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见那柳庄主对妻子无礼,登时大怒,身子已经从暗夜中提起一半,忽的三点银光,好似寒芒厉刺,刺透夜幕,来势如急星陨落。那柳庄主翻腕一挚,阮星玲被他拉到身后,旋身护到她身前,三枚银针钉入他肩骨。此时月色皎明,那柳庄主光滑如玉的面孔,似是一团乱纸般褶皱,却不见多少痛苦之色,更多的是迷茫不解。周易见他奋不顾身,为妻子当下这三枚袭来暗器,心中多少有了些感激之意,当下缩回身子。
柳庄主站在月明之下,大声疾喝:“风萼姑娘,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累无辜?”阮星玲这才明白,柳庄主实无恶意,怨责之意全消。周易心中一凛,猛然记起七年前与鬼怪礼恶四人之间的那场际遇,当日曾听张一鬼转述,柳家庄庄主柳云毅曾因一个姓阮的农家妇人,有负于风萼。当时他未曾放在心上,更从未怀疑到妻子身上。
柳云毅话音陡落,清脆铃音间杂淡青幽茗清香,飘沓而来,淡香好似寒春暮雪,将散不散,铃声好似极有规律,一阵脆婉音弱,一阵尖细脆响。周易心忖:“果真如张氏兄弟所言,这铃声、清香,均是古怪之极。”
念犹未绝,暗夜中人影飘散,似花落凋零,飘落人间,叮铃铃的清脆铃声,绕耳不绝。甫一落地,轻笑道:“柳庄主,你奋不顾身的救一女,又曾有负一女,我是该说你有情有义呢,还是负心薄性?”说话间,朗眉妙目往阮星玲身上扫了一眼,见她娟容貌美,肌肤虽比不得自己肤透如雪,却也白净,不似一般农家妇人那般黝黑枯黄,当即盈盈一笑,道:“这位姐姐好姿色,难怪柳庄主这样的男子也会为你动心。”她顾笑之际,皓明眸光如珠月流韶,衬着一身白衣绣花雪裙,更显得韶美绝伦。
阮星玲只觉她柔美无俦的目光似含凌厉机锋,将她内心逼刺的无所遁形。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与柳云毅牵在一起的手,触电般用力扯开。柳云毅心中大生失落之觉,举步一跨,将阮星玲挡到自己身后,说道:“我与这位周夫人清清白白,风萼姑娘若是记恨柳某,尽可向柳某寻仇,柳某自当在柳家庄恭候姑娘大驾,只是还请姑娘切莫污蔑了周夫人清白!”
风萼掩口一笑,说道:“柳庄主是聪明之人,应当明白‘悠悠众口’的道理。堂堂武林名宿,夜会农家女子,相信定会成为江湖一大奇闻!”阮星玲闻言面色粉白。要知大宋朝礼法甚严,所谓“生死是小,失节为大。”倘若今晚之事传出,悠悠众口,谁又会听她解释?想到此,阮星玲手心捏满冷汗。
柳云毅嘶声道:“风萼姑娘,你待要怎的?”风萼眨了眨眼皮,更显柔光妩媚。此时月出重云,风萼清亮明眸似被映亮,更添娇颜明媚,轻笑道:“柳云毅,你现在只有三条路可走。第一,你杀我灭口,倘若我死,今夜的事情也就没人知晓,今后你二人也可放心幽会。可惜,你武功固然胜我,但想要杀我,却是万万不能。”
柳云毅道:“我曾有负于你,又怎可杀你?”风萼盈盈又笑:“第二嘛,这位姐姐杀了柳庄主,便可表明心迹,粉饰清白了。”阮星玲脱口说道:“柳庄主有恩与我,我决不会对柳庄主下手!”风萼笑道:“那就只剩下一条路,柳庄主杀姐姐以明志了。姐姐一死,此事死无对证,则柳家庄威名如故,姐姐清白也得以保全。”柳云毅猜透了她心思,怒道:“你这是想将我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以你意愿,自相残杀!”
风萼笑道:“柳庄主不肯杀爱,果然情深意重。看在这份上,我给你第四条路,我要你不躲不闪,不挡不避的生受我三剑!”柳云毅道:“你想让我乖乖就死,大可在刚才施放的暗器中施放剧毒。”风萼笑道:“那可就大大的无趣了!我想知道,柳庄主会不会为了其她女子施舍你的奋不顾身!而且,我要你柳庄主,在性命保全、武功未失的前提之下,却只能乖乖的任由一个比他武功还要低微的女子的摆布!”
她话说到后来,已有了狠戾之气。说罢迎风轻笑,那一抹笑容,如花萼绽放于清风,眸光中妩媚柔光似随风远逝,彷如明月清璃般纯澈无暇,几乎让人一眼便可从她纯透眸光,一眼望到她心底。
她这派毫无心机的模样,更让柳云毅心底生寒,低下头不敢同她目光对视,说道:“我曾对你不起,今夜便让你刺上三剑,当作还你情债……”
“好,很好……”风萼不带他说完,眉毛上扬,寒光剑锋如流水般闪过,风萼手中已多了一口薄若冰片的长剑,剑面若清冰寒玉般清透,“柳庄主,只消你乖乖受我三剑,今夜之事,妾身绝不多言一句!”眼皮一眨,目光复又变得媚光四射。
长剑向前一递,剑尖抵着柳云毅心口,笑道:“柳庄主,你放心,我这三剑保管刺得你不痛不痒,一定让你死的痛痛快快!”柳云毅只觉剑身散发的寒气,直逼仄入骨,无俦杀气随着剑身寒意重重围聚过来。这柄寒气、杀气无俦的宝剑,名字却如风萼的名字一般美丽动人——颜盈剑!
说话间,风萼手中的颜盈剑随着风萼皓腕在柳云毅身前晃来掠去,白茫茫剑影绕身游走,却迟迟不肯刺下。柳云毅只觉身上每一次肌肤,似乎都有冰块滑过,寒意满身游走,眼睛盯着她剑尖不放。
周易心忖:“他于我娘子有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空受此辱的。”阮星玲也是一般想法,正要出手援应,忽觉周身气劲鼓荡,从柳云毅身上散出,竟生生的被挤出丈余远。先前钉入柳云毅肩骨的三枚银针受他内力牵引,离体飞刺而出,拊骨之锥般一齐盯着风萼咽喉疾刺!三枚飞针迅疾如电,竟是要必取风萼性命!
两人相距只有一剑之距,风萼刚有反应,三枚飞针便如电芒飞影般绕开她剑体,钉她喉咙。她轻功极快,仿批风翼,急忙拉开两人半丈之距,曳地花裙裙角,似风动花扬,一时风劲飘溢,将三枚飞针扑落,跟着扭身前进,剑尖抵住柳云毅喉管。
柳云毅隐忍许久的一击,被风萼轻易化解,此下再无抵挡余地,登时面如死灰,唯有闭目待死。风萼笑道:“我就知道,你心机极深,极擅隐忍,又怎会甘心束手就死?”原来她早就猜到柳云毅藏有后招,一直暗中防备。他方才潜云内力,以全身内力逼发银针,本想一举击杀风萼,不想被她轻易避过。
他蓄力一击落空,全身内力如泄劲了的风囊,就算有杀风萼的功夫,也再无杀风萼之力。当下闭目道:“柳某不可轻易就死,被姑娘逼迫不过,才出此下策。”风萼明眸依稀似有泪痕:“所以,你想让我死?”柳云毅闭目缄口,风萼柳眉一舒,笑道:“我说过的三剑,一剑都不会少,柳庄主当心了,我第一剑来了!”
挑了一圈剑环,剑影错乱,说是一剑,却好似千剑万剑一同刺来。周易信手拈起一枚石子,正要弹出,阮星玲忽然跳将出来,叫道:“慢着!”伸手将柳云毅拉到身后,风萼一剑刺偏,听到阮星玲阻止,也未再刺,阮星玲道:“这三剑,妾身愿代柳庄主承受!”
周易见妻子挺身而出,心好似被刀割了一下。阮星玲此番举动,非止丈夫大出意料之外,风萼也是杏眼圆睁,狐疑半响,目光复又大放妩媚风情,笑道:“周夫人,你待他受剑,就不怕有损名节吗?”阮星玲道:“当年若非柳庄主拼死救护,妾身早已委身于贼,性命不保,又何谈名节?”柳云毅知她性情决绝,当即大喝道:“不可……”阮星玲抬指后点。她点穴手法轻柔快捷,认穴奇准,柳云毅未加防备,登时被她点中“云府”、“云中”等穴。柳云毅猝不及防,大声道:“周夫人你这是作甚?我不要你待我受剑……”
风萼心忖:“这女子是柳云毅最爱之人,我若杀了她,柳云毅生不如死,这比他杀他十次八次来的更加有趣……”长剑翻腕上挑,剑光似水银泻地,指向阮星玲,嘻嘻笑道:“周夫人,我这三剑下去,没有人可活命,您可当真想好了?”阮星玲只觉颜盈剑剑身一股寒意漫进心底,面色却始终无变。
柳云毅情知再难劝动阮星玲,向着风萼大喊道:“风萼姑娘,无花宫向来恩怨分明,辜负你的是我,跟这位周夫人无关!”风萼却对他毫不理睬,眼望阮星玲,笑道:“姐姐当中乃女中豪杰,比起那些负心薄性的臭男人,不知强了多少倍!”她夹枪带棒,躁的柳云毅面色绯红。话音方落,长剑前伸,说道:“姐姐的确是一个很完美的女人,不过完美的女人,在我眼中,就是一种罪!待我第一剑先将姐姐胸口削平!”
周易见她长剑引动,知道这女子心思极其歹毒,当下拈指弹石飞出,“铮”的一声,火花四溅,颜盈剑剑尖竟被削断了一小截!周易心中诧异无比,风萼虎口震得发麻生痛,退了小半步,峦眉美目在四周来回打量,爆喝道:“出来!”周易正要现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黑暗中某个角落轻笑道:“风师姐,小妹没别的嗜好,就是爱跟你捣乱。你想杀的人,我偏不让你杀!”风萼大怒,喝道:“蓝炼彤,滚出来!”
蓝炼彤笑道:“风师姐,人贵自知,我知道我不是你对手,为何要出去送死呢?”风萼连连顿足,心忖:“还是先将蓝师妹带回无花宫要紧!”极不情愿的在阮星玲、柳云毅二人身上望了一眼,道:“柳庄主,风萼不敢忘当年之事,改日定当亲临柳家庄拜会!”长裙离地,飞盾去了,不久便不见了踪影。