夫哭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公理了吗？！我就是公理！黑狼边吸烟边说。临走时恐吓爱荣全家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要胡说八道，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爱荣的父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一个个钻进车里尘土飞扬地驶出村口。
爱兵从学校回到家中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他的心里在滴血！可怜姐姐一个花季少女，为了全家生计，为了供养他这个弟弟上学才羊入狼口的。姐姐是多么好的一个人，竟被这帮恶魔毁掉了！他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买了一把尖刀藏在贴身处，在“夜来香”酒店周围租住下来。
爱兵尾随黑狼多日后，见黑狼和几个手下耀武扬威地从酒店里出来，冷不丁从小车旁窜跳出来，抽刀刺向黑狼。黑狼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怔，本能地一闪身，手背被刀划破了。黑狼三拳两脚将爱兵打翻在地，一个打手扭着爱兵的胳膊，一个撕扯着头发推搡到黑狼面前。黑狼认出这个鼻口流血的白面书生是爱荣的弟弟时，他嘿嘿一笑，用粗大的手指捏了捏爱兵的脸蛋，又拍拍说，哎呀！长能耐了？你还别说，这姐弟俩还长的一样白净漂亮！只可惜……爱兵没等黑狼说完，满腔愤怒地喘着粗气呸吐了黑狼一口血水说，王八蛋！你还我姐姐！我要杀了你这个王——八——蛋！他声嘶力竭地跳骂着，圆睁血红的双眼像要撑破眼眶。黑狼又是嘿嘿一笑，说小子，你想杀我，你还嫩了点！练个十年八年的再来！他手指敲着爱兵的脑门说，能杀我黑狼的他妈的还没生出来呢！旁边一个叫瘦猴的忙撕下一块创可贴粘住了黑狼右手背的血口问：大哥，没事吧？黑狼说，皮毛而已，没事。瘦猴说，大哥，这小子竟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是废了他，还是送给警察？
黑狼的脸上始终堆积着嘲笑，说算了，看这小子还有点骨气，放他一马。瘦猴转身揪扯着爱兵的头发说，今天算你小子走运，下次再见到你，打折你的腿！爱兵被那两个家伙扭身向前一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瞪着血红的眼睛，看见黑狼他们钻进了小车，茶色玻璃隐去了身影，两辆黑色小车像怪兽一样嗡嗡地绝尘而去。
爱兵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脸与鼻口火辣辣的肿痛，两只被扭曲的胳膊像被卸掉又重新安装上那样的发疼。他踉跄飘然地走在街上，茫茫人海中，显得无助又渺小。他是一张被狂风刮起的废纸，抛起又落下，没有一丝分量。
爱兵并不就此甘心。他又混迹于酒店卫生间趁黑狼喝得摇晃被手下扶着解手的空当，又从侧旁行刺，刀子被打手踢飞，人也踢倒在地，被扭了双膀按了头推到黑狼面前。黑狼又是嘿嘿笑了，说好小子，你有种！敢三番五次行刺老子！今天就让你清醒一下。说着，他解开裤带，令手下按下爱兵的头抵在便池马桶里痛快淋漓地将臊尿浇了爱兵一头一脖子。臊臭的尿味令爱兵作呕，爱兵又一次被这个混蛋欺辱了。他们走后，他无力地溜坐在马桶边，双手捶头嘶喊道：天哪，谁来帮帮我呀？！
二
爱兵彻底厌学了。姐姐爱荣疯傻了，他满眼都是复仇的火焰不灭，可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斗得过恶霸一方的黑狼呢？他无数次梦幻自己变成了武功高强的蜘蛛侠飞檐走壁，神出鬼没地将黑狼手刃。看见仇人滚地的头颅，他狂傲地哈哈大笑。他拉着姐姐过来，让她狠狠地踢一脚。姐姐留下了激动的泪水，姐姐笑了，苍白的面容没了恐惧呆傻，有了从前的红润和喜悦。姐姐的双眸没了那潭死水而注入了流动的清波，仿佛时光逆转又让她的青春激情重返体内，归还给爱兵一个从前的姐姐。然而，那死去的狰狞的头颅又像是恶鬼附体，复活了，嘿嘿冷笑着跳跃着安回到丑陋的尸体脖颈上……梦醒了，爱兵呼啦一下坐起来，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依然瘦弱地坐在床上，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他苍白的脸上。那是个节假日的早晨，父母都早早下地干活去了，只有爱兵和姐姐在家。姐姐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非常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那间屋子镜子前梳头，不说一句话，沉默的让人害怕揪心；发病时就会嬉笑着撕纸散花披头散发衣装不整胡言乱语：你们这帮混蛋、流氓，你们不是人！是恶魔，是狼……忽而又惊恐万分地蜷缩在某个角落里，从指缝里露出惊怯的目光说，走开，走开！……不要！不要！……快，快来人啊！……妈妈，爸爸，爱兵，快，快救我呀！……每当看到这般情景，妈妈就会痛哭流涕搂住爱荣说，孩子，你别怕，妈妈在这呢。哦，乖女儿，你别怕！别，……妈妈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溅落在女儿披散的长发上。女儿头深埋在妈妈的胸口才渐渐安静下来。爸爸也是一脸的泪。这些天杀的畜牲！雷公啊！怎么不长眼劈了他们！……今天，姐姐又犯病了。爱兵心如刀绞，他流泪对姐姐说，姐，你别怕，爱兵在你身边呢，爱兵杀了那些恶狼，替姐报仇！……
爱兵就在这种爱恨交加中结束了高考。考的如何，对他都已无关紧要。考上大学又能怎样？谁来供养他上学呢？
从电视军事频道上，爱兵看到武警战士个个练就了一身硬气功，能单手劈砖，头碎酒瓶，背击木棍，擒拿格斗，个个生龙活虎，威猛雄劲。
爱兵就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了回家的路。他眼前一亮，原来自己还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出曙光的一瞬转机。我要当兵去！对了，我要当兵去！我要到火热的军营里去，练一身好功夫，替姐姐报仇！这突发的念头让爱兵感到十分振奋。爱兵甚至幻想自己用枪指着黑狼的脑袋，看到他下跪求饶的可怜相。爱兵狠狠地踢了黑狼一脚骂道：王八蛋！你也有今天？去死吧你！爱兵忍不住还是开了枪。砰砰，黑狼的脑袋爆裂了，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爱兵考上了人人羡慕的四川大学。可爱兵没有一丝高兴劲，他的心思已不在大学校园里。录取通知书被他夹在日记本里，将作为永久的珍藏。他选择了秋季应征入伍。那年，他合格地通过了体检，如愿地成为一名光荣的武警战士。
就在爱兵入伍的前几天，电视新闻上他看到了黑狼涉黑集团因贩毒、杀人等多项罪名被围捕的画面。父母抹泪说，终于看到了公正的一天！罪恶被惩罚了，我的女儿呀，冤有头，债有主啊！
不久之后，黑狼一伙因涉黄、贩毒、绑架、杀人等数罪并罚被叛有期徒刑二十五年。其手下也逐一根据犯罪轻重进行了判决。黑狼等不服提出上诉，终审维持原判。此案牵扯进去一些地方官员，裙带关系复杂。爱兵认定存有猫腻，他们家虽有冤情，但力单无奈，根本搬不倒黑狼。得知这样的判决结果，只有愤慨而已。他认为，像黑狼这样的人渣，千刀万剐了也不解气。可法院是注重人证物证的，不是他一记私仇就能将其左右。他甚至认为黑狼一入狱，他就是学到浑身功夫，又找谁报仇呢？他愤然握拳击墙，顿时手骨关节碰破了皮肉，有滴滴血迹渗流了出来。
当兵入伍后，爱兵才真正体会到部队训练的艰苦。爱兵他们这拨武警兵正好分配在一号监狱，成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面对空旷无际的沙漠，爱兵沉醉在王维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优美诗境中。然而黄河还遥远，只有那四泉湖的美丽将爱兵带入神奇故事传说的画卷中，让他无数次心潮涌动。想起疯傻的姐姐，爱兵就忍不住地掉泪。姐姐啊，你的青春，你的爱情，就这样被断送了，我这个做弟弟的该如何安心啊！
三
这里的昼夜温差大，一天有三季。真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有时风沙侵袭得无法睁眼，擒拿格斗摔打的全身伤痕累累皮肉生疼，晚上无法睡眠。毒辣的太阳灼晒得细皮嫩肉的爱兵褪掉了一层皮。干燥的漠风像是无际的烘干机要吸干人体水分。人就变成了一粒粒沙子。爱兵满手老茧，肘关节红肿，因脱水口舌生疮嘴唇掉皮。
超负荷的强化训练，让每一个新兵都叫苦不迭。爱兵只好把苦咽进肚里。不吃苦怎么能够学到真功夫？不吃苦怎么能成为一名钢铁战士？不吃苦怎么能替姐报仇？不吃苦怎么能蜕变掉一身稚嫩的身板？
爱兵的身体素质比其他战士瘦弱些，比他人更有坚强的毅力。为练轻功，他双腿裹绑沙袋，在沙漠中早晚跑步；为练气功，他每天蹲马步，手掌劈砖总是旧伤摞新伤；为了练射击，他端枪的胳膊腕上吊块砖增加稳定性，把把近十环，心里视牌当仇人看待，满眼是誓死的激愤；为练擒拿格斗，他竟把压在身下的战友幻化成了黑狼，双手掐住脖子不放，被教官喝止住，才醒悟了过来。一年里，他面色红润，浑身肌肉隆起，力气大增，在军事训练科目中门门第一。
爱兵所在的那个班轮换押解一号监狱中的犯人外出植树。他们个个高度警觉，枪不离手。那些长久囚困于高墙电网大院里的犯人们肩扛劳动工具，一路高歌，鸟儿出笼一般放飞心情。如果遇到女犯们出行劳动，她们个个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说笑个不停。有的还向他们这些拿枪的兵蛋子抛媚眼，言行中挑逗示爱。有个外号叫“白牡丹”的女犯，泼辣的出了名。她在人群中高声说道：这天好热啊！就特意解了衣扣，探出半边肥胖的乳房，向爱兵他们说，你们看那个兵哥哥脸白的多俊俏啊！快过来，牡丹姐姐这里有话要对你说。就有人从中捏一把，推她一下说，哎呀，我们的白牡丹怕是有了心上人啦！就直指爱兵说，是那个白脸兵哥哥吧。大伙一阵尖尖的笑闹声，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才觉得自己还是个女人，才有了忘忧的笑声，少了忧郁和眼泪。通常爱兵他们只是一笑了之。女犯们在笑闹声中释放着久积内心对异性的渴望。
现在，这些男犯们看树，看云，看沙漠……绿色润眼，润泽舒坦。
爱兵在行进的男犯队伍中突然发现了一个酷似黑狼身影的犯人。起先爱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急忙向前跨出几步，辨认果真是他。这个混蛋东西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他！爱兵心里嘀咕着，堆积已久的复仇火焰又被黑狼这个久不日晒阴白的矮胖子复燃起来了。黑狼正呲牙咧嘴地和一个同伴说笑着什么，却突然瞅见了那个荷枪实弹的狱警竟是遭他欺辱的爱兵，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惊觉之下，忙将头低下，直往一个犯人身后躲藏。他被爱兵的目光电波猛地一击，先前眼中刀子般锐利的光芒，如今已被心中的抑郁阴湿锈钝斑驳，暗淡里夹杂着怯懦。黑狼心里暗暗嘀咕：这世界真是太小！小的有点奇巧又他妈的冤家路窄。
整个植树劳动过程对黑狼来说显得紧张不安。他低头挥锹一个接一个的挖坑，曾经呼风唤雨的黑狼，如今成了一个阶下囚，还被摇身一变成了狱警的那个小子拿枪指着干活，黑狼的后背像长了芒刺一样刺痒难受。
黑狼撅着屁股汗流似水挖的正起劲，屁股上重重挨了爱兵一脚。你他妈的不长眼啊！你咋干活的？
黑狼面带怯意地抬头嘿嘿一笑说，咱们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如今，我罪有应得，落在你手里，算你有种！
爱兵怒目圆睁说，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你也有今天啊？！
黑狼说，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我判了二十五年刑，我的一切都完了！我的良心受到了谴责，这下你的仇也报了啊！
不要给我提良心二字，我姐姐被你害成那样，我杀了你也不解气！
那你就杀了我吧！我现在生不如死。你手里不是有枪吗？有种的，你就杀了我！杀了我，我就解脱了！
爱兵被黑狼的话激得怒火冲天。王八蛋！你以为你还是老大？你这个臭狗屎！爱兵端起枪托，朝黑狼背后就是一下，黑狼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爱兵一脚踢中黑狼的腿肚子，黑狼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你他妈的是好汉就杀了我！来呀！你不是有枪吗？你杀了我呀！这样你就可以为你姐姐报仇了呀！
那边黑狼歇斯底里高声叫骂着，数米外正挖树坑的犯人们见有动静，有的停住手拄锹向骂声处张望，不知发生了啥事？
你以为我不敢，你个王八蛋！爱兵一拳击中黑狼鼻口处，一缕鼻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住手！怎么回事？那边跑来了班长张强。他见爱兵怒火中烧的神情，忙问爱兵怎么回事？
爱兵不做声，班长又问黑狼，黑狼就谎称他挖树坑不认真，就挨骂挨打了。班长说，太不像话了！作为一名狱警，对犯人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亲如兄弟，说服教育。他们犯法了，已经受到法律的严惩。通过劳动改造，让他们重新做人。随便打犯人，是旧时的军阀作风，是有损人民警察形象！回去关禁闭。反思检查！
狱警打犯人的事在一号监狱被闹得沸沸扬扬，听说爱兵是为姐姐的事打了黑狼的，上级更是要求爱兵做出深刻的检讨，今后绝不能再发生类似事件。
别看黑狼当初混社会当老大，到了牢房，他也是个三孙子。刚进门就被狱霸驴头（姓吕，人称驴头）指使手下头蒙衣服，遭了一顿黑拳，打得黑狼鼻青脸肿的。这是牢房里的规矩，就是见面礼，先松松皮，除掉霸气。并要新人介绍犯罪经过。黑狼每天要给驴头捶背、洗脚、倒尿、洗衣服，有探监的带了烟酒好吃的首先孝敬驴头。有一次，黑狼眼里射出不服的神情光芒，被几个扭胳膊按头抵在尿盆上让驴头当头浇尿，黑狼猛如一头眼放绿光的野狼，他大吼一声，甩开膀子，打倒左右，随即捏住驴头还没提起裤子的尿把子，使劲拽捏，疼得驴头呲牙咧嘴妈呀乱叫求饶，脸都绿了。黑狼恶狠狠地说，你们这帮蠢驴！老虎不发威，你们还以为是病猫啊！就这么一还击，倒是让同室犯人胆怯了三分。
恰巧又进来一个长得年轻脸白英俊的犯人，犯人们舍不得对他下手，就让他装扮成“女人”模样，这个摸一把填高的胸部，那个捏一下屁股、脸蛋。黑狼双手枕在头下，跷弹着二郎腿，半闭着眼瞄着这帮变态的家伙取笑中聊以自慰。他轻声地叹了口气说，想当年我黑狼风流一时，啥样的女人没睡过？可现在……他噎语住了，不想在自语了，双手捂住脸，眼前一抹黑。他的男人物件就像关闭的手机一样，女人成了忙音，他与女人的孽缘彻底的断了。
四
五月的春天，正值植树种草，爱兵等一行八人，看管八十名重刑犯到一号监狱外靠沙漠地带的黑水营挖坑植树。太阳像个火盆高悬头顶。中午休息，犯人们躺在沙堆上喝水吃馒头。黑狼的脊背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他边吃边用草帽扇凉。乘人不备，用塑料袋多装了几个馒头和几瓶矿泉水放在身边，还不失时机地拿眼偷视不远处的爱兵。去年，他在植树时与爱兵不期而遇，被那小子狠揍了一顿。这是两种级别的仇恨较量。爱兵站在警察的高度来鄙视他这个阶下囚犯人，是一个自由者与非自由者之间的恩怨较量。黑狼觉得自己就是爱兵脚下的一只臭虫蚂蚁，若不是隔着人民政府这道安全网维护着，黑狼完全可以用江湖手段让爱兵以牙还牙的，他喜欢用这种套路出牌。他黑狼什么场面没见过？杀头不过碗大的疤！一个狂暴的恶人迟早会给自己结下仇怨留下后患死无葬身之地的。可黑狼万万没想到法律这张疏而不漏的大网会像捕鱼一样将他投入监狱这汪死水中，像他这种乌龟王八蛋只想寻机爬岸投向江河，被烹炸当菜也死不足惜，等死还不如找死，因此，他甚至幻想伺机逃狱。
同室的一个维族人阿巴汗边吃边想着心事。他是误伤人命，妻子赛里麦给他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他掏出三岁儿子的照片看得发笑又亲了一口。阿巴汗抬头看了一下西天，急促地皱了一下眉头。热浪蒸腾着沙漠中的水气，使水的微粒蝌蚪般浮游。这些微粒，只有阿巴汗和那些因失水口渴昏厥者才能看的分明。
队长，好像有沙尘暴！这个从小生长在沙漠戈壁滩的维族人有他独特的预感和观察力。可众人只管吃喝说笑，没人在意他的警示话语。
忽然，西天边浮映出一幕幻影。
快看，多美的海市蜃楼啊！哇塞，多美的姑娘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巨大的天幕，碧草湖边，几个维族少女正在放牧着牛羊，有几个在洗浴梳妆，含笑的面孔，映射天空……
所有人都为眼前的美景欢呼雀跃。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幻景啊！这是沙漠上水蒸气集结成巨大镜面而对远方山色人物的反射，恰如无声电影，活灵活现，影显天幕。
这种难得一见的奇观幻景持续不到半个小时，就像谢幕退台倏然抹去。天空依然晴朗如初，只是西天隐约飘起一层乌云。
爱兵也和所有犯人一样被此情此景陶醉。这最能勾起他们对家中父母妻儿的思念，对心上人的怀恋。爱兵想起汶川大地震中死去的父母和姐姐，就会不由地眼眶涌泪。快到周年了，他们入土为安，从此脱离了世间苦海，不再牵挂他这个孤儿了。去年，爱兵回家探亲，巧遇那场震惊世界的汶川大地震。他是被人从一片废墟中救援出来的。他压在某单位一个担空的预制板支架中才幸免于难的。那个救他的乡亲曾经是个蹲过大狱的人，是个犯过错的劳教释放人员，很多人对他的过去抱有成见。他回家两三年了，因他的罪过，没讨到老婆，也没能应聘到好工作，可就是这样一个身背骂名的人，却不顾余震的危险，听到他的呼救声，指甲都刨烂了，硬是将他从废墟里扒拉出来，那人却被重物砸伤，骨折了腿。爱兵只伤了皮肉，整个人算是安然无恙，爱兵不顾一切地也加入到抢险队伍里去。他每到一处，只要听到救命的呼叫声，就刨、搬、抬出活着的人。当他赶回家中时，父母和姐姐已被深深地压埋在一片废墟中。看着从小生养他的家园一片狼藉，他撕心裂肺地呼喊着爸妈姐的名字，流着泪，在废墟上乱刨乱抓，亲人活着，只是个幻觉。他们已长眠地下。尸横遍野的地震现场，到处传来悲天动地的哭号声。
在那面公墓的山头一边，三块墓碑树立在山花丛中。爱兵跪地不起默无声息地看着那缕缕升空的香火缭绕。他的泪水已干，对大自然无情的天灾深感无奈，竟无语质问。瞬间中，多少鲜活的生命阴阳相隔，死者留给生者悲痛的伤口，只能靠时间的延续来缝合。人在自然面前太渺小太脆弱了！
归队的那些日子里，爱兵沉默如石。地震的余波凝固在他历经生死洗礼的身躯里。而他这个孤儿并不孤单，部队领导战友们得知他亲人死难、家中的受灾情况后，从生活上关心他，从心理上开导他，让他感知部队的温暖，官兵的友情。
海市蜃楼最能勾起所有人丰富的想象和对家人恋人无限的思念。大家有说有笑，沉默者各怀心事。西天的乌云越来越密，太阳的威光瞬间像被魔术师遮掩了一块黑布，不到十分钟，天空变得昏天黑地，顿时西天升起巨大旋柱，直钻云天，风卷残云般向东方席卷而来，沙石乱飞，打得人皮肉生疼。
快趴下，是龙卷风！随着班长张强的一声呼喊，所有人就地趴下。爱兵一行八名战士，用身体压住枪支。顷刻间，身体被飞沙走石几乎掩埋。旋风野兽般吼鸣着，呛鼻的气流令人呼吸急促，不敢抬头睁眼。耳朵、鼻孔、头发上、脖颈里全是沙子。人趴在地上，似乎沙床在移动，龙卷风像要把人卷起来抛向空中。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旋转着，剥离着……
一个小时后，风过天晴。太阳像捉迷藏似地探头探脑地钻出云朵露出火辣辣的脑袋。
全体报名点数，最后发现黑狼不见了，局面马上紧张起来。
马上报告营部！说有犯人失踪了。班长张强命令四名战士押解犯人回营，其余四名战士由他带领搜索目标。
搜查范围方圆五十里。最后在夕阳洒下余晖时找到了沙坡下仰躺的黑狼。炎热饥渴的战士连滚带爬地滚向黑狼身边，个个喘着粗气，身心慢慢松弛了下来。
黑狼身边放着两瓶水，一瓶完整，一瓶剩半瓶斜躺在黑狼右手边，塑料袋里三个沾满沙尘的白面馒头上爬满了黑压压的沙漠大蚂蚁。眼尖的班长张强发现黑狼腿部红肿，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不好，黑狼被蛇咬了，怎么办？
让我来。爱兵迅速俯下身用嘴对着黑狼的伤口吸咂起来。他吸一口，吐一口，再用力挤压伤口周围，直到将毒液处理干净。他拧开水瓶漱了口，急忙从背包里取出瓶装的酒精棉球消毒伤口。配制好的药面撒在伤口处，展开绷带，包扎好伤口，又将另外瓶中一枚解毒药丸塞进黑狼的口中，捏鼻令其张口灌水服下，等药瓶包扎带装回背包里，起身说，他没事了，不是剧毒蛇，否则黑狼早就一命呜呼了。
班长张强惊奇地问爱兵，你怎么会治蛇伤？
当然了，我们四川老家蛇多，我从小随父亲上山采药，学会治蛇伤，跌打损伤。
一刻钟后，黑狼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微微睁开了眼，他想说什么。
总算醒过来了。班长张强说。
黑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他发现班长张强和爱兵及三名战士围在他身边，他的脑袋斜枕在班长的大腿上。
多亏爱兵救了你，否则，你肯定被毒蛇咬死了。班长说。
谢谢你！爱兵。我罪大恶极，不值得你救。黑狼眼里噙着泪花。
你不用谢我。我救你，是一名战士应该做的。我救你，是我不希望你死。
爱兵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茫茫沙漠说，黑狼，这片沙漠你是逃不出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要活着抵你的罪债！
黑狼的眼里飘过一朵不易觉察的云幕。他闭了眼说，我命不该绝啊！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大家，我会改过自新的！
班长张强拧开一瓶水说，好了，不说了，再喝口水。他边灌水边摸黑狼的脑门，就感觉发烫，见他发冷哆嗦，一会儿，黑狼又昏睡过去了。这是毒性所致。
五
夕阳给空旷无际的沙漠镀上了一层金色，沙子涂上了诱人的金光，闪烁如幻海。微风吹过，先前致命的烘热像被最后一缕光明吸走，气温彻底降了下来。
战士们拔些干柴枯草堆成一大堆，准备御寒之用。吃喝补充些体力，想稍作休整，再连夜赶回营部。而最后一抹阳光逃亡后，天色顿时黑暗了下来。
呜！——呜！——呜！是狼嚎的声音！
随着班长张强的一声惊呼，爱兵和其余战士马上警觉地将黑狼围在中间，个个紧握手中钢枪。
就那么眨眼的工夫，夜幕中不知从哪儿冒出十几只狼迅速围成一个包围圈正一步一步瞪着饥饿的眼睛向爱兵他们移动。一种恐怖和危险的气息正慢慢向每个人身边袭来，爱兵的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谁有火机？快点柴火！狼怕火！班长一声提醒，爱吸烟的战士冯平亮迅速从兜里掏出火机，“啪”地点燃了柴火，枯草噼噼啪啪发出声响燃烧起来。火苗飞窜，顿时将暗夜照得透亮。金黄色的狼群见了火光猛地向后扩大了包围圈。但它们似乎没有退却的意思，狡诈的狼群瞪着血红的双眼蹲在原地吐着长舌头望着火光照亮的猎物静观后作。
呜！——呜！——呜！它们嚎叫着，等着火光灭去。
报话机因信号中断无法与总部联系，手机也没了信号。
啪！——啪！——啪！张强拿起信号枪，三颗拖着长尾巴的信号弹划亮了漆黑的夜空，在战士们的头顶形成一个美丽的救援弧线。这是一道生命之光！张强确信部队战士看到信号弹确定方位后会马上进行救援的。
火光灭得很快，火星被风吹散，狼群慢慢向前移动。战友们背靠背，将黑狼围挤在中间，形成一圈保护伞。
五人各据一方，持枪观望。黑狼素以狼的凶残著称，但他从小到大除了向动物园笼子里的狼远观外，真正充满野性凶残的狼还从没见过。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惊吓得牙齿哒哒作响，指缝里向外窥探，浑身瑟瑟发抖。
妈的，滚开！——
哒哒哒！——情绪有点失控的爱兵怒骂着，一梭子子弹向狼群扫射出去，一只狼应声倒下。
不要开枪！不然会把狼群激怒的！班长张强话音未落，可怕的一幕就在眼前发生了。只见狼群扑向死狼，不到十分钟，那只死狼就被饥饿的狼群撕咬成一副骨架。
这之前爱兵从许多书本上读到过狼群如何协同作战，母狼掉到猎人的陷阱里，公狼如何给母狼投食；如何机智地去营救；狼群的爱情故事被演绎得催人泪下。但现在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说明了狼性的真正残忍——弱肉强食。
狼群似乎被刺激了食欲，它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吐着血红的长舌，重新形成包围圈，慢慢向前移动。班长怎么办？爱兵向班长喊道。
赶快模仿鹰的叫声！
五人双手合成喇叭状发出惟妙惟肖的鹰的叫声。狼群被这群口齐发的鹰叫声怔住了。它们惊慌地向空中窥视，这神秘的叫声，像是从天而降。黑夜里仿佛有一群鹰展翅俯冲过来。这着实让聪慧的狼群不可思议。狼群显出少有的慌乱，它们几乎乱了阵脚，眼瞅着头狼该咋办？
头狼也是一头雾水，失去了判断力。它狂躁不安地来回转圈，呜呜狂嚎。这样的迷局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狼群逐渐镇静了下来。但它们对这“人鹰”还是近而远之，不敢轻举妄动。
爱兵他们几个战友方才明白为什么班长张强平时没事总教他们练习那难听的鹰叫声。谢天谢地，今天总算用上了。
狼与人如此对峙的紧急关头，忽然，远处有车的灯光闪射，车辆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狼群显得更加狂躁不安。
灯光像一束束长剑直刺狼群的方向，狼群懊恼地发出呜！——呜！——呜！的哭嚎声。
已经越来越近的车辆灯光逼得狼群完全乱了阵脚。在头狼的一声哀嚎后，狼群顿时四处逃散。
我们胜利啦！战友们起身一片欢呼，与前来营救的战友们一起欢呼雀跃。黑狼被当作龙卷风失踪，没人将他当越狱处理。黑狼的灵魂也在这次营救中得到了洗礼。
复员后的爱兵成了出租车公司的一名的哥。“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想起驼铃声……”车里音响唱起这首他百听不厌的歌曲时，爱兵心里总忘不掉那些“与狼共舞”的军旅岁月。
在c城，有个夜行的黑衣人好打不平，他除暴安良，成了c城人心中的侠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