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日光来得越来越迟,鸟雀啼鸣之时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是西欧大陆上那个古老的国度终日被灰尘蒙蔽的苍穹一样,偶尔几只飞鸟掠过,零散排不成行。她站在某个被油烟污渍布满的砖墙拐角处,抱着手臂,仰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她眼神空茫凌乱,像是越过了天际,又像是沦陷在自己的人生里。
她不知道在那里站立了多久,似乎全身都僵硬成了一座可怜的无人瞩目的雕塑。她漂亮修长的指尖捏着手肘处昂贵的布料,已是微微泛起青色;眼眸本是清亮无垢,却在这时蒙上了一层沾染灰尘的薄雾,不似泪水晶莹,使她染上几分落魄。
她手里捏着一只几乎快要没电的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个迟迟未拨出的号码,她缓缓低头眼仔细地描摹过手机屏幕上那几个简单的字,似乎要将它的一笔一划都看透。拇指悬空着,离拨号键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却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犹豫了很久,指尖都泛起苍白的颜色,看起来冰凉透骨。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她的前半生从未曾经历过这样窘迫的境地,她总是骄傲着,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只需要顾及自己的羽毛是否漂亮得让人无法不凝住目光,而不需要为了自己的生存向曾经不屑一顾的人放下自己的姿态。
想到这些她不禁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捏紧了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紧了眼睛颤栗的睫羽透露出她此时的无措和绝望。
“嗷——”
墙角里忽然跳出一只流浪猫,凄厉地呜咽了一声,低压压的嗓音威胁的音调,唬了她一跳,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低头却看见一只黑猫用浑圆的琥珀色猫瞳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她不禁又捏紧了手里的手机,却听见陌生又熟悉的一声“喂?”
她不禁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慌地瞪大了眼眸,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空气似乎也变得凝滞,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的男人用迟疑的语气低声问道:“……是,是叶……月月?”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月月慌张地眨了眨眼睛,身子却贴在身后的墙壁上一动不动,好像电话那头的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样,那个她曾经弃如敝屣的男人,如今却可以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如今一无所有的她。
如此骄傲的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挂断了电话。
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她迈着踉跄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墙角。
日光不知不觉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明亮的天空让她沉重的头颅低垂,有几滴透亮的液体落在她走过的路上,又被日光倾覆蒸发。
这个高速发展的城市里在短短几年内变成了高楼鳞次栉比的所谓经济命脉所在。在这个钢筋水泥铸成的牢笼里困住了无数野生的梦,它们无法挣脱,只能任自己在宿主体内慢慢老化死亡,然后在他们体内化成一团欲望的残渣。
车内的男人神色复杂地挂了电话,他望着屏幕呆了几秒钟,身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总?”
林凡回过神来,干咳了两声,“嗯?抱歉。”
“呵,”普华集团副总裁何为,也是林凡的好友,随意调笑道,“接个电话也会失神?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林凡。”
林凡勾了勾嘴角,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不知道是谁,所以想了一会儿。”
“噢——”何为一脸调侃的表情,抑扬顿挫地噢了一声,随即凑近林凡揽过他的肩膀,摆出一副思索的神情,“我记得你刚才叫了一个名字来着……是叫什么?唔…好像是叫叶……唔!”
平时温文尔雅的林凡一反常态地猛地捂住他的嘴,微微皱着眉盯住何为的眼睛:“那是你听错了,何总。”一字一顿地说完,林凡松开了手,却依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何为蹙起了眉,自从他认识林凡以来,可是很少看到这个文雅的男人有这么失态的行为。可他也明白两人的关系不只是好友这么简单,这些年林氏和普华集团合作对本市也就是青林市进行郊区经济开发,打算集合不同企业在青林市经济开发区落下工厂,并在经济开发区附近集资建设学校以刺激各业的发展。如今青林市已是国内的几大金融中心之一,郊区的开发也愈发完善,普华集团和林氏在从中获取的利益可谓是他们产业利润总和的一项大头。普华集团和林氏作为合作方,身为普华集团和林氏的领导人物,当然要谨慎处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即使身为好友,对方有些方面的事情还是不要去触及的好。
刚才林凡就是给何为一个警告,或者说是提醒,何为刚上任普华集团副总裁的位置并没有多久,但他和林凡二人是有多年的交情了。可交情归交情,既然已经坐上了总裁的位置,他就已经不再只是何为,不再只是林凡的一个普通朋友了,二人更多的是利益纠葛,在抛下这些之前,已经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何为这么思索着,偏头望向车窗外,高速疾驶中窗外的景色一闪而逝。他明白的,他们两人不可能永远是朋友,但他也只能尽力而为,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失落,让自己觉得轻松一些,自由一些,没有这么大的负担和责任。
也许关于好友的事情,他也只能在私下里调查一下了吧……何为转过头望见林凡的侧脸,明明还是多年前一样的温和优雅,眼睛里却不知道沉淀下了多少无奈和压力。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没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繁忙的一天过去,夜幕沉甸甸地压下夕阳,洒下一点星芒。
叶月月在街上徘徊着,她特意走了一条比较僻静的临街小道,又可以避免自己不被别人找麻烦,也可以给自己安静一点的时间。
在一个月前她还是叶氏里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叶氏家族企业在W市也算是一个商业巨头,在叶月月父亲担任总裁的那段时间里,曾经一度刷新了国内企业的盈利记录,被称作业内的商业神话。做生意的,总是要黑白两道都沾,这也是行业里不成文的规矩了,所有商业巨头无一不跟某个黑道首领或是组织里的重要人物关系匪浅,有的也有狼狈为奸合作洗钱赢利,警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上头的人都要靠这些商人交税养活。
可就在一个月前,叶氏的一个大项目出现了严重的资金短缺问题,项目无法运行,合作方将叶氏总裁——也就是叶月月的父亲,告上了法庭,并要求叶氏赔偿一千万的违约金。叶月月还记得那时候她的父亲整天坐在书房里闭门不出,不然就是几天几天的呆在公司里不回家,那时候她很少见到爸爸,只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等待,有时候能看到愁容满面的父亲叹着气打开家门,更多的时候却是连个报平安的电话也没有。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从小没有人教导她该如何应对这种处境,父亲总是宠着她,不让她了解企业内的任何事情。父亲对她说,你是我这一辈子得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不要让你因为继承家业而丢失了自己的自由。父亲的宠爱在这时却让叶月月痛恨起自己,她竟然就这么理所应当的接受了父亲给她的自由,而从来不替父亲做一点应该做的事。
开庭的前一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父亲对她说,“月月,你不要去法庭,爸爸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在家里等着爸爸。”
她看着父亲的笑脸,满心以为父亲真的会回来,最后却只等到了一纸法文。那个自称律师的人对她说,叶氏总裁违约罪名在法庭上成立,处分当庭生效,在今天之内让她搬出这栋房子,叶氏所有财产将由政府收缴,全数充公。
她茫然地抬起脸,问:“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